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樾步步逼近，楊采薇被他盯得心慌，不禁往後退。

    她身後就是深淵萬丈，再退一步，便會粉身碎骨。潘樾一襲黑袍，此時此景，宛如黑無常般肅立，隻等索人性命。

    楊采薇強裝不解：“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裝什麽了？”

    “這裏是不是很熟悉，馬車到過這裏，又去了曦園，為何？”

    “我……大病了一場，記不清了。”

    潘樾麵帶微笑：“裝傻在我這裏是行不通的，我要的是實話。”

    “我說的從來都是實話，隻是大人不信我。”

    “好，你記不清了，我幫你回憶。那日你是不是去了義莊，把楊采薇抓到這裏，意圖加害？”

    楊采薇鬆了一口氣，暗想：原來他隻是查到上官芷曾擄走我，並不是懷疑我的身份。

    她抬起頭，振振有詞：“我承認，我確實一時腦熱擄了楊姑娘，但她跑了，也與大人完了婚，大人如今是要秋後算賬嗎？”

    “是，她逃脫了，於是你便駕馬車一路追到曦園，趁人不備混入花樓，然後……把楊采薇推了下去！”

    “我沒有！”

    楊采薇在心裏飛速分析：他是想拿我當替罪羊？

    不對，如果那樣，沒必要帶我到這裏單獨對峙。難道他是擔心上官芷曾去過曦園，目睹他殺人，所以想探我口風？

    “那這是什麽？”潘樾說著，拿出一隻繡袋。“這是我在楊采薇屍體上發現的，眼熟嗎，上官小姐！”

    楊采薇摸了摸腰間的金線繡袋，簡直兩眼一黑。

    這上官芷，既然要變成我，幹嘛還留著這些破玩意！

    “你將我灌醉，偷偷看了卷宗，是不是發現自己的東西，落在了案發現場？”

    “我隻是關心楊姑娘的案子……”

    “上官芷！”潘樾語氣冰冷如鐵，“今日你要是不說實話，我不會讓你活著離開。”

    楊采薇不由得又退後一步，腳下一滑，碎石子隨之撲簌滾落，她的身體也在懸空邊緣。

    “潘樾，你究竟要幹什麽！”

    他眼中湧現出殺意：“償命。”

    楊采薇退無可退，破釜沉舟，咬牙道：“好！”

    她眼中噙淚，鬆開抓著潘樾的手，轉身就要跳進礦坑。

    潘樾十分意外，下意識地一把拉住楊采薇，怒道：“你瘋了？！”

    “不是你要我償命嗎？！”楊采薇激動起來，潘樾看著她倔強的臉，竟一時失語。

    “我知道你對我成見頗深，我口說無憑，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事實！”

    楊采薇遙遙指著坑底，那裏隱蔽處有兩具屍體，潘樾俯視，麵色一變。

    二人繞行緩坡，來到坑底，隻見在死者的靴底，“上官”字樣清晰可見。

    潘樾回頭，用狐疑的眼光審視楊采薇。

    “這些都是我的心腹手下，那天我去義莊找楊姑娘，強行把她帶到這裏。本想恐嚇

    一下她，讓她絕了嫁給你的非分之想。突然來了一夥強盜，搶走銀子、首飾後，把我們推下礦坑，上天眷顧，雖然身受重傷，但好歹命沒有丟。”

    潘樾蹙眉聽著，不放過一個字。

    楊采薇繼續說：“我們爬出來，我讓她駕車先走，自己因為力竭在半路暈倒了。”

    “你會對她這麽好心？”

    “我以為你們十年未見，感情早淡了，但聽她訴說心跡，我這才知道你們羈絆這麽深。相比之下，我的一廂情願實在不值一提。我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麽，就決定放下執念，把姻緣簽送給她，希望你們兩情圓滿。”

    潘樾審視楊采薇，楊采薇毫無畏懼地迎著他的目光。

    “她都對你說了什麽？”

    楊采薇想到自己的經曆，不覺紅了眼眶：“她說楊家遇難後她去找你，卻被拒之門外。她流落禾陽，因為臉上的疤總是被人嘲笑欺辱，讓她時常覺得死人比活人更可靠。她以為此生會這樣天各一方相安無事，卻沒想到你找到禾陽，睽違十年，她這才知道當年都是誤會。她相信你，那個時候，她是真心想嫁給你。”

    “……”

    潘樾內心震動，不想在上官芷麵前失態，轉身想離開。

    “你還跟她說，無論如何，她是你這輩子唯一想娶的人，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

    這話中飽含著楊采薇自己的情感，她盯著潘樾，如同質問。

    潘樾一怔，閉了閉眼睛，努力壓抑住情緒。

    “我讓車夫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說完黯然離開。

    楊采薇緊繃了許久的弦一下子斷了，再也站不住腳，幾乎是癱軟在地上。

    *

    禾陽城內，天色還未暗，滿路竟然不見一個行人，沿街的商家關門閉戶，風吹動著店幌，肅殺無聲。

    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少主回城！”

    此時，一個垂髫小孩追趕著蹴鞠，從街角蹦跳跑來。他的母親焦急追趕，滿臉慌張。

    “銀雨樓少主來了，快躲起來！”

    馬蹄聲響，一群人策馬而來，為首的正是孫震。他們身後，是一輛黑色馬車，金絲紗帳，尊貴而神秘。

    蹴鞠滾落到馬車前麵，小孩想過去撿蹴鞠，婦人連忙將他抱起，生怕擋了少主的路。

    車中卻傳來一個聲音：“過來讓我看看。”

    整個世界仿佛凝固，母子二人瑟瑟發抖，呆立在原地。

    “少主讓你過去。”孫震在馬背上說。

    婦人不敢違抗，麵色慘白，抱著小孩來到馬車旁。

    金絲紗帳後，卓瀾江輕聲問道：“你為什麽怕我？”

    小孩的奶音在顫抖：“他們都說，銀雨樓少主會吃人。”

    卓瀾江斜起嘴角一笑。

    “那你過來讓我嚐嚐，你到底好不好吃。”

    他伸出手就拉住小孩，婦人驚惶哭喊：“少主饒命！少主饒命！”

    “無趣。”

    卓瀾江鬆手，車簾垂下，車隊啟程。

    婦人眼眶通紅，驚魂甫定，小孩掌心緩緩攤開，裏麵卻是一顆糖果。

    孫震騎馬跟在馬車旁邊，低聲道：“少主，你一個月沒回來，禾陽可是翻天巨變。”

    “我都知道了，那三家跟這位潘大人相處得還愉快嗎？”

    孫震回答：“潘樾索要白銀四十萬兩，明擺著不會給我們麵子，蔡坊主他們正打算對潘樾動手。”

    “又是打打殺殺，真沒意思。通知另外三家，這潘樾是我們銀雨樓的人了。我要讓他身敗名裂，滾出禾陽。”

    卓瀾江在車裏緩緩抬眼，目光詭譎。

    *

    深夜，一座整潔簡素的農家小院裏，白小笙在籬笆牆邊等著，楊采薇從遠處走來，行色匆匆。

    “人在裏麵，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她笑嘻嘻地伸手，做出要錢狀逗楊采薇，楊采薇一拍她的掌心，兩人互相攙著跑進屋裏。

    房間裏坐著的，正是失蹤已久的老薑頭。他望見變成上官芷模樣的楊采薇，目光茫然。

    “師父，是我。”

    楊采薇心情激動，又難過得兩眼噙淚，緩緩走近，背誦起老薑頭教她的口訣。

    “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醜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著手，亡人死去不差時……”

    “丫頭！”

    老薑頭認出楊采薇，兩人擁抱在一起，淚花晶瑩。

    楊采薇哽咽道：“師父，沒想到我還能活著見到你。”

    老薑頭扶起楊采薇的肩膀，仔細端詳著這張陌生的臉。

    “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好嗎？”

    楊采薇搖了搖頭，此刻終於能傾吐心事：“還是不習慣，床頭不敢放鏡子，怕半夜醒來嚇到自己。當初上官芷墜樓死在我麵前，我看著自己的臉上全是血……總覺得死的不是上官芷，而是我。”

    “丫頭，你受苦了。”

    “我沒什麽，我就是怕連累了師父。”

    兩人坐下來，在搖曳燭光旁暢聊。

    “師父，你這一個多月去哪兒了，義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薑頭歎了口氣：“你大婚那天夜裏，有個蒙麵人進了義莊要殺我，還好那日我服了藥，神智已經恢複，趁他不備逃出了義莊。”

    “那人是誰您看到了嗎？”

    “雖沒看清臉，但，那個人穿著新郎的喜服。”

    楊采薇義憤填膺：“這個潘樾真是狠毒，連您都不放過！”

    “丫頭，你在此人身邊會不會有危險啊？”

    “他是有過懷疑，不過應該是暫時過關了，眼下我可以專心查他。”

    “好，你打算怎麽查？”

    “先找到上官芷的屍體，重新驗屍，或許能找到潘樾殺人的證據。”

    老薑頭想了想，囑咐道：“你多加小心，無論怎麽樣，自己的安全最重要，知道嗎？”

    “我知道，師父你也要自己保重，最近不要進城，在這兒先好好養傷。”

    老薑頭叫楊采薇放心，忽然想起一事，：轉身從床邊桌上拿來楊采薇驗屍的皮褡褳，慈祥地說：“我把這個給你帶出來了。”

    楊采薇接過，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仵作工具，又驚又喜，又感親切。

    “太好了，謝謝師父！”

    在回去的路上，楊采薇乘車行駛在山路，看著車窗外的景象，似有幾分熟悉。

    這不是那天自己從曦園逃出，將玉佩藏起來的山路嗎？

    “停車！”

    她走下馬車，讓車夫檢查一下馬套，自己拿過車上掛著的燈籠，緩步向前，仔細尋找，最後在樹洞中掏出那枚沾滿雜草的玉佩。

    到底是一件值錢的東西，丟了豈不可惜。

    *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灑在縣衙庭院，雀鳥啁啾，給這肅穆的府邸增添了幾分生機。

    潘樾照例坐在案前閱覽卷宗，原本屬於楊采薇的座位空無一人。

    他端杯喝茶，不經意間抬眼一瞟，看到空蕩蕩的桌案，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有點內疚。

    阿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問道：“公子昨天那樣冤枉上官小姐，她會不會不來了？”

    “我問她來不來了嗎？”

    阿澤自知失言，趕緊住嘴。門外傳來腳步聲，潘樾抬起頭，進來的卻是淩兒。

    淩兒來到案前，默默收拾起小姐的桌子，把東西都攏起。

    潘樾眉頭皺起，清了清嗓子。

    阿澤會意，問道：“淩兒，上官小姐是要搬離縣衙嗎？”

    “當然不是！”

    答話的是楊采薇，她走進堂內，朗聲道：“我是來為民出力的，現在什麽都還沒做，怎麽會打退堂鼓呢。我不過是盡量離大人遠一點，省得大人看到我心煩。”

    楊采薇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和淩兒一起，將自己的東西挪到了遠離潘樾的桌子。

    潘樾看著，有些無語又無奈。

    “上官芷。”

    “是。”

    “這些卷宗你謄錄一遍。”

    “是。”

    楊采薇起身接過卷宗，回到案前，提筆謄錄，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

    此時，隻聽外麵一陣鼓聲驟響，潘樾轉頭看向外麵，劉捕快步進來，滿臉驚慌。

    “大人，不好了，有人來報案了！”

    楊采薇吐槽：“劉捕快，這裏是縣衙，人家不保安難道來喝茶嗎？”

    “可告狀的不是別人，是……銀雨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