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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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屍房內,油燈之下,陳三正在驗屍,潘樾和楊采薇旁觀。

    陳三分析:“死者的致命傷在脖頸處,應該被繩索勒死。”

    楊采薇看向潘樾,說:“應該是鬼林的藤蔓。”

    潘樾點了點頭。

    陳三繼續說:“大人,死者已經死了一年左右,屍體已經腐爛看不清原貌,要想查清更多的細節,還得……”

    “多給你一些時間。”

    “大人英明,已經熟知小人的斷案習慣。”陳三嬉皮笑臉。

    潘樾嚴肅道:“此事要緊,明日午時,不可再晚。”

    “是。”

    陳三回到打了個哈欠,美美躺在床上,看了一眼牆上的祖師爺畫像。

    “祖師爺,您今晚可快點,別老讓我等您……”

    潘樾和楊采薇還在二堂,共同分析案情。

    楊采薇說:“我方才問過劉捕快,新鄭書院近一年都沒有報過失蹤案,這人會是誰呢?”

    潘樾說:“我猜……這個人有可能姓繆。”

    見他毫無憑據卻如此篤定,楊采薇疑惑地問:“為什麽?”

    潘樾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卷文書來,放到楊采薇麵前,文書上寫著:“新鄭書院檔籍。”

    楊采薇大驚:“你這是從哪裏來的?”

    潘樾雲淡風輕地說:“白天去書院時,順帶手就拿了。”

    楊采薇不敢置信地搖頭,笑著說:“我可真是低估你了。”

    “過獎。”

    楊采薇接過檔籍翻看,隻見死去的書生名字都畫了方框,寫明原因。

    周歌、柳史的名字旁都寫著:“鬼火勾魂案中罹難”。

    再翻,有一頁的人名上也有一個方框,此人名叫繆莊,死因一欄寫著:“患瘟疫而死,為防傳染,屍體焚燒。”

    楊采薇沉吟:“怎麽才能證明屍體是不是繆莊呢?

    二人一人看著檔籍,一人看著對方,各懷心思。

    楊采薇想,我得找個借口離開,以便前去驗屍。

    潘樾想,我得找個借口離開,以便她去驗屍。

    二人同時開口,又都讓對方先說。

    楊采薇說:“感覺有點悶,我想出去溜達溜達。”

    “嗯,正好阿澤那邊還有些事,我就先過去了,晚些再說。”

    兩人分頭行動,楊采薇悄悄來到停屍房門口,閃身進入。

    潘樾站在暗影,見楊采薇偷偷溜進去,不禁好笑。

    一個衙役經過,湊到潘樾身旁,好奇問道:“大人,你站在這兒看什麽呢?”

    潘樾收了笑容,趕緊正色。

    “賞月。”

    二人抬頭,天上烏雲一片,不見月光。

    潘樾尷尬反問:“你在這兒做什麽?”

    “守夜。”

    潘樾說:“這兒不用你守,走吧。”

    衙役點頭打算離開,潘樾突然想起什麽,對他說:“:對了,你去跟廚子說一聲,馬上做一桌飯菜,再溫一壺好酒。”

    “大人,這麽晚還有客人啊?”

    “讓你去你就去,問這麽多做什麽。”

    衙役連忙稱是離去,潘樾隔著窗紙,看見停屍房點起油燈。

    楊采薇拿著油燈走動著,調小了火苗,來到屍體前,看著這具半腐的骷髏。

    楊采薇問屍體:“你到底是誰呢?”

    她開始驗屍,她拿出格尺,仔細測量了尺骨、肱骨、頸骨,死者身長約六尺五寸。

    又檢查屍體的盆骨恥骨,死者性別男,年齡大約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

    楊采薇用銀針插入腐肉之中,過一會拿起看著,光亮如初,可見沒有中毒的跡象。然後摘下下顎骨,見左邊一顆臼齒發黑,好像是土。

    她用毛刷刷了下,然後一愣,拿過油燈湊近觀瞧。

    *

    一桌豐盛的飯菜擺開,潘樾坐在桌前等著。

    楊采薇走進飯堂,問:“你找我?”

    “吃飯,別讓人說我虧待下屬。”

    楊采薇確實饑腸轆轆,看著過於豐盛的飯菜,驚呼:“這麽多菜?看來新換的廚子甚得你心。”

    潘樾一笑,楊采薇坐下,正要開吃,這時外麵傳來卓瀾江的聲音。

    “上官小姐!”

    潘樾一聽這個聲音,一臉厭煩。

    卓瀾江帶人提著數個食盒進來,楊采薇起身問:“你怎麽來了?”

    卓瀾江回答:“我聽淩兒說你回縣衙工作了,擔心有的人虧待你,所以特意讓淩兒做了飯菜送來。看來來的正是時候。”

    潘樾咳嗽一聲,卓瀾江瞟瞟他,卻滿不在意,對楊采薇說:“你看看,都是淩兒的拿手菜。”

    手下把食盒打開,拿出一盤盤菜和點心,相比於縣衙廚子做的,精致了很多。

    楊采薇為難,說:“我們要不一起吃?”

    卓瀾江一笑:“潘大人見我們就煩,估計想要個清靜。”

    潘樾假笑,故作淡定,卓瀾江拉著楊采薇坐到一旁吃飯,把潘樾晾在一旁。

    二人言笑晏晏的樣子,潘樾看在眼裏,心裏醋意翻騰。

    衙役端著一壺酒上來,給潘樾倒酒,說:“大人,你要的酒溫好了……這麽多菜,您一個人吃的完嗎?”

    潘樾悶聲道:“本就不是我一個人吃的,你守夜辛苦,犒勞你的。”

    衙役寵若驚,連聲道謝,坐下來吃飯。

    潘樾一邊假意和衙役甲喝著酒,一邊瞄著楊采薇和卓瀾江,隻見楊采薇不小心臉上沾著飯粒,卓瀾江笑著伸手要幫她摘。

    潘樾啪一拍桌子。楊采薇和卓瀾江都被嚇了一跳,不解看過來。

    潘樾指著衙役,厲聲道:“你吃飯能不能注意一點,臉上沾到東西都不知道,實在

    影響我的食欲。”

    衙役無辜地道歉,摸了摸臉,楊采薇也下意識地也抹掉了臉上的飯粒。

    卓瀾江耐人尋味地看向潘樾,不語。

    潘樾夾了一塊牛肉,一咬又硌牙了,但當著卓瀾江的目光,他裝作吃得很美味,淡定咀嚼著。

    吃完飯,卓瀾江接楊采薇回曦園,潘樾遠遠望著,眉頭緊蹙。

    夜闌人靜,唯有車輪聲響。

    卓瀾江問:“潘樾今天,沒有再給你臉色瞧吧?”

    楊采薇失笑:“怎麽,少主還打算為我打抱不平啊。”

    卓瀾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是,他再讓你哭一次了,我就殺了他!”

    “阿江,別開玩笑了!”楊采薇說:“倒沒有給我臉色,但是他整個人怪怪的,好像一直找我的茬,但是……”

    楊采薇回想起樹林裏,潘樾抽開自己的發帶,將兩人的手綁在一起的情景,突然臉上一熱。

    這時車夫提醒:“少主,到了。”

    卓瀾江依然追問:“但是什麽?”

    “哎呀沒什麽,你怎麽跟淩兒一樣囉嗦啊。我跑了一天都快累死了,趕緊回去睡覺,你也快回吧。”

    楊采薇說著,就鑽出馬車,走進了曦園大門。

    卓瀾江看她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安。

    與此同時,潘樾站在房間,手裏摩挲著楊采薇發帶,不禁微笑,回想起卓瀾江將楊采薇接走的畫麵,又忍不住生氣。

    黑漆漆的縣衙,唯有潘樾的房間亮著燈。

    *

    酒樓外麵,卓瀾江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喝酒,白小笙偶然路過,看見他稍顯寂寥的身影,思忖片刻,還是走到他的麵前,打了個招呼。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喝酒啊?”

    卓瀾江看到是白小笙,說:“來得剛好,一起喝。”

    白小笙看著他有些落寞的樣子,撇了撇嘴。

    “你不會是被楊姐姐拒絕以後,一個人在這喝悶酒吧。”

    卓瀾江嘴硬:“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他遞給白小笙一壺酒,白小笙接過,坐在了卓瀾江身旁。

    “我不是怕被她拒絕,我隻是怕,她的眼裏心裏,已經有另一個人了。哎,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麽不懂?”

    卓瀾江開玩笑地問:“怎麽,你有意中人?”

    白小笙看著卓瀾江的眼睛,目光閃爍,最後故作瀟灑,嬉皮笑臉地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整天情情愛愛的。這不就相當於來了個顧客跟你聊了半天,討價還價,轉頭去別人那買了,他不識貨總有識貨的人嘛。”

    “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不說了,喝酒。”

    “你吃東西嗎?那邊有個大嬸賣的湯圓特別好吃,我去買一碗,請你吃。”

    白小笙走到街角,對路邊擺攤的大嬸說:“大嬸,來碗湯圓。”

    忽然,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用迷離的醉眼打量著白小笙,認出了她。

    “幾年沒見,沒想到你出落成這個模樣了,”男人色眯眯地看著她,“早知如此,當初我怎麽舍得讓你走……”

    白小笙眼神躲閃,想要跑開,被男人一把攬住。

    “別急著走啊,話還沒說完呢……”

    “我沒有什麽想跟你說的,你放手!”

    白小笙奮力掙紮,男人變了臉色,緊緊箍住她,說:“你跟誰擺譜呢,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白小笙大喊:“救命啊!……”

    兩人扭作一團,忽然,卓瀾江從身後出現,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的臉漲成豬肝色,馬上就要窒息。

    “找死。”卓瀾江狠狠道。

    白小笙看男人快要被卓瀾江掐死,上前提醒他:“別、別殺人……”

    卓瀾江毫無收手的打算,白小笙上前抱住他的後背,他才緩緩放手,叫那人快滾。

    男人屁滾尿流地溜走,白小笙沉默不語,轉身走到碼頭旁,黯然吹著夜風。

    卓瀾江跟上,站在離白小笙幾步遠的地方,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問?”

    “你不說,我不問。你想說,我便聽著。”

    白小笙眼裏含淚,卻做出無所謂的表情,淡淡講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我很小的時候沒了爹,我娘是個賭徒,那會兒每天一睜開眼睛,就都是討債的人上門。有一天我娘跟我說,可以帶我離開禾陽,去投奔一個很有錢的表哥,她說在那裏,我們可以開啟新的生活。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開心。”

    卓瀾江靜靜聽著。

    “等到我醒了,我們確實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看上去也很有錢,但不是什麽表哥,是我娘收了十兩銀子把我賣掉的地方。她就那麽拋下我,再也不回來了。那年我才十歲,後來我就找了個機會逃出來,沿街乞討,坑蒙拐騙,養活自己,有了一些積蓄之後,我就開始做一些小本生意,總之,我花了十倍的價格,把我的賣身契贖了回來。”

    她含淚講完,有些自豪地看著卓瀾江。

    卓瀾江動容,說:“原來你這麽喜歡賺錢,是因為這個。”

    “親娘都不可靠,隻有銀子跑不掉。但是沒什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不就是這樣,你騙騙我,我騙騙你。

    卓瀾江心念一動,掏出一顆蜜餞,遞給白小笙。

    “教你個絕招吧,難過的時候就吃點甜的,以後難過的時候就回想起嘴裏的甜味,就會把哭衝散。”

    白小笙破涕為笑,又挑眉道:“哄小孩呢,再說,誰難過了。”

    “就當,是給十歲的小小笙吧。”

    “傻死了。”

    白小笙接過蜜餞,塞進嘴裏。

    兩人吹著夜風,樹影婆娑。

    *

    第二天早晨,陳三站在潘樾麵前,開口稟報:“大人……”

    潘樾打斷:“等人到齊了再說。”

    陳三左右看看,問:“大人在等上官小姐?”

    “我等劉捕快。”

    過了許久,有腳步聲響起,潘樾一喜,但卻看到來的是劉捕快。

    陳三看到劉捕快到來,開始向潘樾匯報昨夜祖師爺“托夢”的結果。

    “大人,昨日驗屍,我發現死者有一顆泛黑的臼牙,我用牙粉打磨發現,那顆臼牙的中間,是以白錫和……和……”

    他忘了詞,楊采薇從門外進來,說:“銀箔!”

    看楊采薇來了,潘樾暗鬆一口氣坐下,楊采薇放了一杯冰飲在他麵前,說:“我路上遇到霜霜,她托我帶給大人。”

    潘樾一喜:“專門給我的?”

    然而淩兒進來,拿了幾碗一模一樣的冰飲,每個衙役都有。

    潘樾手中的冰飲頓時不香了,他放下碗,命令陳三繼續說。

    陳三偷偷拉出一截衣袖,上麵是他事先準備的小抄。

    “那顆臼牙的中間,是以白錫和銀箔及水銀合成的汞齊,民間郎中常用此物來填補牙齒缺落,而銀箔埋在地下時間長了,就會發黑。”

    楊采薇明知故問:“所以說,死者生前曾經補過臼牙?”

    陳三點頭:“正是。而且從磨損情況看,也就是一年多前補的。”

    “找禾陽所有會補牙的大夫,把這個人的身份查清楚。”潘樾下令。

    *

    停屍房內,大夫查看了一番屍體的黑牙,向潘樾稟報。

    “不錯,這顆牙是我補的。但凡我補的牙,都會摻上一點水銀,禾陽沒幾個大夫舍得用水銀的。”

    潘樾問:“你還記得此人的身份模樣嗎?”

    大夫努力回憶了一番,搖搖頭。

    “這麽久了,實在記不起來。不過我每次出診都會記賬,說不定賬本上會有記錄。”

    大夫從隨身攜帶的醫藥箱裏拿出一本賬本,一頁頁翻查,眾人關切看著,大夫甲終於找到了那條補齲齒的記錄。

    “找到了!一年半前,補齲齒一顆,收診金二兩,病患姓名……沈慈。”

    一聽此言,潘樾和楊采薇大驚對視。

    楊采薇疑惑:“如果這具屍體是沈慈,那監獄裏關押的是誰?”

    陳三瑟瑟發抖:“莫不是……沈慈的鬼魂?”

    *

    縣衙死牢裏, 沈慈正閉目養神,獄卒挨個牢房送飯。

    獄卒把飯放好,鎖門離去。沈慈一抬手,飯菜突然像被吸附一般,移動到沈慈手旁。

    他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清澈如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