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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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雲門大殿,薛漸離帶著信男信女打坐誦經。

    “元皇正氣,來合我身。天罡所指,晝夜常輪。俗居小人,好道求靈。願見尊儀,永保長生。三台虛精,六淳曲生。生我養我,護我身形……”

    眾人之中隻有潘樾,不見楊采薇身影。

    楊采薇裝作不經意地漫步,遠遠看一眼薛漸離的房間,見兩個持劍的道士守在門口,神色警惕。

    她回到齋房,已經是用齋飯的時間。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商量對策。

    楊采薇說:“薛漸離雖然不在房間,可他門口有兩個弟子看守,想不驚動他們進去不是易事。”

    “看來還是得入夜再動手。”潘樾說。

    日薄西山,天光漸漸暗淡時,楊采薇在角落裏觀察,終於看見薛漸離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一副戚戚然的模樣,上前攔下他。

    “薛掌教留步!信女心有疑惑,一直無法參透,想求教掌教。”

    薛漸離問:“何事?”

    “我和夫君,都來洛雲門五次了,卻一直求子不得。”

    “求仙問道,講究心意誠摯。心中信則道法靈,不信則不靈。”

    薛漸離說完便要走,楊采薇趕緊攔住,說:“楊采薇:我和夫君都是是真心誠意信奉天師的,我姐姐還是陸天師複活獻祭的死者……”

    薛漸離目光一閃,審視楊采薇,楊采薇假裝渾然不覺,繼續悲戚表演。

    “鄰裏都在議論,說我們求子不得,是因為姐姐死後不久,我便成婚了,這是姐姐怪罪我不顧姐妹之情,她冤魂作祟,是我們命中的劫數……”

    與此同時,潘樾悄悄走向薛漸離房間後院的神龕。

    神龕供奉著一個土地神,潘樾檢查,注意到石碑一角油光水滑,像是被人經常觸摸。

    潘樾扳動石碑,地板啟動,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地下通道入口。

    眼前的階梯又黑又長,潘樾走了下去。

    薛漸離問楊采薇:“你姐姐是哪位死者?”

    “是……第六個,她在街上突然渾身起火,事後才知,這叫什麽火為離,是離卦。天師,死者已矣,生者無辜,不知此劫,天師是否可解?”

    “那你是否心有怨氣,這些年可做了什麽觸犯神靈之事麽?”

    “沒有,沒有,我和夫君都認為,姐姐為天師獻祭,那是她的福分!”

    “那就沒什麽問題。施主不必過分心急,明日緣分到時,自然會有。緣分未到,不必強求。你去找執事道人,他會與你細講。”

    薛漸離轉身,對另一名年輕弟子說:“這位施主心中有惑,你為她解答。”

    “是,掌教。”

    楊采薇想再跟上去糾纏,被洛雲門弟子攔住,她隻能拖延到這裏,心中焦急。

    黑暗的洛雲門地室裏,潘樾轉過一個彎,前麵有一處方室,有架有床有幾有案,一個女子腳纏鐐銬,倒在地上。

    潘樾一驚,警惕地走上前去。

    女子麵目清秀,膚色蒼白如紙,似已被囚多年,不見天光。潘樾蹲下試了一下鼻息,是個活人,於是想叫醒她。

    “喂,你醒醒。”

    那人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眼看就要醒來,此時地室裏響起了腳步聲。

    潘樾一驚,趕緊藏身在架子後麵。

    來人正是薛漸離,他看著女子,說:“我今日來遲了一點,你為什麽又躺在地上?

    沒有回音。

    “我知道你不願待在這裏,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但是別糟蹋自己的身體。”

    薛漸離的語氣十分溫柔,女子爬了起來,嘴唇蒼白,冷冷道:“師父,這裏沒有旁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潘樾躲在暗處,心驚:難道她是陸哀歌?

    原來陸哀歌沒死!

    “如果你早些聽我的,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薛漸離說。

    陸哀歌形容枯槁,抬起頭來,直視著薛漸離。

    “你不要再說了,若你還念及你我師徒之情,就殺了我吧。“

    “哀歌,你是我的入室弟子,我怎忍心殺你?”薛漸離說著,看陸哀歌頭發淩亂,不禁伸手幫她整理。陸哀歌眼神一動,似乎有所緩和,卻突然抓起薛漸離的手,趁其不備,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薛漸離痛呼一聲,一把推倒陸哀歌,低頭看看,手腕血肉模糊。

    陸哀歌嘴角帶血,情緒激動地掙紮著,把鎖鏈扯得震天響,喊道:“薛漸離,你以為你能控製一切嗎,你這個偽君子!”

    薛漸離努力遏製著怒氣,用平靜的語氣說:“你該吃藥了。”

    他走向架子,潘樾屏息藏好,見薛漸離從木匣中取出一味丹藥,喂進陸哀歌口中。

    陸哀歌徒勞掙紮,薛漸離一手死死捏著陸哀歌的下頜,一手把藥塞入口中。

    丹藥入腹,漸漸地,陸哀歌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師父?”

    “哀歌,師父教你誦經好不好?”

    “好。”

    潘樾觀察著這一幕,心想:陸哀歌被迫服用的,應該就是用夢華香煉製的丹藥,可薛漸離為何要如此囚禁他呢?

    薛漸離與陸哀歌端坐燭台下,拉開竹簡,輕聲誦讀著上麵的經文,不知者,還以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長生超八難,皆由奉七星,生生身自在,世世保神清……”

    潘樾看著不寒而栗,突然外麵人聲嘈雜,弟子們奔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薛漸離聽到外麵的吵鬧聲,起身,對陸哀歌說:“看來又有俗事打擾你我清修了,今日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潘樾聽薛漸離的腳步走遠,這才現身,走到神智呆滯的陸哀歌麵前,把她扶了起來。

    院子裏,楊采薇看見潘樾扶著陸哀歌出現,驚愕不已。

    “她是誰?”

    “陸哀歌,被薛漸離一直囚禁在他房後地室。”

    “她沒死?!”

    潘樾點頭,說:“我們先離開這裏。”

    陸哀歌腿腳發軟,行走不便,楊采薇情急,就想將她扛在肩頭,潘樾攔住,說:“我來。”

    潘樾背起陸哀歌,二人避開忙著救火的弟子,小心謹慎地從後門離開。

    與此同時, 薛漸離回房間查,發現被褥之中有一些濕的稻草,眉頭一皺,轉身回到地下室查看,果然這裏空無一人,地上散落著砍斷的鐐銬。

    薛漸離咬緊了牙關,神色再難平靜。

    夜間山路上,火光在遠處搖曳,原來是阿澤帶著縣衙的人趕到,劉捕快也衝在前麵。

    “大人!”

    陸哀歌看見眾衙役的身影,反應驚慌,楊采薇說:“這位是縣令潘大人,來此地是為了調查天師複活案。”

    “潘大人?”陸哀歌還有些懵,潘樾點頭,在衙役們的護送下,順利把陸哀歌帶回了縣衙。

    *

    次日清晨,楊采薇給陸哀歌倒上茶水,開始了解情況。

    “你可知道,天師複活案的八名死者,究竟何人所殺?這其中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陸哀歌沉默不語,潘樾插話:“哀歌和漸離,謂若傍無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和薛漸離,應該不止師徒關係這麽簡單吧?”

    陸哀歌聽他這般講,低下頭說:“是,他曾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潘樾和楊采薇對視一眼,聽她娓娓道來。

    “自從十六歲那匆匆一瞥,我便對薛漸離一見傾心,從此拜入洛雲門,一開始,他對我青眼相待,傾囊相授,我們朝夕相對……”

    彼時,山崖之上,衣袂飄飄,兩人盤膝打坐,身邊雲卷雲舒。

    “可當我說明愛意時,他囿於師徒之別,世俗之見,拒我心意,我不甘放手,便改了這個名字,我不怕別人知道我的心思,我的愛旁若無人,後來他練功受了內傷,天不假年,我便日夜不眠整理古籍,希望為他找到療傷之法,於是整理出那本歸藏回天錄,那時候我以為,他也心悅於我,隻是不敢承認,但殺人獻祭,此法邪惡,我和他約好,無論如何永世不得為之,但誰曾想……”

    酒樓後院,掛著一串串肉幹、火腿,薛漸離將一個女子捆著掛起,用匕首割她手腕,血一滴滴流下。

    陸哀歌走來,吃驚地看著這一幕。

    “師父,你說過的,此法邪惡,我們永世不得為之啊!”房間裏,她哭著哀求薛漸離。

    薛漸離也眼中含淚,聲音顫抖:“為師也是不得已啊!”

    “那也不能用人命去獻祭啊!師父,你相信我,一定會有別的法子治你的傷的!好不好?”

    “……好。”

    “那我現在就去古籍殿!”

    陸哀歌破涕為笑,轉身走出門去,卻被薛漸離一掌劈暈,倒在了地上。

    潘樾和楊采薇聽著,心中惻隱。

    陸哀歌繼續說:“我憑空消失會引人耳目,薛漸離便用閉息丹把我做成假死之相,他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在殺人現場留下線索,將一切嫌疑都推到我這個死人身上。”

    當時,縣衙的人查上門來,陸哀歌已經躺在祭壇上,身周點著七星燈,眾目睽睽之下,薛漸離為她守靈。

    “他把我關在這裏,用夢華香製作了控製我心魄的丹藥,那時候我才明白,他心裏從來就沒有我,他在乎的隻有他自己。”

    “那他為什麽要關你,是怕你告官?”楊采薇問。

    “不是,因為我精於此道,他留我性命,是為了逼我與他一起參詳成仙之法,尤其是在他殺了八名女子之後,並沒有飛登成仙,他就更不能讓我死了。我不幫他,他就用丹藥控製我的心魄……”

    “薛漸離選擇這八名女子作為祭品,有沒有什麽說法呀?”

    “按古籍所載,獻祭者隻需是女子便可。”

    “那最後一名死者,商姑娘,也是因此被選中的?”

    “是。”

    楊采薇聽了,輕歎一口氣。“如此看來,商姑娘隻是被選中的祭品,那從天師案查她身份這條路,便算是堵死了。”

    陸哀歌黯然,說:“對不起,沒能幫上你們。”

    “沒關係,我們會繼續追查他的。”潘樾安慰道,又問她:“陸姑娘,之後有什麽打算?”

    “我在城郊有一處宅子,害死了這麽多人,我也難辭其咎,打算就此,隱姓埋名,了卻殘生。”

    潘樾想了想,囑咐身後的阿澤:“送陸姑娘回去,好生歇息。”

    “是,公子。”

    阿澤走到陸哀歌身邊,她表現出有些抗拒的樣子,楊采薇會意,對淩兒說:“淩兒,你去送陸姑娘。”

    “是,小姐。”

    陸哀歌點頭,跟著淩兒走出門去。

    楊采薇對潘樾說:“她被薛漸離囚禁九年,你讓她與阿澤一個男子單獨相處,恐怕是有難度。”

    “哦。”潘樾點頭認可。

    問訊結束,潘樾在房間裏踱步,思考其他可能的線索。

    劉捕快端著一個托盤進來,說:“大人,這是在薛漸離房間搜到的丹藥和經書,沒有什麽特別的。”

    “先拿去檔房歸檔吧。”

    “是。”

    劉捕快轉身離開,其中一卷文書滾落下來,密密麻麻的字跡引起了楊采薇的注意。

    “劉捕快,你先去吧,這個我來看看。”

    她走過去拿起文書,展開閱讀,發現上麵記載的正與符篆上的相同,連忙喊潘樾過來看。

    複雜的經文間隙,有一句話是由朱筆所寫:詵詵今日對此條經文的解讀過於離經叛道,往後不許再想。

    楊采薇疑惑:這也不像是在自我勸誡,更像是薛漸離在提點誰。

    那他在提點誰呢……

    翻到末頁,上麵印著一枚朱印,是薛漸離與陸哀歌的共同落款。

    “陸哀歌!”楊采薇驚呼。

    “所以陸詵詵是她的俗家名字!”潘樾頓悟,“符篆上的離詵,指的就是陸哀歌!此事陸哀歌也有份,她在撒謊!”

    楊采薇大為驚懼:“那,淩兒有危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