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園終於歸於寧靜，潘樾坐在房間裏，正準備給自己的傷口上藥，敲門聲傳來。

    “進來。”

    來人不是阿澤，而是一臉溫煦的上官蘭。

    “上官蘭，你怎麽來了？”

    “自然是來給你賀喜的。”

    潘樾一笑：“是給你妹妹收拾爛攤子吧。”

    上官蘭麵露尷尬，坦言道：“我方才都聽阿澤說了，你也知芷兒的性子，此事對她打擊頗大，你……多擔待。”

    “我不會跟她計較的，倒是她情緒有些異常，你得看著點。”

    “我已經著人去找她了，應該走不遠。芷兒雖癡戀你多年，但我知道早晚有這一天。情關難過，但人總要長大，我想，這對她而言也是好事。”

    “你不因此事怪我，我就沒白交你這個朋友。”

    “你的終身大事，外人沒有資格置喙。隻是你突然決定成親，饒是我也嚇了一大跳。你爹知道，隻怕又是一場風波。還有郡主那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我已經等了十年，便是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潘樾目光堅定深邃，上官蘭暫時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

    與此同時，楊采薇摩挲著喜服，心念一動，想披上試試看是什麽樣子。

    銅鏡之前，蒼白的臉色，駭人的疤痕，與衣服喜慶的大紅色有些格格不入。

    她正要用一根金釵挽起頭發，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又是衙役傳喚她去收屍的。

    “來了來了，等一下！”

    她想換下喜服，但衣服繁瑣一時脫不下來，敲門聲愈發急促，楊采薇不敢讓官差久等，隻得穿著喜服去開門。

    門前並無人在等，楊采薇出門探看，隻見門口停著一輛精致馬車，後麵拉著一具黑漆漆的棺材，十分詭異。

    一個女聲在馬車裏說話：

    “有個女人死了，屍體要過來寄放。”

    楊采薇問：“怎麽死的？”

    “心死。”

    楊采薇一愣，女子掀簾下車，正是上官芷。

    ……

    野風獵獵，拂過曠野。在杳無人煙的郊外，一座巨大的廢棄礦坑矚目，坑洞高深，如同懸崖。

    上官芷站在礦坑邊上，風卷殘雲，將她的鬥篷吹得嘩嘩作響。她半張臉隱在風帽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旁邊挖礦用的木架子上，綁著被扒去喜服的楊采薇，她的雙手雙腳被繩子牢牢捆住，頭和脖子用木板和頸托固定。

    木架之前，一條長案，上麵放著各種型號的尖刀，鉤子，斧子，帶鋸齒的鐵尺……還有一排瓶瓶罐罐，放著各色藥粉。旁邊，一個火盆炭火熊熊。

    上官芷湊近欣賞楊采薇驚恐的表情，二人相距咫尺，楊采薇不寒而栗，用力掙紮卻動彈不了。

    “你是誰，你想幹什麽，快放開我！”

    上官芷伸手，輕輕撫摸楊采薇臉上的疤痕。

    “真難看啊，想在你臉上劃兩刀，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我……我是醜，但我沒有招惹過你，你若看著我難受，就放了我，我馬上躲得遠遠的！”

    上官芷冷笑，傾國傾城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瘋狂。

    “你知道嗎？為了擁有一張完美無瑕的臉蛋，我十年沒有曬過一次太陽，沒有沾過一粒米飯。蜈蚣、蠍子、青蛙、毒蛇……隻要聽說能變美，無論有多惡心，我都會吃下去。我為他付出了這麽多，到頭來他卻要娶你這樣一個醜八怪。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發瘋？”

    楊采薇聽明白了。

    “你是因為潘樾？”她盯著對方的臉，忽然想起什麽，驚呼出聲：“上官芷！”

    上官芷又盈盈一笑。

    “這會兒才認出我，沒想到吧，兒時跟在你們屁股後麵的胖丫頭也能變得這麽美。”

    “上官芷，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放了我，我這就去跟潘樾退婚，真的，我原本也不想嫁他。這樣更好，我做我的背屍人，你喜歡你的潘樾，我們各得其所。”

    楊采薇一邊裝慫，一邊暗中從袖子裏拿出那隻來不及戴上的金釵，用鋒利的那頭磨著繩子。

    “你以為我會信你嗎？我太了解樾哥哥了，他的心比磐石還要硬，他決定的事，從無更改。他說要娶你，就一定會娶你。”

    煙霧繚繞下，巫醫越走越近。

    楊采薇不寒而栗，感覺到事情比自己想得更為嚴重。

    “上官芷，你究竟想幹什麽？”

    “為了他，我可以變得越來越美，也可以忍受一切讓我惡心的東西，包括……一張讓我惡心的臉！”

    巫醫走到楊采薇麵前，摸骨測量，然後對上官芷點了點頭。

    上官芷對巫醫抬了抬下巴，示意開始。

    詭異又可怖的畫麵映入楊采薇眼簾，巫醫把一件件刀具拿出，磨刀，然後放在火上炙烤。

    “上官芷，你瘋啦！”

    上官芷湊近楊采薇的臉，笑道：“今日之後，我會代替你去做潘夫人，而你要代替我，為情自戕。你瞧，就連棺材，我都為你準備好了。”

    楊采薇終於暗中磨斷了手腕上的繩索，仍然不動聲色，刺激上官芷尋找機會。

    “上官芷，我看你真的是蛇蠍吃多了，心腸也變得如此惡毒。你挖空心思做這一切，到頭依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潘樾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果然，上官芷氣急大喊：“賤人！”

    她揚起手欲扇耳光，楊采薇趁機一把抓住上官芷，用簪子戳在她的脖子上。

    “別動！”

    侍從們雖然眾多，看見小姐被挾持，都不敢上前。

    巫醫卻仿佛聽不到聲響，兀自磨刀霍霍，嘴裏呢喃著咒語。

    楊采薇比劃著簪子，威脅侍從們給她把捆綁鬆開。繩索落地，楊采薇繼續挾持著上官芷，一步步往馬車挪去。

    千鈞一發之際，上官芷一口咬在楊采薇手上，金簪落地，兩人扭打在一起，楊采薇死不鬆手，她的脖子被上官芷指甲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鮮血直流。

    混亂之中，一名侍從上前幫上官芷，三人近在崖邊，石塊已經簌簌掉落……

    烏鴉聲起，嘶啞蕭瑟。

    *

    黃道吉日，曦園內外，張燈結彩。

    大堂高朋滿座，而新娘遲遲不到，眾人翹首等待，議論紛紜。

    上官蘭看向潘樾，隻見他一身喜服，腳蹬龍鳳靴，玉樹臨風，立在堂前，麵沉如水。

    喜娘悄悄上前，低語：“上官公子，吉時就快過了，今日這堂怕是拜不了了。”

    議論聲更繁雜了。

    “新娘怎麽還不來？”

    “沒想到那醜八怪還真敢拒絕潘公子，這下臉丟大發嘍。”

    這話落入上官蘭耳中，他踱步到碎嘴的賓客麵前，臉上仍如春風和煦。

    “大喜之日，諸位既然來了，不如多喝兩杯水酒，少生口舌，你們說是嗎？”

    賓客麵色羞慚，連聲稱是。

    上官蘭表麵淡定，內心替好友著急，走到院門口向外張望，這時，一個穿著喜服的大紅身影，遠遠朝著曦園而來。

    阿澤首先喊道：“來了，人來了！”

    潘樾不為察覺地鬆了一口氣，嘴角莞爾。

    等楊采薇靠近，大家才看清她發髻淩亂，氣喘籲籲，額頭上還有一塊青腫，看著很是狼狽。

    潘樾趕緊迎上去，問：“發生什麽事了？”

    “來的路上遇到點意外，摔了一跤，還好，沒誤了吉時。”

    “我去請大夫。”

    潘樾要走，被楊采薇一把拉住。

    “我沒事，隻是磕破了皮。潘樾……我有話想對你說。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這世上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名譽、地位、色相都是須臾轉換，過眼雲煙，潘樾，我心悅你，想嫁給你，此刻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婚禮，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了。”

    這番話讓潘樾有些意外，他看著她，深深點了點頭。

    樂隊奏起禮樂，楊采薇依循卻扇禮，以一把團扇遮麵，在兩名丫鬟的扶持下，緩緩向潘樾走去。

    團扇半掩麵頰，仿佛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傷疤。

    “佳偶天成拜玉堂，爭看嬌女配仙郎，尊前合成調鸚鵡，台上吹簫引鳳凰。禮始，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楊采薇和潘樾共拜天地。

    “二拜高堂！”

    二人一同拜向空位。

    “夫妻對拜！”

    二人轉身相對而拜。團扇之後，楊采薇嘴角一彎，微微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誰都看不見發髻處，那一道被脂粉遮蓋過的紅色的痕跡。

    ……

    百裏之外，斷崖之下，兩具屍體倒在坑裏，一具是上官芷手下，已然斷氣。

    另一具身形纖瘦，麵色慘白，“上官芷”雙眼緊閉，生死未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