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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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楊采薇在庭院苦思冥想。

    怎麽才能拿到鑰匙呢?

    出門在外靠朋友,她腦海靈光一現,轉身向縣衙外走去。

    街上百姓熙攘,楊采薇向集市走去,沒注意一道黑影從她身後劃過。

    白小笙坐在路邊,首飾箱子攤開在腳下,裝滿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瞧一瞧看一看啊,古墓新鮮出土的皇家舊物,買的不是首飾,而是同款皇家尊

    貴………”

    楊采薇望見白小笙,正打算喊她,忽然在旁邊首飾攤的一麵銅鏡裏,看見了跟蹤者的側影。

    她微微側頭,瞥了一眼身後,那個人也猛地閃身,裝作在攤前挑選貨品。

    白小笙看見楊采薇,彎眼一笑,正想打招呼,楊采薇以他人不易察覺的弧度,向白小笙搖了搖頭。

    白小笙心領神會,繼續叫賣,楊采薇從她身邊經過,等待尋找一個擺脫跟蹤的契機。

    她走進一座裝修華麗的商鋪,隻見牌匾寫著“花容”二字,是修發,護膚,美肌的場所。生意興隆,顧客絡繹不絕。

    楊采薇躲在屏風後觀察,隨後佩劍走進店裏的,竟是阿澤。

    阿澤四處張望,顯然覺得這地方不宜入內,坐在門口茶水處守候。

    她靈機一動,衝店裏的一位姑娘招招手,讓她過來。

    “姑娘,你看那邊,那個人呢,他是我朋友,因為頭一次來這種地方,有點不好意思,你去幫他修修臉。”

    楊采薇塞給姑娘一塊碎銀,姑娘笑盈盈道:“好嘞!”

    隻見阿澤被姑娘熱情纏住,楊采薇擺脫跟蹤,馬上從正門溜出去。

    白小笙已經在街角僻靜處等候,兩人接上頭。

    “楊姐姐,你被人盯上了?”

    “是潘樾的人。”

    “他懷疑你了?”

    “不清楚,也可能他隻想盯著我,找個借口把我趕出縣衙。”楊采薇想到時間有限,鄭重道:“不管他。小笙,我托你一件事。”

    “你說。”

    “我記得你賣過一種酒,叫什麽百裏香?”

    “百步香。”白小笙哭笑不得,“那酒勁兒可大了,喝過的人走不到一百步必倒。”

    “對,你幫我買一壇。”

    “沒問題。對了,我有薑師父的消息了。”

    楊采薇驚喜萬分:“真的?”

    “我打聽到有個藥鋪給一個老頭抓過藥,聽描述,那人的外貌、年齡應該就是薑師父。”

    “也就是說師父還活著,太好了!”

    “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的下落。楊姐姐放心吧,你等我消息。”

    楊采薇欣慰點頭。

    *

    傍晚時分,楊采薇拎著一壇酒、一盒點心回到縣衙,等候已久的淩兒迎了上來。

    “小姐這是去哪兒了?”

    “憋得慌,出去買了點吃的。”

    不遠處,有個人正端著匣子,隨衙役向二堂走去。楊采薇問淩兒:“又是誰來送禮了?”

    “聽劉捕快說,是禾陽地頭四大宗族的人。”

    “四大宗族?”

    楊采薇輕手輕腳來到房門外,從門縫偷看。

    四大宗族的使者坐在案幾前,臉上堆笑,服飾像是生意人。潘樾背對著門口,看不見表情。

    “潘大人,小的所請,不知您考慮得如何?”

    “此事不大好辦啊。”

    “大人憂心什麽,還請明示。”

    “你看啊,我是當眾抓了孫萬財,言之鑿鑿,眾目睽睽。如今你讓我通融放人,豈不是自食其言嗎?”

    “大人顧慮的是。為了大人折損的顏麵,我們願意出些銀兩做個補償,大人盡管開口。”

    潘樾審視使者,使者表情忐忑,看到潘樾笑了起來,才鬆了一口氣。

    “你倒是夠爽快,隻是潘某的窟窿可不小啊……”

    “明白,大人與郡主聯姻,自是花費不少。我們四大宗族不敢說富可敵國,但也是富甲一方,大人要多少盡管提。”

    潘樾緩緩抬起手來,比劃了四根手指頭。

    “四千兩?”

    潘樾搖頭。

    使者不敢置信:“四萬?”

    “四十萬。”

    “大人,這……這就難為小的了。”

    “你方才不還說富甲一方嘛?”

    使者尷尬,不知如何應對,潘樾悠然一笑,告訴他:“不急,你回去跟你四位主子好好商量一下,孫萬財我會好酒好肉伺候,絕不會虧待他。”

    話音落在楊采薇耳裏,如芒刺背。

    小時候明明那麽正直,長大了怎麽歪成這副樣子!

    雖然早就知道他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可如今親眼看潘樾索賄,楊采薇還是難以接受。

    等到夜色漸濃,楊采薇回到房間,把酒壇上“百步香”的紅紙撕下來,換上寫著“杜康”的貼紙。

    哼,這麽喜歡推杯換盞,我就給你擺一桌大的!

    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藥丸,塞入口中,意氣風發抱著酒壇出門。

    劉捕快等一眾衙役在淩兒的帶領下來到飯堂,幾桌好酒好菜飄香,琳琅滿目,令人驚歎。

    楊采薇已經等在桌邊,劉捕快看見楊采薇,屁股一痛,扭頭就要溜走。

    “劉捕快,別走啊,我特意備了酒菜招待大家呢!”

    話已至此,劉捕快撓撓頭,隻得留下。

    楊采薇熱情招呼眾人:“初來乍到,承蒙各位照顧,聊備薄酒,一來表示謝意,二來,也是慶祝潘大人當街緝凶,贏了開門紅。來來來,都坐下。”

    眾人喜笑顏開,紛紛落座,奉承道:

    “上官小姐真是太客氣了。”

    “辛苦上官小姐,這麽多好菜呀。”

    “沒想到上官小姐如此體恤下情!”

    ……

    楊采薇也坐下,對大家說:“其實潘大人也想跟大家親近親近,隻是他那個人麵冷心熱,不好張口罷了,你們得多主動點。”

    劉捕快點頭:“說的是,咱們不就著大人,還能讓大人來就咱們不成?”

    正說著,潘樾帶著阿澤從走廊走過。

    陳三推了一下劉捕快:“別光嘴上說,快去啊。”

    眾人慫恿下,劉捕快硬著頭皮起身,向潘樾走去。

    “潘大人,我們在慶祝當街緝凶、旗開得勝,不知大人可否賞臉同飲兩杯?”

    潘樾遠遠看了楊采薇一眼,楊采薇一副“與我無幹”的笑容。

    “好啊。”

    潘樾入座,阿澤等在外麵,麵部被修得光滑粉嫩,楊采薇看見,不禁啞然失笑。

    主簿舉杯敬酒:“大人初試啼聲,不畏強權,一鳴驚人。我等定當盡心竭力輔佐大人,重整禾陽!”

    潘樾笑飲,其餘幾人也跟著敬酒。

    “我們也敬大人!”

    楊采薇在心裏冷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知道像你這種人,最愛聽奉承話。我還不信今天灌不醉你。

    潘樾突然笑吟吟地看向楊采薇。

    “上官芷,你不敬我一杯嗎?”

    “當然,當然,”楊采薇隻得舉杯,“我祝大人在禾陽滿地錦繡,名利雙收。”

    她喝下杯中酒,心裏想,我祝你早日聲名敗露,自食惡果。

    “但如你所願。”潘樾一飲而盡。

    阿澤一直站著,滴酒不沾,楊采薇給淩兒使了個眼色。

    淩兒會意,淩兒端了杯酒遞給阿澤。

    “難得主子今天這麽高興,咱們倆也喝一個唄。”

    “我不喝酒。”

    “你為什麽不喝酒啊,覺得我是個丫頭,不配敬你?”

    “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是你就喝!”

    淩兒二話不說,就給阿澤灌下。

    酒過三旬,一桌子人七倒八歪,醉了一地,潘樾也趴倒在桌子上,倒下的酒壇淌出酒來,沾濕潘樾衣襟。

    裝醉的楊采薇悄悄抬頭起身,推了推潘樾。

    “喂,大人,你還好嗎?”

    潘樾昏睡不醒。楊采薇正要翻找鑰匙,這時一個衙役過來。

    “上官小姐,大人這是?”

    “沒事,大人喝醉了,我送大人回房,你把這裏收拾一下。”

    “是。”

    楊采薇扶起潘樾,阿澤突然站起來,喊道:“大人醉了!我送大人!”

    然而下一秒,他兀自摔倒在地,睡暈了過去。

    楊采薇鬆一口氣,費勁地扶起潘樾,向他的房間走去。

    潘樾跌跌撞撞,險些一頭撞在柱子上,楊采薇累得氣喘如牛,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幹脆拽著潘樾衣領,將他拖進了房間。

    她打算將他扶上床,卻被連帶著一起倒在床上,牙齒一下子磕在潘樾脖子上,破了一點皮,磕出一道齒印。

    潘樾悶哼一聲,朦朧醉眼眯起一條縫。

    楊采薇一驚,趕緊一巴掌拍在潘越破皮處。

    “有蚊子!大人,我替你打死它!”

    潘樾又昏睡過去,楊采薇鬆了口氣,準備起身,但衣帶被潘樾壓住了。

    她使勁一推潘樾,潘樾衣服撕裂,露出半個臂膀,楊采薇趕緊為他整理衣服。

    “事先說明,雖然你身材確實不錯,但我可不是想占你的便宜!”

    楊采薇在潘樾身上摸索,終於摸到鑰匙,輕輕打開衣櫃裏的箱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鬼市畫的那幅畫像,此時看來,潘樾開心得意,而楊采薇難過憂怨。

    畫像的下麵,果然藏著一隻卷軸。

    楊采薇一邊注意潘樾的動靜,一邊快速地閱覽卷宗。

    “楊女墜樓時,房內無人……驗屍無毒,亦無人為外傷……新房無失盜,無破壞之跡象,唯屍體旁有水漬,不知何處而來。”

    水漬?屍體旁為什麽會有水漬?

    這時床上發出響動,楊采薇趕緊看去,隻見潘樾翻了個身。

    楊采薇怕他醒來,把卷宗放回匣子,重新鎖好,又輕手輕腳來到潘樾身邊,把鑰匙放回原處。

    “大人,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啊。”

    楊采薇快步離開,床上的潘樾卻無聲無息睜開眼睛。冷冷看著楊采薇的背影。

    他十分清醒,毫無醉意,方才一切都是偽裝。

    *

    次日清晨,楊采薇漫不經心修剪著一盆雛菊,還在思索墜樓案。

    房內的燈火滅了一次,在重新點亮蠟燭之前,潘樾應該打暈了上官芷,利用了什麽機關,讓上官芷延時墜樓,好製造不在場證據。為什麽屍體邊會有一灘水?

    難道……

    畫麵在楊采薇腦海中浮現:新婚之夜,潘樾打暈上官芷,將一塊冰柱插在窗縫,將上官芷衣襟綁在冰柱上。

    潘樾離去,冰柱漸漸融化,上官芷因此墜樓……

    如果上官芷在墜樓之前就被打暈,她身上肯定有外傷。時隔一個月,上官芷的屍體可能已經腐爛,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線索。可潘樾會把上官芷葬在哪兒呢?

    突然,淩兒的聲音傳來:“小姐,潘公子約你外出!”

    “什麽?”

    淩兒笑容燦爛:“小姐這麽久以來的付出,終於要修成正果了!”

    楊采薇感到不妙,思索著應對之策。

    一個時辰後。

    馬車搖搖晃晃在街道上行著,潘樾一身玄色長袍,與楊采薇對麵而坐,笑容莫測地看著她。

    “聽說昨晚是你送我回房的?”

    “是啊,沒想到那酒後勁兒那麽大,連阿澤都醉倒了。”

    “倒是沒想到你酒量最好,我記得你也喝了不少啊。”

    “可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潘樾一笑:“我怎麽恍惚記得,你好像對我……”

    楊采薇心虛,急忙打斷:“我什麽都沒做。”

    潘樾偏偏頭,露出脖子上的咬痕。

    “那這是?”

    “……是蚊子!縣衙的蚊子可真多!我怕驚擾大人休息,打了好半天。”

    “哦,你真是有心了。”

    楊采薇笑笑,不敢多言語。馬車在街道行著,四周仿佛越來越安靜。

    “大人,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我派人明察暗訪,終於找到了一個月前打傷你的強盜,現在特意帶著你去認人。”

    “啊?!”

    楊采薇沒有借口拒絕,隻得強裝微笑,對潘樾點點頭。

    馬車行至一處陋巷,停了下來,楊采薇隨潘樾走下車,隻見一處茅草屋簡陋殘破,氣氛冷清。

    二人走進屋裏,家徒四壁下,酒鬼賴老三正坐在床上喝酒。

    潘樾冷冷道:“賴老三。”

    賴老三醉意朦朧,看見兩個陌生人闖進來,很是不耐煩。

    “你們誰啊,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這位是新任縣令潘大人。”楊采薇說。

    賴老三聽到這三個字,似乎有點敬畏,連忙站了起來。

    “你看看,他是那天傷你的強盜嗎?”

    楊采薇早有準備:“不太確定,那夥強盜都是蒙麵的。”

    “哦……蒙麵,我怎麽沒想到呢?看來人證沒用,得上物證。”

    潘樾將一個物什扔在桌上,是一個馬車上的轅首飾,黃金打造,刻著精細的花紋和“上官”字樣,對賴老三說:

    “賴老三,這是你前日在當鋪典當的,你家徒四壁,哪來的此物?”

    “這是……是小人撿的。”

    “撿的?你在哪兒撿的?這轅首飾是上官家馬車所獨有,上官芷,你說是不是?”

    楊采薇隻能猜測:“是……是嗎?”

    賴老三趁二人說話,起身溜走,潘樾頭抓起桌上酒杯,頭也不回擲出,打在賴老三腿一軟,跪倒在地。

    “說,你從哪裏得來此物?是不是殺人越貨,搶了馬車?”

    賴老三驚慌辯解:“大人,我沒有傷人,更沒做過什麽強盜啊!”

    “難道馬車是自己跑來你家的嗎?”

    “是,是我順手牽回家的,一個月前,大人成親那天,我又輸了個精光,回家時經過大人成親的宅子,想京城來的貴公子定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大喜之日會疏於防範,所以想從後院翻牆進去偷點值錢的東西……小人不該貪財偷盜,但我絕對沒有打劫傷人!”

    他信誓旦旦,全然不像是在說謊。

    潘樾質問:“馬車在哪兒?”

    賴老三一指後院。

    潘樾踏入後院,上官芷的豪華馬車赫然可見,馬已經被卸下,在一旁吃草,馬車很多配件都已經被取下變賣。

    楊采薇恍然,這輛馬車與當時停在義莊門口的,外觀別無二致。

    潘樾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楊采薇,她強裝鎮定,驚歎道:“這……竟真是我的馬車!”

    “你說你駕車出走,路上遇到強盜,那為何你的馬車出現在曦園?”

    “……對啊,我的馬車為何出現在曦園?”

    潘樾上前檢查馬車,在車輪上發現了一塊碎礦渣,他拿起端詳,又看了一眼楊采薇。

    楊采薇看見那礦渣,那夜場景曆曆在目,她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

    馬車在礦山旁停下,潘樾示意馬車夫先走,這裏隻剩下他和楊采薇,四目相對,氣氛緊張。

    楊采薇表情迷惑:“大人,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潘樾轉身,死死盯著楊采薇的眼睛,目光寒得駭人。

    “你還要裝下去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