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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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善堂後花園外,瘋夫人端著泥巴飯一路來到後花園,楊采薇和潘樾遠遠跟在其身後。

    忽然,瘋夫人被弟子甲發現,既恭敬又為難地拉走堂主夫人。

    “夫人,你怎麽又來後花園了,讓堂主知道了,又該罵您了。”

    瘋夫人連聲哀嚎:“放開我,放開我!……”

    弟子將瘋夫人帶走,楊采薇和潘樾疑惑地對視一眼,躡手躡腳走進後花園。這裏看起來荒廢已久,到處都是無序的竹子,園中心是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青苔遍布。

    二人借著月光,仔細搜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端倪。

    楊采薇說:“這裏看起來就是一個廢棄的花園,沒什麽特別啊……”

    她倚著假山,往身後的石頭上一靠,目光無意間掃過眼前的石頭,眼神一怔。

    “大人,你看這兒。”

    潘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假山腳下有塊石頭,旁邊長滿了青苔,但是青苔上卻留下了一道被壓倒的印子,不仔細看壓根不會發現。

    楊采薇上手去轉一旁的小石頭,往左移一下,往右移一下,轉著圈圈又一下,假山紋絲不動。

    “哎,我看書上都這麽寫的啊,不是應該轟隆隆開出一道門嗎?”

    “那些紙上談兵的江湖把戲,竟也有人信以為真,站開點,我來。”

    楊采薇起身讓開,潘樾搬動了一下石頭,也沒任何反應,頓時有點尷尬。

    潘樾又仔細觀察了一番,最終搬開石頭,石頭下麵有一個拉環,抽動拉環,隻聽哢噠一聲,石頭轉動,原來,這個石頭是一個絞盤,連動著暗室的門。

    片刻之後,假山轉開,地上出現一道石門。

    潘樾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楊采薇隨即跟上。

    兩人剛一進來,身後的石門就自動關上。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楊采薇擦亮火折子,眼前是一段狹窄的台階,一層層向下延伸,通往地下幽森的暗室,黑暗潮濕,陰森可怖。

    楊采薇不禁有些害怕,咽了口口水,壯起膽子往前走。

    潘樾搶先一步走在了前麵,楊采薇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稍安,跟著潘樾拾階而下,沒走多久,就聽到滴滴答答的水聲,楊采薇看清楚眼前的環境,訝異得張大了嘴巴。

    地下室裏竟然有一個巨大的池子,四四方方蓄滿了水,池水中央立著一根堪兩人合抱的石柱,卻已被攔腰打斷。水池四周都是堅厚的石壁,爬著厚厚的苔蘚,還有依稀可見的血跡,一切看起來又古怪又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楊采薇問:“這是什麽地方?”

    潘樾麵色十分難看。回答:“像是一座水牢。

    石柱旁散落著粗大的鐵鏈,鐵鏈連接處,竟然有幾處脫扣明顯扭曲,楊采薇更是看得瞠目結舌。

    楊采薇聲音顫抖起來:“這裏關的不是人吧,難道真是惡蛟?”

    二人靠近,水裏一條黑影,若隱若現……

    *

    濟善堂大廳內,卓瀾江打開酒壇。

    “南荊有三雅之爵,河朔有避暑之飲,今日禾陽,我與顧堂主煮酒論英雄。阿福,溫酒。”

    阿福開始溫酒,顧雍一瞥,說:“少主今日前來,是來者不善啊!”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小侄來此不過是來提醒顧堂主。”

    “提醒什麽?

    “堂主應該知道,銀雨樓最近也追查燈會殺人案。”

    “我也正在好奇,銀雨樓何時與縣衙合作了?”

    “燈會殺人案是禾陽的事,禾陽的事就是銀雨樓的事,顧堂主應該明白吧!”

    “可官有官路,賊有賊路,少主與縣衙牽扯不清,當心將來麻煩不止。”

    卓瀾江一笑:“顧堂主說的是,所以我今日才先來找顧堂主喝酒,就是為了提醒一句,若濟善堂當真與那殺人案有所牽連,還是早些告知於小侄,若是等那潘樾先行查到,可就晚了?”

    顧雍看著卓瀾江,臉色凝重。

    “看來你還是懷疑,我與燈會案有關。”

    “不是懷疑,”卓瀾江探身靠近顧雍,“我想聽聽叔父是否有別的隱情。”

    “沒有隱情,白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濟善堂一向都是做生死買賣,收錢殺人,用得著搞什麽惡蛟作幌子麽!”

    “當真?”

    顧雍冷笑:“少主信與不信,顧某都是這麽說。”

    卓瀾江看著顧雍,突然一拍桌子。

    “好!顧堂主一言九鼎,既然案子與濟善堂無關,那小侄就放心查下去了!”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送客。”顧雍站起身來,抬腳要走。

    卓瀾江心下一緊,站起身來:“等等,小侄還有一事,請顧堂主留步!”

    顧雍不解地看向卓瀾江,卓瀾江說:“今日前來,我還有一點私心。”

    “什麽私心?”

    “是關於,我父親!”

    顧雍麵色一變。

    *

    地下水牢裏,水池渾濁,潘樾踢了一塊石頭下去,很快聽到回音。

    “這池子沒有多深,我下去看看。”

    楊采薇拉住他:“大人,萬一……真的是惡蛟?”

    “那就更要下去看看。”

    “我也去。”

    “不必,你就在這裏等我。”

    楊采薇一把拉住潘樾,一臉的倔強堅持,說:“既然是來幫忙查案的,哪有作壁上觀的道理。”

    潘樾拗不過她,隻好走下台階,楊采薇迅速跟上。

    二人順著台階慢慢下到池子裏查探,水深到大腿,潘樾用火折子照看幽暗的水麵,沒有一絲波瀾,卻潛藏著莫名的危險。

    此時,楊采薇在石壁上發現了幾個三棱狀的痕跡。

    楊采薇驚呼:“你看這兒!”

    潘樾沉吟:“這形狀……和燈會案死者的傷口一模一樣。”

    此時,水麵忽然晃動了一下,水下傳來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

    潘樾舉著火折子朝發出響動的方向一照,隻見水麵晃動不止,水底下隱隱約約可見一道水蛇狀的黑影,有小腿粗細,渾身長滿了疙瘩,蜿蜒遊弋,令人汗毛直豎。

    二人還沒來及看清是什麽怪物,突然,楊采薇一聲尖叫。

    “它抓住了我的腳!”

    潘樾第一時間拉住楊采薇,卻被一同拽進水裏。

    那道黑影纏住了楊采薇,拖曳著她往水池深處而去,楊采薇拚命掙紮,那黑影卻越纏越緊。

    “大人!救命啊!”

    潘樾使勁往外拉扯楊采薇,但水裏的那股力量非常之大,並非人力所能抗衡。

    潘樾拔劍砍去,卻發出了金屬的哐啷聲,潘樾一愣,突然意識到什麽,對著楊采薇大喊。

    “放鬆!別動!”

    “為什麽?”

    “照做!”

    楊采薇一咬牙一閉眼,聽之,信之,過了一會兒,發現黑影也不再拉扯自己了。

    潘樾鬆手,徒手抓住那黑影,楊采薇定睛看去,原來纏住自己的是一條手臂粗的鐵鏈,因為長時間泡在水裏,表麵上滿了鐵鏽,所以晃眼一看,像是長滿了疙瘩。

    潘樾解釋:“你定是不小心踩到了機關,這鐵鏈才會越拉越緊。”

    眼前一共有四條鐵鏈,從水池的四個角,一直連到水池中心的半截石柱上。因為剛才的機關牽動,其中三條都繃直了浮出水麵,但其中一條之前就被拉斷了。

    楊采薇小心將腳抽了出來,驚魂甫定,喘著大氣。

    “你可以鬆開了。”潘樾說。

    楊采薇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抱著潘樾的胳膊,她趕緊鬆開手,但一起身,又一次重重跌在潘樾身上。

    “啊,對不起,我的腳扭傷了。”楊采薇說著,潘樾扶起她,檢查了一下腳踝,發現已經紅腫起來。

    “是扭傷,骨頭無礙。”

    楊采薇點點頭,她臉上都是汗珠,用手抹臉,手上的淤泥都沾到臉上。

    此刻池子已經徹底平靜,潘樾看著那條被拉斷的鎖鏈。

    潘樾向下望去,說:“看來,不管這裏曾經關的是什麽,它已經逃走了。”

    楊采薇彎腰解纏住腳的鐵鏈,一抬頭,在石柱上發現了什麽。

    “大人,這裏關的根本不是什麽惡蛟,而是人!”

    “何以見得?”

    楊采薇指了指柱子,上麵有幾道抓痕,竟然有一寸來深。

    “你看這兒,這抓痕看起來是經年累月形成,如果是野獸,抓痕會淩亂分布,絕不會每次都抓同一個地方。

    楊采薇把自己的手貼上去,比照著抓痕,還原自己腦中的景象。

    “從抓痕的高度來看,此人身長不過五尺,但是力氣大得驚人,所以被綁以粗大的鐵鏈,捆在這石柱上。他瘋狂掙紮,在石柱上不斷抓出血痕,終於有一天,他扯斷了鐵鏈,從這裏逃了出去。對,一定是這樣的!”

    潘樾看著這些鐵鏈、爪痕,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麵。

    地窖,麻繩,鮮血淋漓的抓痕……

    他突然開始呼吸急促,額頭冒汗,眼前的世界開始重影,耳邊也開始幻聽,是小孩子們的聲音:

    “小雜種!……你娘就是因為生了你這個小雜種,才羞愧上吊的!……哈哈哈哈,小雜種……”

    楊采薇注意到他麵色異常,不解地問:“你怎麽了?”

    潘樾深吸一口氣,平定心神。

    “沒事,你推斷得有理,隻是不知這個人是誰?顧雍為什麽把他關在這裏?他跟燈會案的凶手又有什麽關係?”

    楊采薇也皺眉苦思,但謎團越來越多,一時不得其解。

    火折子火將要熄滅,突然間搖曳不安。

    潘樾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汗越來越多,眼前世界開始模糊起來,身子一晃,被楊采薇扶住,

    “大人,你還好吧?”

    “ 我……沒事。”

    二人走出水池,楊采薇一瘸一拐。潘樾一路看著眼前的景象,那些可怕影像不斷閃現,隻覺得呼吸一窒,腿一軟,倒在地上發起抖來,手捂額頭,痛苦不堪。

    楊采薇大驚,趕緊過去扶著潘樾,她的腳受不住這麽大力道,隻好將潘樾慢慢放倒躺在地上。

    看著潘樾臉色蒼白,意識模糊,楊采薇突然想起什麽。

    他難道是……

    楊采薇想起十歲那年,自己在學堂門口,等著潘樾出來。

    潘樾怎麽這麽慢,說好了一起去桃園放風箏的……

    忽然,後院一陣騷動,隻見潘樾和一個孩子扭打成一團,一群人在旁圍觀。

    對方指著潘樾說:“姓潘的,你神氣什麽,誰不知道你就是個小雜種!”

    楊采薇上前,憤然道:“司馬亮,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哪裏胡說了,你們說,他從頭到腳哪有一點像他爹的?”又指著潘樾,“你娘就是生了你這個野種,才會羞愧上吊!”

    潘樾雙目赤紅,青筋暴起,突然用頭去撞司馬亮,司馬亮措手不及,鼻血四溢。潘樾將司馬亮摁在地上,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司馬亮麵色漲紅,一群人上去拉架,潘樾也不鬆手。

    楊采薇著急地勸告:“潘樾,快鬆手!他就要死了!”

    ……

    潘府地窖裏,潘瑾看著鼻青臉腫,被捆在柱子上的潘樾,怒吼道:“連司馬家的公子都敢打,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捅了多大簍子?我問你,你知錯了嗎?”

    潘樾雙目通紅,一臉倔強。

    “我沒錯,是他先罵我娘的,他該打!”

    “孽子,簡直是冥頑不靈!不給你點教訓,我看你是不長記性!”

    潘瑾拿著一根木棍抽打潘樾,潘樾咬牙不哼一聲。

    潘瑾打斷了木棍,潘樾也未屈服,潘樾把木棍往地上一扔,搖了搖頭,狠心離去。

    周圍一片黢黑陰冷,涼風颼颼,黑暗中風聲仿若呻吟,潘樾害怕地喊:“來人啊……有人嗎……救救我……”

    楊采薇沿著台階,邊尋找邊喊著潘樾的名字,轉過一排酒桶,看到潘樾被麻繩捆著,渾身抽搐。他手指都是血,而周邊酒桶、柱子遍布抓痕。

    楊采薇趕緊上前為潘樾鬆綁,潘樾仍然滿頭大汗,呼吸急促。

    “ 潘樾,是我,潘樾,你醒醒!”

    “ 別把我關在這裏,我好怕,我好怕……”

    楊采薇想拉起潘樾,但力氣不夠,隻好拖抱著潘樾到了樓梯口處,這裏寬敞了一些,抱著潘樾,安撫他的情緒。

    “潘樾,別怕,我在,我陪著你!”

    潘樾仍然意識模糊,楊采薇靈機一動,說:“記得你教我那首歌嗎,你說每次你害怕的時候唱這首歌,就不怕了,我現在唱給你聽。金豆鬼,金豆鬼,怕風怕雨怕打雷……”

    小潘樾的呼吸漸漸平靜。

    濟善堂水牢裏,楊采薇望著嘴唇慘白的潘樾,有些心疼地想,他可是想到小時候那些事了?

    潘樾動了動嘴,似乎在說什麽,幾不可聞。

    楊采薇附耳湊近去聽,他在說:“你在哪……你在哪……別把我關在這裏,讓我出去……”

    楊采薇嚐試著唱起那首童謠。

    “金豆鬼,金豆鬼,怕風怕雨怕打雷,嚇壞我們金豆鬼,嚶嚶嚶,嚶嚶嚶,金豆掉了三大杯,天亮碰倒衣服架,衣帽掉了一大堆,四個腦袋三條腿……”

    漸漸地,潘樾恢複了一點神智,他抬了抬眼皮。

    楊采薇驚喜地喊:“潘樾,你看著我,你沒事的,你沒事的!”

    黑暗中,一縷光照了進來,潘樾恍惚之間聽到,楊采薇在喊他的名字。

    他雙眼通紅,眼角含淚,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眼眸有了些許光芒。

    “是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