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行到天涯無人處.悲歌長嘯舒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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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眾人大可不必擔心這袁承天命喪槍底——因為這傅傳書在未得到那傳國寶藏的秘密,不會教他一時就死。袁承天身在半空旋轉,眼見向著那堵大石牆撞去,如果不能及時應變,那麽非頭腦碎裂而死不可。這時縱然有人出也是救他不下,隻有他本人隨機應變,別人是絲毫幫不了他的。

    眼見袁承天身子飛旋,仿佛便要撞到那堵石牆。眾人不由得驚呼出聲,更有甚者掩麵不忍直視。多福安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說到袁承天身死他未必高興,不知為何他內心反而泛起厭惡之感——對這傅傳書的輕視——在他看來這傅傳書非但不念同門之誼,而且出手凶殘,隻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枉顧別人的性命,終究讓人輕視其為人。傅傳書才不理會他們——尤其多福安,心想:我雖暫時寄人籬下,但是將來我得有天下,你們一個個還不伏首稱臣,那時看你們還敢妄自尊大不成?

    就在眾人驚呼聲中,袁承天鬥然間身子一個“雲中翻”,身子便自改了方向,先前是頭腦撞向石牆,而今變做雙腳向石牆而去。他百忙中深吸口氣,雙腳撐出,正抵在石牆之上,由體內生出護體內功,所以身體並未受創,輕靈靈落在地上,所受傷口心不再流出,因為他在半空中轉身之際便已出手點其創口周遭之穴道,所以血流便止。待到落地又從懷中取出刀圭藥敷上,這刀圭藥是昆侖派所獨有,最為靈驗,一經敷上便既結痂,最為有效。

    傅傳書見他不死,冷笑道:“袁師弟,你真命大。”袁承天心道:我乃天煞孤星,命格雖也凶險,雖有時禍及周遭之人,所以不可以和清心在一起!你要我死,一時半刻未必便能做到。傅傳書見他不答,手中長槍一抖,槍尖猶在滴血,冷笑道:“袁師弟你真是不識時務,非要領導袁門與朝廷為敵,難道就不怕有一日身入囚籠,萬刀身磔而死,重蹈當年袁督師之後塵?”袁承天苦笑道:“天下人皆在囚籠中,不得自由,豈單是我一人?如果我不領導袁門,他們群龍無首,依舊一盤散沙,光複天下的千秋大業豈不複之流水?”傅傳書道:“袁師弟你這番話未免有些不盡不實,以你袁門之能,豈能成功?再者你一人對抗一國焉能事成?”袁承天道:“我也知道世途??,有些事未必成功,——可說如果要我放棄,又是不能,因為天下人皆在囚籠,而不自知,我要喚醒他們努力去爭,既使不成功也成仁,所謂殺身成仁,舍身取義,正在我輩!你看天下那樣孤獨伶仃,無依無靠的可憐人,隻有北風呼呼塵世中苦苦求活,我們還有不努力的理由?”

    傅傳書不以為是,冷笑連連道:“天下不公的事盡多,你管得過來了,還枉想反清複明,真是不可理喻。”這時多福安勒馬而前,正好聽到袁承天適才那一番,可說是大逆不道,分明反叛天下的意思,不由震怒,心想:這天下乃是我愛新覺羅氏先祖打下來的天下,豈能由你們分享?怎麽?還想恢複明室江山,隻怕是癡心妄想。他見袁承天雖受重創,然而神情炯炯,不見委靡不振的樣子,心中也自暗暗驚歎他內功心法了得,但是敬佩歸敬佩,擒拿反叛卻又是另一會事,他驅馬而前,手中馬鞭一指,說道:“袁承天你膽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可知這是京畿之地,不是窮鄉僻壤,任由你胡來,識趣的話束手就擒,我在阿瑪麵前為你求情,或許可以網開一麵,既往不咎,否則你將身入萬劫不複之地步?”袁承天道:“人生世間何懼生死?有人視死如生,有人出賣家國,惡名留於後世,為世人所不齒。所謂‘自古人生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多福安撫掌道:“好一個自古人生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比有些人強多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傅傳書,其意不言而喻,自是心中瞧他不起:身為漢人,卻不效力自己的邦國,甘心出賣同胞,換取花翎頂戴,這樣的人從來就被別人瞧之不起,在皇帝眼中更是不堪,於大節有虧的人雖生前榮華富貴,死後難免留汙名於世!

    安引疾身為王府侍衛,護主周全乃是職責,所以便時時刻刻在多福安身邊,以防有人暴起攻擊。多福安又道:“袁少俠,今日你不認罪服輸,隻怕難以善罷幹休。”袁承天道:“死則死矣,何懼之有?”多福安回頭看了眾清兵,喝道:“弓箭手……”身後眾清兵齊應一聲,弓箭在弦,隻要這王府四阿哥一聲令下,那麽便是萬箭齊發,誓將袁承天射成刺蝟。

    忽然長空之中一襲白綾淩空而來,中有女子,麵色蕭蕭,殊無歡顏,中有悲苦,似乎洞悉世間生死一道,是以含悲有憤,心頭似有放不下的萬千執念,也許所愛之人皆成往事,有時雖在眼前而不得,時時執念於心,終究揮之不去。隻聽空中嘹亮歌聲,卻是: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入生門。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靈美,悲歌郎太空。唯願天道成,不欲人道窮。……束誦妖魔精,斬或六鬼鋒。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眾人聞聲,耳中如灌醒人仙樂,不覺心中氣息順暢。袁承天心中一驚,因為這聲音如此熟悉。眾人眼前一花,隻見漫天散落下晶如白雪的白蓮花,一陣陣清香透入人心脾,不由得心生漣漪,仿佛見那九天玄女降臨凡間。

    一個清靈靈的聲音傳入袁承天耳中,“袁大哥,蕭蕭助你脫困離厄,不再受歹人侵犯!”她的說話竟然將多福安他們一眾全看作下塵,全然未放在心上。多福安聽她如此說話氣得無以複加,似乎便要發作,可是當他看清這女子之麵貌,憤慨之氣全消——因為在眾人之麵前是位白衣輕衫,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子——但見她明眸之皓齒,姣好之容顏,芙蓉麵有悲含怨,更加讓人覺得楚楚可憐,更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讓眾人無法生氣。

    袁承天驚異道:“蕭蕭……”忽覺眾人麵前如此稱呼,似乎不對,又改叫道:“鄭姑娘……”這女子非是旁人,卻便是白蓮宗的鄭蕭蕭——鄭姑娘。不知為何她看袁承天有怨含悲,透著戚戚慘慘的樣子。鄭蕭蕭徑自來到他麵前,欲說還哭。袁承天以為有人欺負她,便安慰她。鄭蕭蕭卻道不是的,隻有她內心知道這是思念所至,可是又不能說出口,隻有自己咽下。

    袁承天見她如此模樣,心中也是悲傷不已,忽覺人生不過大夢一場,隻要生時在世無所遺憾也就是了。可是有人心中執念偏偏放不下,心中有苦,眼中有淚,思念有他,這也是情之所鍾,端在我輩。自邙山武林盟主大會一別——因了那次鄭蕭蕭在武林盟主大會欲與天下英雄試比高,不意被終南劍派掌門人白一平一劍洞穿小腹,幸好有師父白蓮宗援手。她們師徒二人去尋隱居左近的藥王孫思塵——此人乃藥王孫思邈之後人,醫術自不待言。隻是性情有些古怪,似乎不通時務,不近人情;可是白蓮花見千求萬懇不成,一怒之下,一掌拍碎他山門,這下這位藥王非但沒了脾氣,反而恭恭敬敬為鄭蕭蕭醫治傷勢。白蓮花當時心中暗笑:這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自討無趣。後來白蓮花見鄭蕭蕭傷好,便回轉白蓮宗,讓她接任掌門一職,她隱退而出,不再過問江湖中事,隻說去拜訪昔年一位故人便飄然而去,不知所蹤,——其實她去了北疆苦寒之地伊犁城,又轉自去了昆侖派見了趙相承——本成想見到了趙大哥可以一訴衷腸,不料後來種種不因人的意誌而改變,被孩兒了傅傳書逼迫而亡,可說是為人間慘事,這一切皆因傅傳書野心之重,心有非分之想,是以骨肉分離;可是這傅傳書心中並不後悔,覺得是人便要死,何必糾結於早晚,隻要世上我活得好好的也就是了,至於別人也不怎麽放在心上,可說他冷血如此,不是今時今地,而是向來如此。

    多福安見這鄭蕭蕭和袁承天說話神情似乎熟稔,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股無名火,大聲斥道:“生死當口,這可不是你們卿卿我我的地方。”鄭蕭蕭本來還要與袁大哥訴說這離別衷腸,不料被這四阿哥多福安一語驚破,氣得一頓足,氣道:“我們自說話,要你多嘴!”多福安道:“他是袁門少主——朝廷緝拿忤逆亂黨,你與他勾搭,便是同犯,識趣的話走開,莫妨礙公務,否則一同緝拿,投入天牢!”他說話的語氣明顯透著氣憤,先前還沒有,隻因這鄭蕭蕭一經出現,而且旁若無人,能不讓人氣惱?

    鄭蕭蕭此時已為白蓮宗宗主,一教之掌門,他見多福安張牙舞爪的樣子,心想:你又何必狐假虎威,別人懼你是王府四阿哥,我可不怕。她看了多福安一眼,冷冷道:“我偏偏要與袁大哥在起,——非但在一起,而且還要聯手並肩共禦強敵。”她口中的強敵自然是說是這清兵。這時傅傳書轉身走來,將手中長槍一抖,怒喝道:“死丫頭走開,不知天高地厚!”鄭蕭蕭卻道:“我先前聽人說有,江湖有個認賊作父的人,一慣善使鬼域伎倆,專害人命,而且同門相殘,做下不齒的事,傅掌門你說這樣的人可惡不可惡?”她這一番言辭不言而喻自是暗指這傅傳書背信棄義,違背昆侖派宗旨,投順清廷,與朝廷為伍,而且還誅殺江湖上反清複明的義士,這樣的行為很為不堪,為江湖正派人士所瞧不起。可是他本卻覺得無所謂,因為在他傅傳書眼中這些反清複明的人士隻不過是烏合之眾,難成氣候,雖一時擾亂天下,但終不久長,勢必滅亡——因為他們雖抱負極大,然而都各自為政,內心之中誰也不服他,仿佛一盤散沙,沒有凝聚力,所以才被朝廷各個擊破,終是得不了天下。

    傅傳書聽她所說之話,暗指自己是個不仁不義的小人,心中難免氣惱,心想:死丫頭,你逞口舌之能,且由得你;待會有你好看。他回頭看了一下四阿哥多福安,隻見他示意傅傳書出手教訓教訓這個多事的死丫頭,隻因他礙於自己身份,不便出頭,由他似乎更為合適。傅傳書得到四阿哥首肯,不再遲疑,一抖手中長槍便向袁承天而刺——他之所以如此行為,乃是聲東擊西,意在擾人神思,好一招製敵,所謂出其不意。袁承天又怎知這傅傳書心中所想,所以見槍來,右手探出,誓要拿他槍棒。孰料傅傳書槍到中途,忽地猛可間槍頭掉轉方向,刺向這鄭蕭蕭姑娘。這下突起之變,是在場眾人誰也未想到的變化。鄭蕭蕭雖不言語,早已看穿這傅傳書心中有鬼,因為適才見他神情不對,眼睛轉動之間,透著不懷好意,便知他要行不軌,果然如其所料,所以見槍來,便躍身而過——因為她們白蓮宗以輕功見長,所以身法之輕靈,可說於倉卒之間宛轉自如,並不張皇失措,可說是曼妙之極,在場眾人都禁不住心中暗暗喝彩。傅傳書一招走空,因為他這一槍奮起平生所能,所以力隨槍走,槍隨力轉,是以身子把持不住,向前衝去。好在他於下盤武功紮實,所以倉忙之間氣沉丹田,這才不至跌倒出醜,饒是如此,也是漲紅了臉,一臉的難為情,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鄭蕭蕭身子宛轉如意,身子落地,並不罷休,右手一抖一記白綾淩空飛至,接著一圈一繞竟而將傅傳書整個人裹挾。鄭蕭蕭見一招得手,便用力回收。這傅傳書似乎力有不逮,便隨著白綾向著鄭蕭蕭轉去。鄭蕭蕭見他來,心想:今日要他知難而退,適才他傷了袁大哥,現在我卻要拾掇他,這真是天道好還啊!她伸手指便要點他穴道,不料剛伸出的手指忽然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並不生痛,仿佛蚊子叮了一下,心下也不以為意,可是待她手指觸及傅傳書身體時,便在這短短刹那間身子便不受控製,手指竟然僵在當地,不可以前進半分,心中驚駭,便知道適才那不是蚊蟲叮咬,是這傅傳書所使的歹毒暗器所傷,隻是自己並未見他出手,真是奇哉怪也?她目光不意識地看了一下傅傳書。隻見他臉上顯出詭異的笑容,右手抬了一下,隻見右手中指上有戒指——透著光芒,中有小刺,細如針芒,卻閃著駭人的藍汪汪的光芒——可見是巨毒。她的心不由沉了下去,此時頭一暈,便意識全失,向後倒去。眼見她倒在塵埃,便是性命不保了。傅傳書陰惻惻笑道:“倒也!倒也!”便要近水樓台先得月,伸手去攬鄭蕭蕭纖纖細腰。這時鄭蕭蕭記然意識模糊,見他要褻瀆自己,自氣得便要咬舌自盡,怎耐此時自己已完全不受控製,似乎隻有任人擺布。

    袁承天豈能讓大師兄得逞,見時機稍縱即逝,躍身近前已是不能,隻有奮起所能,中,食二指並攏點出正是那“乾坤一指”中的一式“天地倒懸”顧名思義這指力之之威力自然不同凡響。一道攝人心魄的勁風直向傅傳書眉際絲竹空穴,如果一擊而中,那麽傅傳書輕者雙目失明,重者頭腦失智,形同廢人,行為顛狂不受控製。傅傳書自然知道其中厲害,所以隻有棄身自保。袁承天得已躍身而進,將鄭蕭蕭扶持不倒,然後右手掌抵她後背命門穴,以內功心法氣息運轉,讓她神智清明,再以內力逼迫她所中之毒迫出體外——這件事說起來容易,辦起來卻難,因為此時群敵環伺,他不可以靜下心神來,全力以赴為鄭姑娘療傷這是其一,其二如果他稍有不慎,大有氣息逆轉,走火入魔,那時經脈俱廢,便全廢人也不如,隻要別人一根小手指便可取其性命,所以其中要害最為厲害,袁承天隻一心兩用,一邊為鄭姑娘驅除體內所中之毒,一邊用眼角餘光看視在場眾人的異動,以備不測之舉,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鄭蕭蕭怎麽也未想到自己本意救袁大哥,不料反受其害,中了奸人的毒計,卻要袁大哥施以援手,心中當真愧疚,頗有些自責,無緣無故連累了他——本來他還有機會脫此囚籠,可是自己這樣一來,無助於他,反而讓他有些顧此失彼,可說自己此舉得不償失。

    傅傳書見袁師弟頻得美人顧,心頭火起,心想:他何德何能,先得碧兒歡心,又得清心格恪心儀,而今再得這鄭蕭蕭心心念念,真是豈有此理?自己難道便不如他?當時爹爹趙相承還欲將昆侖掌門之位傳於這位小師弟,可說豈有此理之事,論武功人品,入門先後怎麽也輪不到袁師弟接任掌門——他們心底裏都瞧不起自己,以為不堪大用,可是他心中著實不服,偏偏要接任掌門,讓他們計謀不能得逞。

    傅傳書手中長槍一抖,槍頭猶自血紅,是適才刺中袁承天時所沾上的鮮血,現在猶未。袁承天見大師兄再要動手,可說是趁人之危,因為此時他為救治鄭簫蕭,已耗體內氣息,所以力有未逮,再與交手,似乎勝算無多。多福安此時卻不說話,其意是讚許傅傳書拿下袁承天,他並不出手,意在他們龍爭虎鬥,無論誰勝誰敗,對自己沒有妨礙,自己隻管坐山觀虎鬥。

    鄭蕭蕭見情形不對,如果這樣下來,性命必定操於人手,自己怎樣助袁大哥脫此困境呢?她閃目間,隻見眾人的眼神全關注於這袁承天和傅傳書身子,倒是多福安倒頗有些意態洋洋,心中算計著別人。她不由一個好主意湧上心頭。

    傅傳書長槍再出,如風而至。袁承天此時雙手空空,因為適才為鄭蕭蕭療傷,以至手無寸鐵,隻有以掌相迎。因為他為鄭蕭蕭療傷,消耗內力,神情便有所恍惚,不意被傅傳書一槍刺穿手掌,這也是袁承天以身犯險大意所至。一股巨痛傳遍周身,袁承天額頭的冷汗不禁落下。在場眾人任誰也未料到傅傳書可以一槍刺穿他手掌,便是傅傳書也未想到這位小師弟怎麽如此武功不濟——隻是他完全忘卻了袁承天這一番猛如虎的爭鬥,也大耗自身功力,換做旁人早己不堪了,幸好他有當初林正眠師祖所授於的無上昆侖內功,所以才不至於潰敗,雖力有不逮,然而並不敗跡。

    眾人見傅傳書一槍刺穿袁承天的手掌,都是出乎意料,驚呼聲中,但見白綾一閃,眼前發花,接著多福安已被鄭蕭簫挾持在手,左手二指他的身後命門穴隻要一動,這多福安便命喪當場,右手猶自持有一把匕首押在他的脖頸,隻要他敢稍動,那麽匕首前送,多福安首級落地。這下出乎眾人意料,這也是鄭蕭蕭睿智之處,她適才見眾人全神貫注於那傅傳書和袁承天二人身上,所以趁機用白綾纏住這位四阿哥,將他淩空取來,作為要挾,要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否則這位四阿哥性命不保。眾人自是麵麵向覷,都不敢輕易出手,怕激怒於這鄭姑娘。傅傳書槍穿袁師弟左手掌,也是神情為之一怔,接著便要前行,一槍再刺穿他小腹,讓他當場斃命,那麽自己便大功一件——從一己之力而將袁門少主刺殺,從此袁門群龍無首,自此便難有作用,自此而後土崩瓦解也不是沒有可能。他也無暇顧及四阿哥多福安被那鄭蕭蕭所挾製,隻想著自己榮華富貴。

    袁承天見勢不成,右手中、食二指點出,一股勁風直襲傅傳書的右手腕處養老穴。傅傳書沒想到小師弟在此危急情況下猶能出手反擊,出乎他的意料,本來勝券在握的事,可惜都功敗重成——他右手腕巨痛握槍不住,隻有撤手。但是他不死心,身子欺近想要出手去擒拿袁承天。袁承天側身左腳連環踢出,直擊傅傳書右腿之通天、通山、通關三處穴道,由上而下,意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三處穴道相互關聯,由上而下,一經擊中受者腿部酸麻不能自持,委頓於地,但是於性命無礙,少過片刻,身有武功之人便會自行恢複如初,隻是當時未必能夠。傅傳書未料到袁師弟出腿方向奇特,從決無可能的方向出招,啪啪啪三下一一擊中,傅傳書倒於塵埃,此時袁承天隻要再出手,那麽傅傳書性命難保,但是他向來是不願人之念我好,但願我之不念人之惡,過往之事由它去,也無恩怨也無仇!

    他躍身而過,用右手將左手掌中的長槍奮力拔出,遠遠向遠方拋去。他不拔出猶可,一經拔出,手掌鮮血淋漓,但是此時他並覺得痛,隻是心下茫然,不知為什麽有種萬念俱灰,千古一人的意念,仿佛看周遭之人麵目全非,個個陰冷的笑,露出非人的齒,仿佛擇人而噬,仿佛又回洪荒時代,亦是洪水猛獸的年間。鄭蕭蕭見袁大哥似乎元神出竅,不知所以,心下驚駭,心想:袁大哥,生死關頭,你怎麽可以迷離其中,這可是生死一線,不進則退,不攻則死的境地。她挾持多福安喝退眾清兵,然後回眸叫道:“袁大哥,你還發什麽怔,還不快走。”袁承天被她當頭棒喝,這才元神歸位,心中慚愧不已。他二人走出清兵包圍,安引疾不放心這四阿哥安危,長聲叫道:“鄭姑娘你千萬不要言而無信?我們放你們走人,你卻不以傷害四阿哥,否則我們回王府難以交差!”鄭蕭蕭心中冷笑:說什麽難以交差,說得官冕堂皇,還不是怕攝政王多鐸一怒之下殺了你們?但是自己既然答應了他們,自然不能食言而肥,況且自己縱然殺了這四阿哥也於事無補。他們走出清兵的範圍,二個人翻身上了馬匹,然後放開了多福安,說道:“四阿哥,多有得罪了。”然後二個人揚鞭絕塵而去。

    此地空餘下多福安在風中淩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苦,不知是憤怒還是愁苦,抑或惱恨這個鄭蕭蕭死丫頭,戲弄自己在眾兵士麵前顏麵盡失,讓自己情何以堪,以後如何麵對天下人——不過,總有一日我還要找回麵子,讓你們二個人在我麵前服輸。

    他們騎馬離開此地,約摸半個時辰,再看身後再無清兵,隻見前麵是處懸崖,崖下是波濤洶湧,拍打巨石,不見海麵有船隻經過。袁承天這時再也經受不住一路馬上顛簸,適才對抗清兵他己使盡全力,而今再無顧忌,不見身後有清兵追來,神情懈怠,不由得從馬背滾落下來,跌在石土上,手掌的血本已凝固,可是經過這一摔下,創口又自裂口,鮮血再出,染紅青石,格外地讓人看了心痛。鄭蕭蕭見這慘狀,悲苦莫名,失聲哭道:“袁大哥,都怪蕭蕭連累了你……你……千萬不可以死去?……否則,我一個人留在世間該當寂寞無聊,孤苦伶仃,再無親人……自從師父她老人家出走白蓮宗,隻說尋訪故人,而今年餘不見消息,不知吉凶生死……”忽地她住口不言,覺得自己怎麽可以說這不吉利的話,真是不該。袁承天微微睜開眼,見這蕭蕭姑娘此時千萬愁苦,容顏失色,對自己可說是關心倍至,情真意切,似乎眼淚就要落下來,那有堂堂一派宗主的威嚴。他苦笑一下,說道:“傻孩子,我那有那麽容易便死?”鄭蕭蕭道:“袁大哥,你莫騙我?”袁承天道:“鄭姑娘,你想想我如果死了,袁門誰去領導,反清複明的幫派,放眼天下也隻有我袁門了,其它門派趨炎附勢,歸順的歸順,投降的投降,有的助紂為虐做了清廷爪牙,反過來去殺戮反清複明的好漢。你說這不是很可悲的事?天下有人做了奴隸甚爾奴才而不自知,還要效力所謂的朝廷,不知道天下漢人又有幾人還在念著漢家衣冠,衣服右衽,而今天下易主,夷人左衽,是為悲哀!茫茫大地,皆是沉陸,有人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本來的邦國所在,反認他鄉為故鄉,是為腥膻不堪之地!”

    鄭蕭蕭見這位袁大哥心懷天下家國,胸有浩然,心想:隻是如你這般想法的天下漢人百姓又有幾人?似乎天下再也無人去為理想去爭,偏偏你要固執己念,行先祖袁督師當年未盡之事業,隻是此事隻怕難已成功,因為滿洲人入主中土已近百多年,似乎根基已定,看似天下承平,實則暗流洶湧,時有民間義民與有司衙門對抗,因為朝廷雖禁止暴斂,無所不用其極,將民間鹽稅翻倍,讓民眾苦不堪言,人人因為食菜無鹽,以鹽體弱多病,農活甚至荒廢,風調雨順的年月尚好,一旦大旱則顆粒無收,上頭依然收取稅賦,有時不減反加,而朝廷則毫不知情,縱然知道,也是鞭長莫及,天下庶民皆在苦難中。

    袁承天見青石縫隙之間有株青草,與眾不同,竟是仙鶴草——這可是止血靈藥——因為在昆侖派時師父趙相承便傳他們天下名種草藥,以期將來濟世為民,讓民眾脫離苦海,複見光明。昆侖派更有一本醫書叫做《草本真言》裏麵盡有天下草藥,還繪有圖形,並注有其功效和作用,所以袁承天見到這仙鶴草自是喜出望外。他伸手拔了這一叢仙鶴草,用石塊搗爛,用以敷在創口,那血便漸流漸緩,不一刻便已結痂,不複疼痛。

    鄭蕭蕭不明所以,便問袁承天。袁承天便告訴她這味草藥的用處。鄭蕭蕭聽了,拍手道:“袁大哥你知道的真多!”袁承天忽然黯然神傷,因為他想到了被大師兄傅傳書迫死的師父趙相承,心中一陣難過,喃喃自語道:“可惜我師父不在人間,不能排難解紛,救人於危難之中;師父他老人家一生浩然正氣,光明磊落,卻生了逆子不孝,迫死爹娘,又接任掌門……”忽然他不再說話,因為覺得自己一時失言。他看了看鄭蕭蕭,道:“鄭姑娘你不要聽我胡說……”鄭蕭蕭臉轉向崖下激流拍崖的大海,漫不經心道:“什麽?我沒聽清?”袁承天這才放下心來,又道:“記得當年師父教我們讀習《上至經》,經中有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天下百姓為芻狗。當時不懂,後來下山多所經曆,多經憂患,罹難其中!才明白天下眾生皆苦,無一幸免,隻是人人迷戀其中,而不自知?那次泛舟海上,聽丐幫前老幫主袁前輩說起軍國大事,那時隻覺海天壯闊,天地仿佛隻我二人,可是後來袁幫主歿於浮煙島,不能看到反清複明大業成功,終成遺憾。那時我便覺得一個人的生死固然重要,可是比起軍國大事,反清複明的大業來說似乎也微不足道!人之一生,忽然而已,仿佛落葉歸根,怎可與那蒼穹宇宙相抗衡,蒼穹之中萬古不變,星座各行軌道而不自亂,而人間王朝更迭,是乎天命?抑或人謀,不可盡知?”

    鄭蕭蕭不知何時負在袁承天的肩臂上,抬頭看著滿天星辰,心中泛起一個古怪的想法:今生如若可以這樣與袁大哥長相廝守,豈不是好?然而她又打消這個不近實際的想法:因為白蓮宗教規第七條便是:宗主(教主)便需潔身自好,不可親近委身於男子,否則搋其教主尊名,殺無赦,逐出本教,永不得聽用。因為曆代白蓮宗皆為處子,冰清玉潔,不可動凡心,否則便是褻瀆本教,以至神靈,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當年白蓮花之與趙相承聯手對抗那魔頭白碧塵,正是少年性情,兩情相悅,以至有了孩兒——當然趙相承不知。這白蓮花隻有偷偷放在昆侖山下一戶姓傅的人家,讓這孩兒可以入昆侖派習武,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可以父子相見,隻是秘密他們並不知道,直至後來事發,趙相承這才知道傅傳書是他和白蓮花的孩兒,自是心驚喜——隻是他實在未料到最後這傅傳書竟奪取昆侖派掌門,迫死他們二人,可說是為人間恨事!

    鄭蕭蕭見袁承天這一路行來,悲愁多於快樂,仿佛心中有無盡的痛,難以向人說,隻有一個人苦苦咽下,抗起這生命的悲哀,獨立於這蒼茫天地人世之間,有時也萬念俱灰;有時也義氣千秋;有時也感到無助,時時悲歌長吟,有時悲天憫人,有淚不輕流。

    袁承天忽然吟道:“行到天涯無人處,仰天長嘯舒情懷!坐斷東南戰未休,大陸沉浮任平生。把劍看來悲哀事,不是當年袁督師。天下左衽蠻夷笑,不知何處是家園?”說完仰天長嘯,幾達數裏,中氣充足,一時可見神威凜凜,仿佛當年袁崇煥袁督師受刑於北京菜市口,那時風雲變色,天地為之黯然,下起小雨,似乎也在為這位不世出的英雄落淚,可是當時之民眾蒙蔽其中,不知就裏,隻以為這位袁督師裏通外國,賣主求榮,所以人人爭先要食其肉;想像當時袁督師心中何等悲涼痛苦,他以死相爭的結果換來了萬千民眾生啖其肉,這不是莫大諷刺,後來到了乾隆皇帝才為其拔亂反正,以正視聽,終於還忠直之人以公道!可是萇弘化碧,英雄已歿近百年,讓後世之人扼腕於墓道,淚流不能禁止,心中常念忠義千秋,社稷為重的皇帝又怎知當時袁督師怎樣的心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