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碾花作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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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崩似的雷聲響在蘇家府宅上空,蘇萬乘朝身邊修者使了個眼色,隻要雷電劈進宅子,立刻把薑籬拿下!電光劇閃,天空仿佛要裂開一般,整個世界白了一瞬。蘇萬乘好整以暇等著驚雷降落,然而電光過後,蘇府仍是原樣,眾修者檢視自身,發現自己一根毫毛不少。

    薑籬的雷劈到哪裏去了?

    蘇萬乘蹙眉,卻見上空響著空雷,劈著閃電,並無一根電光下落。

    薑籬根本沒把雷劈下來。

    “原來是虛張聲勢,”蘇萬乘故意激她,“怎麽,蕭二姑娘,你怕了?”

    “我怕我一道神雷把你們這幫廢物全都劈死,那我豈不是背上了人命債?”薑籬撫著下巴說,“姨父,血濺你家多不好看,要不您還是讓出條道兒來?”

    她本來是想劈他們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是薑籬素來的行事準則。

    然而回想三百年前,她的確太狂妄了點,師父念她她不聽,殷雪時勸她她嫌煩,現在師父死了,殷雪時和她不相往來,再也不會有人對她殷殷相勸了。

    她諷刺似的一笑,罷了,收斂些就收斂些吧,又不會掉塊肉。

    這蘇府不比明光宮,戚心竹眼皮子底下沒人敢放暗箭,蘇府就不一定了,指不定有什麽陷阱等著她呢。現在和殷識微捆在一起,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即便是為著他,她行事也須得謹慎一些。

    蘇萬乘聽她言語,心頭一跳,她察覺到他的陷阱了?是他小看她了,想不到她還有此等心機。他撣了撣衣擺,昂然道:“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走可以,我的姬妾必須留下。”

    岑知絮見兩方僵持,小聲問:“蕭二姑娘,要不我們回去想想辦法?”

    沈襲香惶然道:“你們走了,我必定清白不保。”

    薑籬一旦離開,沈襲香必遭蘇萬乘毒手,也因此她姐姐叮囑她絕不可在蘇府過夜。

    “放心,我不走。”薑籬轉身進屋,搬了張美人靠出來,閑閑往上頭一坐,“姨父,你不放人,那我就不走了。我有的是時間,咱倆看誰能耗得過誰。”她隨意指了個修者,“你,沒錯,就你,去給我弄點瓜果點心來。”

    她頤指氣使,滿臉囂張,仿佛這裏的主人是她而不是蘇萬乘。蘇萬乘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郎,額頭突突直跳。被她指著的修者不知所措,轉臉看蘇萬乘。

    “不是吧,我來做客連壺茶都不給我上,這就是你們蘇家的待客之道?”薑籬大聲抱怨。

    蘇萬乘心頭生怒,卻又不能毫無理由地把她當場拿下,忽又心生一計,任她吃喝,卻不讓她上茅房。人有三急,等她無法忍受之時,她總該想辦法離開了吧。

    於是他點了點頭,修者得令,立刻去抬了桌糕點瓜果來。

    然而薑籬仍不滿意,又道:“餓了,再給我來點一品齋的酥皮大烤鴨、豐盛居的軟兜長魚、水仙樓的鮑魚翅肚羹……哦對了,劉記的太清紅雲神仙漿也給我來一壺。姨父,勞煩你了,我這人嘴刁,烤鴨不是一品齋的我不吃,軟兜不是豐盛居的我不用,鮑魚翅肚羹也得去水仙樓買剛出鍋的。你如此愛護晚輩,應該不會不滿足我這點小小需求吧?”

    蘇萬乘臉快綠了,虧薑籬說得出口,這些菜全是各大酒樓的招牌,光那壺太清紅雲神仙漿就要一百兩紋銀,據說是劉記用各種靈藥釀造五十年而成的仙酒,喝了有滌神靜氣的功效。

    他冷然道:“二姑娘,蘇家向來廉潔,哪來的銀錢買那些山珍海味,你吃些茶點墊墊吧。”

    誰知薑籬不買賬,開始當空打起雷來。神雷不落在蘇家,隻在府邸上頭空響,爆竹似的一聲連著一聲,聽得人心情煩躁。雷聲巨大,吵得左鄰右舍無法安寢。很快有鄰裏來拜訪,問蘇府出了什麽事。

    蘇萬乘沒法子,隻得派人去買薑籬要的酒菜。

    一桌席麵湊回來,蘇萬乘的體己少了一半兒,他看著薑籬大快朵頤,自己肉疼無比。

    “來來來,姨父慷慨請客,一塊兒吃。”薑籬拉沈襲香和岑知絮坐下。

    沈襲香毫無胃口,眼下天已經黑了,她們能捱到什麽時候?明日清晨薑籬要去學宮上學,學宮是蘇家老祖授課,她要不去,蘇萬乘完全可以請老祖押她去。到那時,沈襲香還有誰能倚靠?

    可薑籬沒心沒肺似的,吃得熱火朝天,一下子就把軟兜長魚光了盤。

    “這道菜再來三盤。”薑籬吩咐下麵的修者。

    修者:“……”

    這姑娘體格不壯,卻真能吃。

    他拿不定主意,下意識看自家主人。蘇萬乘破罐子破摔地擺了擺手,修者立刻禦劍去買魚。

    吃吧你。蘇萬乘陰森地想,看你能吃到什麽時候。

    雷聲傳到殷宅,殷識微立在簷下遠眺蘇府的方向,見那處電光雲聚,天穹陰沉,好似鍋蓋一般罩著蘇家府宅。

    言歸踩著劍落地,抱拳道:“公子。”

    “她動刀兵了?”殷識微問。

    “不曾,”言歸道,“隻是打空雷。蘇萬乘要納襲香娘子為妾,二姑娘想帶襲香娘子離開,蘇家不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蕭宣覺得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我姐居然能忍著不動手?”

    殷識微的眼眸變得複雜又深邃。

    是啊,他也很驚訝,她居然能忍著不動手。其實就算她動手了,他也有法子把她撈出來。雖然會費一些工夫,暴露一些底牌,但無論如何,蘇家等閑是動不得她的。

    為什麽不動手呢?是顧著他麽?

    “不動刀兵,為何要打雷?”蕭宣問。

    “通知我想辦法。”殷識微回眸看坐在地上的戚飛白,道:“你可以走了。”

    話音落下,戚飛白發現自己的身子能動彈了。

    “去明光宮,見你母親。”殷識微道。

    “啊?”戚飛白不解,“找我娘幹嘛?識微,你不要病急亂投醫,我娘怎麽可能幫忙?”

    殷識微卻問:“飛白,今日年月幾何?”

    “呃,九月初三?”

    “九月初九,是你師父的生忌。”殷識微慢慢道,“奏請你母親,為阿籬設祭,鳴鍾三日。一月之內,禁全城樂舞,不許嫁娶。”

    戚飛白愣了下,明白了殷識微的用意。雖然他娘滅了蒼嵐,但這畢竟是百家秘辛,在明麵兒上他娘是最敬重他師父的。若提議為薑籬設祭,他娘定然會同意。而他娘隻要發出旨意,蘇家之困就可以解決了。

    他豁地站起來,道:“我這就去找我娘!”

    “稍等。”殷識微又道,“見了你母親後,再去沈宅找沈逐流。”

    “我找他幹嘛?”

    “說你已至婚齡,問問他襲香娘子近況。”

    “啊?”

    戚飛白不是很情願,這不是暗示沈家他對沈襲香有意思麽?

    蕭宣勸他,“飛白哥,問問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和我二姐的三姨成親。”

    罷了罷了,救人要緊。戚飛白不再多想,連忙禦劍趕去宮城。沒過多久,旨意從明光宮降下,明黃色的飛帖掠進孤劍城各級官署。星陣中樞,蘇南雁接了帖子,登時腦門冒汗,急匆匆出了中樞官署,直接回家。

    蘇府後院,薑籬與蘇萬乘仍在對峙。隻是蘇萬乘立在院中,麵容黝黑陰沉,而薑籬堂而皇之坐在美人靠上喝酒吃肉。席上的菜已經空了十之**,空碟高高疊起,足有一人之高。蘇萬乘怎麽也想不通,她堂堂世家女怎麽跟個餓死鬼一樣,吃這麽多!

    蘇南雁回了府,遠遠一望,便知道蘇萬乘並未得逞。

    真是廢物。她十分失望,讓人把蘇萬乘叫來,道:“罷了,放他們走吧。”

    蘇萬乘一驚,道:“母親,這是為何?隻要捱到明日清晨,你便可以強行把蕭梨押去學宮,到時候不怕她不動手。”

    “她既然能忍到現在,明日何嚐不能忍?你焉知她明早一定會動刀兵?”蘇南雁氣道,“劍祖生忌將近,劍尊下了旨意,這個月不許嫁娶,你趁早歇了納妾的念頭吧。”

    “什麽?”蘇萬乘愣了。

    他驀然明白了,他在拖時間,薑籬也在拖時間。

    這可恨的丫頭,害他沒得到天問九章不說,還白白花了那麽多銀子!

    蘇南雁頗有不滿,道:“你這麽大歲數了,還被一個孩子氣得螞蚱似的跳腳。教過你多少回了,要沉住氣。也罷,孩子終歸是個孩子,容她得意一段時日,她蹦躂不了多久了。”

    蘇萬乘仍是咽不下這口氣,道:“天問九章可以容後再議,沈襲香今日別想出我蘇家的門!母親,你再信我一回,兒定不會滿盤皆輸。”

    他掉頭回了院子,見薑籬大馬金刀坐在上頭,笑嘻嘻道:“姨父,來喝一杯啊。”

    “二姑娘,你有幾分本事,居然能料到劍祖生忌。”蘇萬乘撚著胡須道,“的確,姨父我是沒法兒納襲香了。可你別忘了,她姐姐是我夫人,她姐姐家裏要她留下做客,你一個小小晚輩焉有帶她走的道理?”

    他這是要把沈襲香強留下來了。

    薑籬眯起眼,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小廝趕進來,道:“老爺,沈家舅老爺來了。”

    沈逐流?蘇萬乘蹙眉問:“他來做什麽?”

    “呃,他說……”小廝小心翼翼地說道,“他說他要來帶襲香娘子回家。”

    “什麽?”蘇萬乘以為自己聽錯了。

    “哎呀,我小舅也來了。”薑籬笑道,“走,見見他去。”

    薑籬拉著沈襲香要走,這回沒人敢攔,眼睜睜看她迤迤然出了院子。前院廳堂,沈逐流正搓著手等待。這人是蛤蟆身材,生得一雙魚泡眼,跟沈家姑娘完全兩樣,簡直不像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見沈襲香全須全尾地來了,他笑容可掬地迎上來,“小妹,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沈襲香抿緊唇,別開臉,不願看他這副醜陋嘴臉。

    “你這丫頭,還生哥哥的氣呢?”他是塊滾刀肉,臉皮厚得很,吃了冷待也不惱怒,“你說你,早說你和飛白公子有交情嘛。你若說了此事,哥哥豈能把你送到蘇家來?”

    什麽飛白公子?沈襲香吃了一驚,覷了她哥一眼,她哥一臉諂媚,她暗忖這飛白公子定然是身份顯赫之人,她哥不知為什麽以為她和人家有來往,所以鬥膽來蘇家要人。沈襲香壓下心裏的疑惑,什麽也沒說。

    蘇萬乘非常不悅,道:“你來做什麽?”

    沈逐流笑道:“不好意思啊妹夫,我聽聞宮城裏出了旨意,劍尊要為劍祖生忌設祭,闔城不許嫁娶。既然如此,襲香留在蘇家也不妥,我登門來把襲香接回家去。”

    蘇萬乘越發氣惱,眉間籠了層層烏雲,風雨欲來。

    他傳音給沈逐流:“我們說好的你都忘了?”

    沈逐流心裏嘿然一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劍尊親兒子看上了他小妹,他自然要去攀劍尊。一枝更比一枝高,將來他小妹成了劍尊兒媳,這蘇家也得低他一頭。他裝傻充愣,假裝沒聽見蘇萬乘的質問,一團和氣地拱手,“天色晚了,我不便多留。妹夫,小妹我接走了,改日再登門賠罪!”

    薑籬要帶沈襲香走,蘇萬乘尚有由頭可以留她。可沈逐流來,蘇萬乘便無話可說了。他立在原地光生氣,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沈逐流這個小人帶著沈襲香走了。

    可恨,可恨!蘇萬乘幾乎把銀牙咬碎。

    他母親掌管四方星陣,蘇家在孤劍城人人敬仰,莫說孤劍城的世家,就算是外頭那些雄踞一方的大族,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他幾時吃過這般暗虧?

    他一肚子氣,薑籬偏還要過來惹他,“姨父,今兒多謝你的盛情款待。哎,吃得我好飽啊!”

    他瞪她,“你還不走?”

    “席麵還沒吃完呢。”薑籬指著先前去買酒菜的修者,“你,沒錯,就你,去幫我把剩下的酒菜打包。太清紅雲神仙漿我隻喝了半壺,記得包上啊,不許偷喝。”

    蘇萬乘兩眼一黑。

    女兒家家怎的如此厚顏無恥,還連吃帶拿!

    修者又下意識看向蘇萬乘,蘇萬乘虛弱地擺了擺手。修者打包好酒菜,回來交到薑籬手裏。薑籬特地掂了掂太清紅雲神仙漿,嗯,半壺,不多不少。

    “姨父,”薑籬爽朗一笑,“趕明兒我還來啊!”

    說罷,她帶著岑知絮大笑而去。

    蘇萬乘憋著滿肚子惡氣,臉色青紫。轉頭看,他娘立在回廊那兒,失望地搖了搖頭。他怔忡了一瞬,暴跳如雷地宣布:“閉門謝客,從今往後不許蕭梨踏進府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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