不少的時候，如何開口倒成了一種難題？
    是啊，這個蒙大人蒙學政一向給人以一種儒雅深沉的印象，不苟言笑，那麽，他的內心世界，又是如何的呢？
    當務之急，似乎就是，先找到一個話題，將他的思緒，一步一步地吸引過來。然後，再想著套一下他的話語……
    沉吟片刻之後，清了清嗓子，柯曉風試著這樣說道：“要說‘蘿卜洲’這個名字嘛，倒是給人以滿滿的煙火氣息。不過，若是能夠再換個名字，恐怕也將另有一番風景？”
    久坐無語之後，蒙學政一時倒是來了興致：“柯姑娘，照你說，該換個什麽名字呢？”
    柯曉風略作停頓之後，這樣說道：“我記得有這樣兩句詩‘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若是說成‘綠水漫漫蘿卜洲’，似乎就缺少那種動人的畫麵感了？此刻，屬下也想著再擬幾句，無奈才力有限……”
    聽到對方的這番“詩話”，蒙學政一時也是忍俊不禁：“崔顥的詩句，之所以冠絕當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把漢陽樹和鸚鵡洲，作為一個整體來寫，畫麵鮮明、和諧。本官正是漢陽一帶人氏，也到黃鶴樓轉過幾次，思忖良久，也深深地覺得，崔顥的詩句細致傳神，堪稱神來之筆……”
    柯曉風暗自尋思道：直到這樣的一個夜晚，蒙大人才首次說出，自己是“漢陽人氏”。如此說來，也有這種可能，由於路程遙遠，舟車勞頓，他不曾帶了家眷前來。隻是，既然已經開了這樣的一個頭，接下來，還是要套一下他的話語……
    “哦，我想起來了，”柯曉風接著這樣說道，“要說這‘萋萋’一詞，大概是與‘淒婉’的‘淒’同音的緣故吧，與‘芳草’連在一起，整個畫麵也就給人以某種淒清、幽怨的感覺……”
    說著，掃了對方一眼。
    點了點頭之後，隻聽蒙學政這樣說道：“曉風啊，你能夠從諧音的角度，解讀這一聯，貼切與否，雖說尚有待考證，不過，視角倒是頗為新穎的。從整首詩的角度來看，由於尾聯是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因此，這首詩借眼前淒清的畫麵，寫出對故鄉的思念，字裏行間，流露出陣陣鄉愁，還是可以確認的……”
    柯曉風心裏一動：蒙大人啊蒙大人，你總算說到對故鄉的思念，說到鄉愁了。這一刻，就著你的話題，本姑娘可要“趁熱打鐵”了……
    “哦，蒙大人學問淵博，此番解說，”柯曉風斟酌著字句，“讓屬下受教良多。隻是，隻是，此時此刻，由眼前景，再聯想到自己的故鄉，也是人之常情吧？蒙大人的鄉思，還有那對故鄉的深情，還請……”
    她的意思，其實就是，一個人，也不能老是想著讀別人的詩句，也應該由他人的詩句，引發出自己的“感同身受”吧？不過，這樣的一層意思，是很難用言辭說清楚的。更為重要的，是那類似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與感應能力。因此，她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對方的神情與反應。
    原本還是四目相對的，而到了這一刻，蒙大人卻將目光移到一旁去了。而且，那嘴唇也像是僵住了，也遲遲沒有回話。
    於是，堤岸上這大石塊一帶地方，霎時就陷入了寂靜，一種顯得有點難堪的寂靜。月光，也在沉默著。當然，誰都知曉，月光一向是沒有聲音的。月光下，河水依然靜靜地流淌著。那起伏不定的波紋，恍若岸邊人那起起落落的思緒。
    再過良久，柯曉風歉然道：“蒙大人，屬下出言無狀，不知輕重緩急，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說著，就要站起身來，向對方鞠躬致歉。
    蒙學政也像是看出了什麽，將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她先坐下。
    柯曉風不便拂逆其意，隻得先行坐安穩。不過，那深潭似的眼眸，就那樣一直凝視著對方，久久不曾挪開。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之後，蒙學政喟然道：“柯姑娘，你不必多慮，也無需歉疚。換作我，麵對著這樣一個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上司，遲早都會這樣問的。哦，和本官相關的一些情況，袁護衛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過嗎？”
    “屬下，”柯曉風遲疑著，斟酌著措辭，“屬下也曾經想過，如果能夠從袁護衛那兒，略知一二，確實會省一點事情。不過，考慮到袁護衛一直陪侍在大人身邊，忠勇可嘉，屬下貿然開口的話，倒是讓他為難了……”
    蒙學政點了點頭：“這位袁護衛，一向忠心耿耿，本官，本官倒是沒有看走眼。柯姑娘，其實，和本官相關的那點私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機密。本官，本官隻是想，隻是在想，個人的那點事情，無足掛齒，也沒必要公之於眾……”
    柯曉風輕聲說道：“屬下也明白，上峰的私事，切不可抱有窺伺之心。隻是，屬下有時也不免會這樣想，學政大人看似風光無限，心中多半也會有某些不盡人意之事，我們這些作為下屬的人，倘若能夠分擔一二，或許也能夠讓主人，在正事上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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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這番話語，那意思顯然就是，適當過問、關心一下上司的生活，讓上司無後顧之憂，也是應該的。
    再過了好一陣子，蒙學政帶著一絲苦笑，感慨道：“曉風，你這樣想，也不無道理吧？這幾年，袁護衛一直跟著我，也希望著，本官能夠有所改變。隻是，他被我斥責幾次之後，也就不敢出言相勸了。曉風，你這次邀我一道出來，就是為了了解我的那些陳年往事吧？”
    如此出言不諱，倒也是個爽快之人。
    柯曉風被他說中心事，一時甚是尷尬，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再過好一會兒，她才這樣說道：“屬下的本意，也不是為了刺探他人的隱私。屬下隻是覺得，按照蒙大人如此的地位與才識，理應過得更為幸福、愉悅一些。因此，才想著要有所了解，以便於相應的行動。冒昧之處，尚請海涵……”
    蒙大人點了點頭，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輕聲說道：“曉風啊，剛才你說到我的‘地位與才識’什麽的，倒是給本官罩上一層光環了。其實，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我倒是寧願自己目不識丁，也要讓那位姑娘重新活轉過來。唉，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聽對方這樣的語氣，應該就是要訴說往事了，於是，柯曉風也不開口，而隻是靜靜地凝視著對方，靜待著對方繼續往下說。
    眨了眨眼之後，蒙學政繼續說道：其實，以前，我隻是一個家境一般的村野少年。哦，前麵我也跟你說過了，我的老家，就在那漢陽一帶。要說家境嘛，盡管不怎麽樣，不過呢，從小，我就對筆墨紙硯，朗朗書聲，頗有興趣。如果是路過一些私塾一類的地方，我也習慣於停下來，聽一下裏麵那些教書先生講解經書，或是聽一下裏麵傳來的朗朗書聲。按照我家當時的那種條件，我放學割草、打魚撈蝦之餘，接受一下經書的熏陶，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聽書的次數多了，我不禁這樣想，如果我也能夠走進私塾，學一下那些聖賢經典，那該多好啊！如果更進一步的話，如果能夠在學成之後，再到科考場上顯一下身手，金榜題名什麽的，此生何憾？那句話說“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說的就是那些讀書人。不過，如果單單說起對“聖賢書”的興趣，我倒是不輸給那些讀書人的吧？
    隻是，這樣的事情，在當時，也隻能是想想而已。我的家境，著實撐不起我這樣的夢。
    隻是，有那麽一天，隨著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一個人的出現？”柯曉風心頭一怔，“這一刻，要說到正題了吧？那麽，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是誰呢？不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對蒙大人影響很大。隻有這樣，他才會念念不忘……”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蒙大人似乎也是頗為善解人意，就那樣停了下來，先讓對方冥想一下。於是，再過了一陣子，蒙大人才接著說道：
    有一次，和平常一樣，我到一處小山上砍柴。那一天，也還算順利吧？看看那些柴火，也砍得差不多了。不過，在那個時候，我也不急著回家，而是在小山附近，四處閑走了好一陣子。不知不覺之中，由於天已過午，陣陣倦意襲了上來。當時，我就這樣想著，麗日高照、和風拂麵，這樣的天氣，蠻不錯的嘛，何必急著要回去呢？
    這樣想著，我就在一處山洞旁邊，放下柴火擔子，打算先歇息一下，美美地打一下盹，然後再回家。
    想是這樣想，不過，當我背靠著山洞，閉上雙眼之後，卻是遲遲不能進入夢鄉。那一陣子，各種各樣的思緒，紛至遝來：是啊，既然柴火都砍好了，就應該回去了。隻是，回到家以後，又能夠怎樣呢？那種家徒四壁的境地，一看之下，隻會使我陡升煩惱。
    家境貧寒，已經隱隱地影響到我的思緒，影響到我的精神狀態。簡單地說來，我總是覺得，自己的精氣神裏麵，總像是缺少了些什麽。這種感覺，應該不會是平白無故地湧上來的。畢竟，就像一個人，如果你餓著肚子，再讓你想著去做什麽大事情，也是不現實的。在那種情況之下，你首先想到的，還是先填飽肚皮。
    當然，這隻是在打個比方。在那個時候，我最為渴望，應該就是讀書向學方麵的事情了。
    想來想去，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就在於，祖上三代以來，家裏也沒有出過什麽讀書人，大家也就習慣於這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本來，既然都已經習慣了，那也沒什麽，就繼續下去吧。而我呢，也不知曉是上輩子種下了什麽因，居然就想著要讀書考科舉起來了。一開始，我隻是覺得，那些經書裏，自有乾坤，氣象萬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那些日子裏，路過那些私塾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於停下腳步。說起來，就是要感受一下其中的書香了吧？是啊，耳濡目染的時間久了，我再想著把它們拋到腦後，也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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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來想去，也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輕易淡忘的吧？
    然而，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這樣的一條路，我能夠走得通嗎？
    按照爹娘的說法，這“漁樵耕讀”，讀書倒是排在最末尾的。那麽，為什麽會是這樣排列的呢？
    前麵三個，都是和吃穿用度連在一起的，對於一個人來說，隻有先解決吃飯穿衣的問題，家有餘錢，才能夠讀書誦經啊！而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年忙到頭，也僅僅是勉強解決吃飯穿衣這樣的問題，哪來讀書的餘錢呢？
    這樣一來，爹娘的那些話語，我一時也難以反駁。
    不過，要我就此放棄讀書的夢想，隻怕一時也辦不到。
    是啊，這個午後，我不急於回家，就是因為，自己也想不出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至於明明都合上眼睛了，卻依然睡不著，自然也就是因為，腦子裏的那些雜念，太多了，就像那一團亂麻一樣，纏繞在心間。在這種情況之下，要想一下子就酣然入夢，那倒是怪事一樁了！
    那麽，我到底有沒有辦法，擺脫這樣的困境呢？
    我已經有一點想法了，那麽，切實可行的辦法，又在哪兒呢？現如今，有誰能夠給我一個答案，讓我安心入眠呢？
    是啊，按照我目前的這種能力，恐怕隻能是每天多砍幾擔柴火，挑到集市上變賣，幾個月之後，或許也能夠攢下幾個小錢，拿來作為進入私塾的學費。隻是，這種靠體力攢錢的事情，似乎也不是我所擅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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