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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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穀園大廳的桌子上,禮物堆積如山,上官蘭來回踱步,唉聲歎氣,愁眉深鎖。
此時楊采薇和潘樾走進來,楊采薇打招呼:“哥哥。”
上官蘭一看到楊采薇,頓時收了煩惱之色,露出笑容。
“芷兒,潘樾。”
事情緊急,楊采薇開門見山:“哥哥,我有件事想問你,我記得聽你說過,因為西域的生意,你跟隴西官員走動頻繁,不知你可知道京中官員有誰是隴西籍?”
上官蘭疑惑,反問:“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潘樾接過話來,說:“西北外軍發生嘩變,我懷疑此事的幕後黑手是隴西籍的一位京官。”
此言一出,上官蘭馬上會意。
“你猜得沒錯,我運往西域的一批絲綢在隴西邊境被扣押,我方才出去打點,但無人能幫到我,經人指點,西北外軍隻聽命一人,便是位極人臣執掌天下三路十四軍的大司馬盧將軍,我因此去了司馬府……”
當時,上官蘭來到司馬府,卻發現盧將軍被抓走了。
抄家的禁軍抬出來一筐筐的銀子。
“盧將軍因私吞軍餉致使西北外軍嘩變,被禁軍抓了,而他,就是隴西籍!”
潘樾和楊采薇一驚。
潘樾問:“此事確鑿嗎?我派人去吏部查過,盧將軍並非隴西人氏。”
“我常年打點隴西的官員,為摸清他們的喜好,曾派人對他們做了詳細的調查,結果我發現,朝中隴西籍官員全部都改了籍貫。”
“改了籍貫?”
上官蘭轉身從架子上拿下一個地圖來,鋪在桌子上,疆域西北,敵國薑胡緊挨著隴西邊境。
“我朝與薑胡連年開戰,很多薑胡人為了避難,穿過邊境來到隴西定居,這便是隴西薑族。這些年來,隴西薑族與當地人雜居,已漸漸難以分辨,他們很多人投身行伍,朝廷擔心軍中混入薑胡奸細,幹脆不予隴西籍的兵卒升遷的機會。隴西人作戰英勇,卻無法加官進爵,這讓他們心生不滿,十五年前,軍中重造過一次名冊,一批隴西籍將士瞞著朝廷一起更改了籍貫。你如果想查隴西籍官員,得查十五年之前的名冊。”
“難怪。那朝廷抓走盧將軍,可是查到了什麽證據?”
上官蘭回答:“我聽說是一名商賈向禦史台舉報盧將軍,但具體是誰舉報,抓他的證據是什麽,我就不是很不清楚了。”
楊采薇插話:“哥哥,你能不能通過你的關係,打聽一下這名舉報的商賈是誰?”
上官蘭點頭,說:“好,我這就吩咐人去。”
上官蘭起身出門,此時潘樾眉頭皺了一下。
楊采薇注意到他表情不對,柔聲問:“怎麽,傷口又疼了?”
“沒事。”
“每次都沒事,每次都硬撐,你又不是鐵打的,快坐下休息。”
“好,聽你的。”
潘樾乖乖坐下,和楊采薇相視一笑。
不到半日,上官蘭派遣出去的家丁便回來稟報消息。
“公子,打聽到了,舉報盧將軍的是一個叫李彥翡的商賈,造成嘩變那些鹽是他代售,鹽款被盧將軍克扣。他得知嘩變之後,良心難安,這才寫信舉報。”
“李彥翡……”潘樾沉吟。
上官蘭對李彥翡其人並不了解,自己還有生意上的事情要著急處理,便先行離開,潘樾和楊采薇繼續分析線索。
楊采薇覺得此事蹊蹺,說:“盧將軍果真是水波紋組織的首腦嗎?我們查了這麽久,他竟自己露出馬腳。”
“我們去見一下這個李彥翡,真相應該離我們不遠了。”
阿澤備好馬車,依據上官蘭家丁給的地址,前去拜訪李彥翡。
然而到了李宅,護院拒絕通報,也不讓任何人進入。
“你們什麽人啊,老爺說了,誰也不見!”護院直接拔刀阻攔,直指楊采薇的身前。
潘樾拔劍,一劍打落了他的刀,卻牽動傷口,蹙眉忍痛。
幾名家丁上前將他們圍住,潘樾冷冷道:“讓開!”
此時,房間內傳來咚得一聲悶響,仿佛什麽東西倒地。
楊采薇和潘樾對視一眼,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果然,當潘樾和楊采薇闖進李宅大廳,隻見房間內蠟燭搖曳不安,李彥翡倒在地上,右手握著一把短刀,心口處有一處傷口,鮮血汩汩而流。
護院驚呼:“老爺!”
楊采薇上前查探呼吸,發現李彥翡已經氣絕。
“人已經死了。”
護院慌了神,潘樾威嚴道:“立刻去報官!讓人守住大門,別讓任何人出入!”
“好……好!”
護院慌忙出去,楊采薇繼續檢查屍體,潘樾四下環視,查看房間。
桌上鎮紙壓著一頁信箋,抬頭是“罪己書”三字,正文寫著:
“為虎作倀,倒賣致使西北外軍嘩變,死傷無數。李某自知罪責深重,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楊采薇取出皮褡褳,用剪刀剪開衣服,查看死者傷口,扳起屍體看後背。
潘樾走到楊采薇身旁,問:“如何?”
楊采薇回答:“全身隻有一處刀傷,刀口寬四分,深有四寸。刀口平整,背部沒有貫穿刀痕,刀傷傷及心髒,流血過多致死。現場很整潔,沒有搏鬥的痕跡,看起來像是自殺。”
楊采薇又看了看傷口,拿著凶器比對,又覺得不對勁。
“可如果是自殺的話,他應該是雙手握住凶器,由上而下發力,刀口應該是由斜上直至心髒。”
楊采薇用手比劃了一下自殺的動作,繼續說:“這樣的位置紮入,造成傷口應該是左窄右寬,但他的傷口卻十分平整,這與自殺者發力位置全然不符,定是有人從正前方刺入。”
她在腦海上演了一番當時的畫麵 :一個黑衣人從正麵一刀刺入李彥翡心口,李彥翡痛苦倒地,黑衣人把短刀塞入李彥翡手中,布置自殺現場,然後放好罪己書,轉身從後門離去……
潘樾沉吟道:“若是他殺就不難理解了,李彥翡答應幕後主使指認盧將軍,拖盧將軍下水之後,便殺人滅口,做出畏罪自殺的假象,就算事後有人懷疑是誣告,也天從查證。”
“西北外軍的嘩變,真相沒那麽簡單。”楊采薇憂慮地說。
*
潘府大堂裏,潘瑾正在紅紙上用毛筆寫著賓客名單,見潘檜醉醺醺地回來。
他紅光滿麵,全身酒氣,潘瑾抬頭看到潘檜不堪的樣子,不禁皺眉。
“這麽晚了,你還知道回來?”
潘檜晃晃悠悠地坐下,借著酒氣頂撞:“我回不回來有什麽打緊,反正這個家都圍著那個庶子轉!”
潘瑾慍怒:“檜兒,他是你哥哥!”
潘檜聽了,輕蔑一笑。
“爹,以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巴不得跟他撇清關係呢。”他俯身看了看桌上的禮單,笑嘻嘻地說:“怎麽,要當皇親國戚了,打算在他身上賭上潘家的興衰榮辱,爹爹就不怕引火燒身?”
“你胡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知道!你明知道那個上官芷是罪臣之女楊采薇所扮,她與大哥私下有扯不清的關係,你不僅不規勸,還幫他包庇!”
潘檜聲音響亮,潘瑾急得趕緊去捂潘檜的嘴,低聲怒罵:“閉嘴!此事走漏一個字,你我都別想活了!”
窗外,一個丫鬟端著茶水經過,偷聽著房中父子的對話。
*
大宅書房,屏風之後,左驚飛向主使稟報。
“主人,潘府的眼線來了消息。”
主使轉動著手裏的珠子,說:“怎麽,蒔蘿苑之事,潘瑾有份兒?”
左驚飛回答:“潘瑾沒有參與蒔蘿苑之事,但有另外一個發現。原來真正的上官芷早就死了,現在的上官芷是楊濟安之女楊采薇所扮!”
“你說什麽?!這世上竟會有如此離奇之事!”主使霍然站起,思索片刻,命令左驚飛:“你去調查一下,上官芷在禾陽都做了什麽事。如果她真是楊家孤女,也算潘樾用情至深,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他們,做一對亡命鴛鴦……”
“是。”
風雅苑雅閣裏,阿澤帶著郡主進來。
潘樾上前迎接,郡主說:“你大傷未愈,趕緊坐下。”
楊采薇扶潘樾坐下休息,三人聚集在一起分析案情。
郡主正色道:“盧將軍已經被撤掉大司馬之職,羈押在廷尉府天牢。他的名聲向來不錯,還在邊境幾番苦戰擊退薑族,很難想象,他竟會是薑族細作。”
潘樾補充:“舉報的商賈也被滅口,所以我們推測,盧將軍很可能是被人誣陷,從禾陽運走的鹽,絕非是為了牟利這麽簡單,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扳倒盧將軍。”
郡主沉吟:“盧將軍統領天下兵馬,那這個幕後主使的用心究竟何在?”
“兵權。”潘樾說。
郡主大驚:“他想謀反!”
“盧將軍入獄,朝廷很快就要冊封新任大司馬,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揪出此人。”
楊采薇問:“新任大司馬可有人選?”
“有,現在呼聲最高的是平定西北外軍嘩變的功臣,大將軍荀堅。”郡主回答。
潘樾和楊采薇對視一眼,深知事態嚴重。
“這個幕後主使很可能在十五年前改過籍貫,郡主,你可有辦法找到原本的軍隊名錄,查看一下這個荀堅是否是隴西籍?”楊采薇說。
“我姐夫一直掌管兵部文書,我現在就回府查找。”
潘樾看向楊采薇,說:“我們也別幹等著,我這就去天牢見見盧將軍,看他究竟知情多少。”
“那天黑之前,我們再來這裏碰頭。”郡主說。
潘樾和楊采薇點頭,大家分頭行動。
*
天牢大門打開,獄卒帶著潘樾和阿澤走進去,阿澤拎著一個食盒。
有守衛頭領再次查驗,潘樾亮出璿璣令,守衛抬頭,認出了潘樾。
“這不是駙馬嗎,您不去籌辦喜事,怎麽到天牢這種汙穢之地來了?”
“郡主托我來見一見盧將軍,有一私事相問。”潘樾回答。
“駙馬,請。”守衛尊敬地帶路,潘樾向天牢深處走去,沒走幾步,忽然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站住。”
潘樾臉色一變。
來人正是潘瑾,麵色鐵青,父子在狹窄的走廊裏對峙。
潘瑾緊盯著潘樾,卻說:“氣色不錯嘛。我以為那一劍,會讓你消停幾天。”
潘樾淡淡問道:“父親有什麽事嗎?”
潘瑾向他邁近一步,低聲說:“盧將軍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父親放心,是郡主授意,不會牽連潘家。”
潘瑾聽此,麵露無奈,從袖管裏拿出一枚小瓶,塞進潘樾手裏,就轉身離去。
潘樾不解其意,把小瓶轉向正麵一看,上麵卻寫著“養元散”三個字。
潘樾動容,望向父親離去的方向,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消瘦了很多。
關押盧將軍的牢房在最深處,獄卒打開重重鎖鏈的牢門,潘樾和阿澤走進去,看見牢房內坐著一個英武的男子,五十餘歲的模樣,正是大司馬盧將軍,他雖然衣著髒汙,但是卻整齊不亂,端坐牢中雙眼緊閉。雖落魄,卻仍然保持著高官的氣度。
阿澤從食盒中拿出酒菜,擺放到了桌案上,然後退下。
潘樾坐在盧將軍麵前,但他閉著眼睛,自始至終並沒有看潘樾一眼。
潘樾說:“盧將軍,我帶了一些酒菜來,可否賞臉共飲一樽?”
盧將軍淡淡地說:“你走吧,我不想見任何人。”
“為你翻案也不想麽?難不成大人打算就此認罪?”
盧將軍輕哼一聲。
“西北外軍嘩變與我無關,贓銀是小人栽贓,但我是皇上認定的罪魁禍首,你憑什麽說翻案的大話?”
“憑我知道,冤枉大人的,是一個與大人一樣改過籍貫的隴西人。”
“改過籍貫”這幾個字讓盧將軍意識到潘樾確實知道些什麽,他睜開眼睛看著潘樾,
潘樾這才正式自我介紹。
“在下潘樾,見過盧將軍。”
“你是潘瑾之子、與郡主成婚的那個潘樾?”
“正是。”
盧將軍打量著潘樾,目光中充滿疑慮。
“我被冤枉,與隴西人有何關係?”
“朝中潛入一名隴西薑族的奸細,他十多年前在禾陽發家,以金錢開道,漸漸在朝堂坐上高位。令西北外軍發不出軍餉的那批鹽,便是從禾陽運出,現在看來,這批鹽是為了扳倒大人布下的局。”
盧將軍聽聞,一臉驚駭。
“如此說來,此人用心奸惡,朝廷危矣!”
潘樾誠懇道:“所以我來見大人,想請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揪出奸細。”
*
另一邊,賈太尉還未回府,郡主調查心切,匆匆走向太尉書房。
房內別無他人,她關上房門,在書架上尋找想要的名冊。
那麽久遠的名錄,應該不會擺在外麵……
郡主心中想著,走向角落裏的書架,掃視一本本書冊,一排發黃的冊子映入眼簾,郡主眼睛一亮,正是《兵籍編年錄》。
郡主拿起一本翻看,這本編年錄上麵詳細記載了每一年的兵籍資料。
忽然,房門被人推開,賈太尉走了進來。
賈太尉的表情驚訝一瞬,轉而笑眯眯地問:“郡主,你今日怎麽有閑心來我的書房?”
郡主說:“姐夫,我有一個朋友,托我找在軍中找一個失散多年的故人,所以我來翻翻兵籍名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賈太尉點點頭:“哦,隨便看吧,名錄都在這一排書架。”
郡主要把這一排發黃的《兵籍編年錄》都拿出來細看,賈太尉上前幫郡主搬書,說:
“我幫你,來這邊坐著慢慢找。”
“謝謝姐夫。”
郡主在桌案旁坐下,翻看名錄。
名錄上是一頁頁的人名和資料,更改過資料的人會有塗改痕跡。
郡主看到一頁塗改痕跡,上麵“尉遲虹,隴西薑族人氏,甲申年朔月入伍”的文字被塗改掉,改成了新的文字:“劉與征,南郡人氏”,在後麵還蓋了一個章, “卒”。
郡主繼續翻閱,賈太尉一邊給郡主泡茶,一邊笑眯眯看著郡主。
*
牢房內,盧將軍問潘樾:“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潘樾說:“我聽說大將軍荀堅即將升任下任大司馬,大人被栽贓後,他是最大的獲益者,幕後黑手會否是他?”
盧將軍語氣截然:“不會。荀堅出身漢中,並非隴西人氏。而且,他已得了不治之症,無法勞心費力,生死之際,他已看透了功名利祿,即使皇上冊封,他也定會堅辭不受。”
潘樾點頭,忽然一驚。
“大人既知道此事,那奸細可能也早已知曉。”
“對。”
“勞煩大人再想一下,兵部在京的高官,十幾年前還有哪位大臣改過籍貫?”
“十幾年前年前的舊事,實在難以記起。”
“那兵部可有人與禾陽有所勾連?或者哪位大臣身邊有一個親信,他的右眼呈淡黃色?”
盧將軍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
“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此時盧將軍有點暈眩,低頭扶額,潘樾說:“大人莫急,我聽說大人自入獄以來,一直在絕食明誌,請用一下酒菜,我們邊吃邊想。”
潘樾拿起筷子和米飯放在盧將軍身前,然後為盧將軍斟酒。
盧將軍準備用餐,捏住闊袖的下擺纏到手腕上,又挽一下緊了緊袖口,然後舉箸夾菜。
潘樾看到這一幕,腦海中電光火石,問:“盧將軍,你為何這樣挽起袖子?”
盧將軍回答:“我們隴西人從小騎馬,不習慣中原的峨冠博帶,特別是這種闊袖特別礙事,所以我們從小就養成了吃飯挽袖的習俗。”
這一幕,潘樾熟悉至極。
當時在太尉府的家宴上,賈太尉也是捏住闊袖的下擺纏到手腕上,又挽一下緊了緊袖口,看起來是為了夾菜方便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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