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算是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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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的生活在爺爺偏癱半年多後變得像往常一般,爺爺不打針了,爸爸秋天宋向文開學之後帶著爺爺去了青市的大醫院,在大醫院裏麵做了全套的檢查,還住了兩天院,依舊是奶奶在那邊陪床。大醫院的專家告訴爸爸,爺爺自從生病偏癱之後打的針吃的藥太多了,已經把身體打的吃的疲了,也就是再打再吃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作用,醫生的建議是停了算了,等到實在受不了了,再偶爾的打兩針或者吃點止痛藥,可不敢把藥和針當成一日三餐。對於爺爺來說,這也許是個壞消息,原來吃藥打針的時候,雖然說效果是一天不如一天,但是有那股子藥勁,身上的疼痛還是可以承受的,看看電視抽抽煙,轉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但是如果突然一下子停了,還不知道開始的幾天多難熬。對於宋召華來說,是個兩難的選擇,宋召華承認,自己的爹娘對待自己並不太好,養育之恩他是牢記於心的,但是他也看到了爹娘對於兩個閨女的偏袒和對自家妻女的欺負,停掉每天都吃的藥,父親一定每天喊疼,每天唉聲歎氣,現在父親歎氣的聲音算是練出來了,在自家的屋子裏麵都能聽到,沉重的一聲。但換個角度,這也能給自己家裏節省出很多的錢,能給孩子買更多的文具,更多的新衣服,能讓家裏人吃的好點,也不用再聽劉二姐的念叨。
    事情的發展真的按照了宋召華的預想,回到家之後,他跟村裏的診所說暫時不用上門打針了。宋立典真的還直說疼,偏癱了,嘴也好像不靈光了,吐字不清,像是大舌頭一樣,宋向文跟著爸爸去爺爺家的時候,看到爺爺坐在炕沿上,右手扶著桌子,左手在空中比劃著,有時候還使勁拍拍自己的胸膛,嘴裏麵含糊不清,說著“哎呦,受老罪了,真是,真是到時候了。”宋召華的心就像被鞭子抽了一樣,父親這是在幹什麽,這不是在打自己嗎,那握不起來的巴掌在空中比劃的時候,就像是在向著老宋家的列祖列宗告狀呢,向著天上的老祖宗們說“看看我家出了個不孝兒子,我都癱在炕上了,不給他爹買藥,不給他爹打針,就要活活讓他爹受罪,活活讓他爹受罪受死!”那一下下打在自己胸膛上的巴掌,就是在拷打自己,拷打自己為什麽會教育這麽個不孝順的兒子,為什麽沒在兒子出生的時候就掐死他,為什麽自己幹了一輩子活養活了這麽多孩子卻對自己不管不顧。宋召華的臉上陰雲密布,他張開嘴,跟坐在炕沿上的宋立典說“中了中了,你要幹什麽,醫生說不敢打針了不敢吃那麽多藥,吃多了不是更受罪,你先躺下休息休息,那不是有止痛藥,你要是實在受不了了,你再讓俺娘給你弄上兩片吃。”宋召華就像被被貓發現的老鼠一般,走又挪不開腳,不走就更難受了,宋向文能感覺得到這種氣氛是不好的,他不喜歡這種氣氛,他出了門要回自己家,宋召華就跟在兒子身後,好像宋向文救了自己。
    暫別了藥物的爺爺,忍受起來那種並不算得上鑽心但是時刻都在的疼痛時心力憔悴,宋向文隔幾天去爺爺奶奶家看看玩玩的時候就能夠看的到,爺爺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下去,老去的速度,比他記事兒以來都要快。大多時間,爺爺雙目無神,也不抽煙了,爺爺健康的時候,是種過煙葉子的,那個時候在果園的果樹下麵,用小鋤頭鬆一塊小片土地,爺爺就把種子撒上,等到葉子碩大,摘下來,拿到家裏,就放在小院子裏麵曬幹。爺爺趕大集的時候,就從大集上買來厚厚一遝卷煙用的卷煙紙,把曬幹的葉子磨碎,放在鐵盒子裏麵,抽煙的時候,要麽就放在煙杆裏麵,要麽就卷起來。爺爺病倒了之後,果園裏麵就沒有種過煙葉子,爺爺把他自己原來種的葉子抽完了,就讓奶奶上街給他買煙抽,最便宜的,現在,爺爺不抽煙了。不抽煙了,屋子裏麵發黴的味道就更加濃了,頂的人眼眶子發酸,爺爺整天待在裏麵,也不知道會不會也是這種感覺。奶奶跟宋向文說“恁爺爺現在下不來炕,你沒事的話就來跟他玩玩,恁們可以一起下下棋。”宋向文含糊其辭,確實小的時候爺爺教過自己下棋,下的是鬥獸棋,那時候宋向文可愛玩了,每天爺爺下午從果園裏回來,都得拿著紙殼板,上麵是爺爺畫的棋盤,在爺爺家屋門口,一邊摸著小狗,一邊跟爺爺下棋。現在宋向文是不喜歡來爺爺家的,他覺得爺爺家有一股味道,而且爺爺病了之後,好像也不愛搭理自己,就奶奶會跟自己說兩句話,會跟宋向文用她的道理解釋宋向文不理解的東西。
    奶奶家有一棵石榴樹,每年到了八月十五左右,滿樹的石榴紅彤彤的,長得好的還是炸開一個口子,顯露出裏麵的石榴籽。說真的,石榴真是比爺爺院子裏麵的梨要好,因為蟲子咬不到石榴,宋向文摘梨吃的時候,很多的梨上麵都有蟲子吸過汁水的痕跡,宋向文就犯惡心。說來也奇怪,不怕屎尿屁,就怕進嘴的東西不幹淨。每年都石榴,宋向文都是要吃好幾個的,奶奶的石榴除了自己吃,還會拿到大集上去賣,因為石榴值錢,比其他的水果貴。今年不賣了,全都留著自己吃,宋向文高興,爸爸說“我哪有時間去賣,光賣點菜還夠我受罪的了,今年冬天,就得把果園裏麵的樹砍了,把樹根刨出來,弄弄地,來年種土豆了,誰有那個閑工夫去看果園。”宋向文數著日子等著石榴成熟,終於在熬過了吃月餅的八月十五節,奶奶跟宋向文說石榴熟了,其實宋向文看得到,最大的一個石榴都開口好幾天了,奶奶眼神不好,不信宋向文說的,現在好像眼神突然又好了。爺爺家有一個專門用來摘果子的工具,樹上的果子有的長得很高,爺爺這樣的身高也夠不到。爺爺用一個長長的竹竿,竹竿的一端用鐵絲綁上了一個二齒鉤,使用起來很簡單,用二齒鉤鉤到果子連接的樹枝,再把竹竿轉幾圈,樹枝自然而然就斷了,連同著果子一起掉下來,在樹底下鋪上棉被,果子就能完好無損的摘下來。
    奶奶用著小鉤子,摘下來兩個石榴,一個開了口,是最大的那一個,宋向文早就點擊好多天了,還有一個小一點,沒開口,但是也是長在樹上麵的,曬足了陽光,通紅通紅的一看就很好吃。宋向文還是喜歡那個開口了的,兩個石榴奶奶拿著,宋向文知道,肯定是一個給他,一個給爺爺的。奶奶對爺爺好,家裏做了好飯菜,都先用碗先給爺爺留出來一碗,再把剩下的裝到盤子裏麵一起吃。奶奶把那個沒開口的遞給了宋向文,說“給,這個大的,給爺爺吃吧,爺爺老了,吃個大的。”
    那個石榴宋向文期待了好久,正等著哪天摘下來的時候嚐嚐味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他終於能夠得償所願了,但最後還是跟大石榴失之交臂。宋向文看著奶奶伸過來的顫巍巍的手,穿著深棕色的長袖外套,手也是棕色的,隻是顏色沒有那麽深罷了,指甲縫裏麵髒髒的,存了不少的灰,有鍋底灰,也有身上的灰,還有柴火裏麵的灰。宋向文心裏不開心,很不開心,他沒有接過來那雙長有老年斑的手遞過來的石榴,他“啊”了一聲,生氣,不高興。他跟奶奶說“我不吃了,你都給俺爺爺吃吧。”就轉身從奶奶家的小木門出去,回了自己家。
    宋婷正放假,在家裏看電視,宋婷愛看肥皂劇、言情劇、宮鬥劇,宋向文回家的時候,她在看還珠格格,也不知道是第幾部,臉還是那幾張臉。宋婷知道弟弟去了奶奶家,但是不知道弟弟去幹什麽,宋婷問他“怎麽你怎麽剛剛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你怎麽不在那玩了。”宋向文生氣,但是他不說,他不太好意思說,他憋著,可能是內心深處也覺得過意不去吧,小的時候在幼兒園裏麵老師就教他們《三字經》、《弟子規》、《百家姓》。宋向文在幼兒園是不愛學習的,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沒有背過,他隻知道三字經的前幾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往後的,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孔融讓梨,也不知道司馬光砸缸。但是從小劉二姐和宋召華,以及姐姐宋婷都告訴宋向文,要謙讓,要尊重老人,尊重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他今天沒尊重,他心裏知道是不對的,但是上來那一陣,還真是抑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宋向文低著頭不說話,宋婷也就不管他了,繼續看著她的電視劇。
    既然在奶奶家玩著不舒服,那就出去玩,宋向文在家裏坐了不一會兒就出了門,去找幾個夥伴玩。等到天慢慢地黑下來,宋向文才回了家,就像他從奶奶家回來的時候一樣,宋婷還在看電視劇,碰到好看的她可以看一整天的。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這是常態,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能掙,一般來說天不徹徹底底的黑下來,他們是不會回來了。不同的地方,在於家裏的方桌上放著一個石榴,宋向文湊近看了看,正是今天石榴樹上麵摘下來的最大的那個,就是宋向文日思夜想想要吃到的那個。宋向文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石榴不是被爺爺給吃了嗎,他就問宋婷“姐姐,這個石榴哪裏來的。”宋婷沒回頭,看著電視告訴宋向文“咱奶奶送過來的,你出去不一會兒,她就來了,進門還問你上哪去了,我說出去耍了我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她把石榴放下,就走了。”
    石榴裂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從樹上掉落到棉被上的時候,摔了一下,摔出來了幾個石榴籽,所以現在看上去是殘缺一些的。宋向文第一次如此生動的感受到內疚和後悔,用電視劇裏麵的一句台詞“衝動是魔鬼”來形容可謂是相當形象了。奶奶對爺爺偏袒,這他是知道的,宋向文也一直覺得,奶奶對自己更是偏袒。為什麽?他倒是也說不上來,肯定是因為自己是整個家裏最小的,兩個姑姑的孩子還有兩個舅舅和大姨的孩子,都比自己大,無論是在爸爸這邊的親戚,還是母親那邊的親戚,宋向文都是最小的,自然,全家也都很照顧這個孩子,有點什麽好吃的,都先給他吃。也許是這種被寵愛的習慣讓宋向文做出了今天這樣的舉動,有的時候劉二姐會跟宋向文說“我跟你爸爸都覺得,我們現在把你慣的越來越不像個孩子了。”宋向文是真的沒有感覺自己哪裏不像個孩子,自己哪裏做的不好,自己爸爸沒拿條子抽他,母親在說這句話之前也並沒有展現出任何的生氣的態度。倒是很多時候,他覺得劉二姐沒把他當個孩子,宋向文家住的跟程鴻家很近,而且程鴻的學習成績還不錯,劉二姐和宋召華就經常拿著宋向文和程鴻進行比較,在宋向文眼中,程鴻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那天,不知道是劉二姐哪口氣不順,說給宋向文和宋婷每次趕集都買水果花了很多錢。宋向文家裏的水果絕大多數都是蘋果香蕉橘子,什麽季節有什麽,他家就買什麽,會比反季節的便宜好多。而且劉二姐買的時候,還會找一些看上去不好看的,有點小傷,歪瓜裂棗的,這樣的更便宜。宋向文隻記得從小到大母親隻給自己買過兩個芒果,小的,那是劉二姐第一次給宋向文買這種貴的水果。桃子這種水果,宋向文在果園裏麵的樹砍掉之後,就沒怎麽吃過了,因為貴。劉二姐嫌棄買水果花錢多,但是這說服不了別人,也說服不了她自己。
    在程鴻在宋向文家玩的時候,劉二姐就問程鴻“程鴻你家裏還給你買水果嗎?”宋向文是看到了,程鴻家不光買,程鴻的爸爸媽媽還都舍得吃,不像劉二姐,買回家的水果是從來不主動吃的,她舍不得。隨後劉二姐又說了一句“是不是不大買吧?”既然都這麽問了,程鴻就這麽說了,“還行,有的時候不買。”就是這句話,給了劉二姐心理上的支撐,那段時間,劉二姐就在家裏對著空氣生氣,說著“你看看人家程鴻,家裏的水果早就停了,人家長的糙?還有那些衛生紙,你們帶吃?就用那麽多?你們瘋了?”那段時間,爺爺剛剛住院,家裏錢不寬敞。
    小時候的宋向文不理解劉二姐,長大後的宋向文理解劉二姐,但日子過得好很多了,劉二姐也就沒說過了。
    他感到對奶奶愧疚,但是他不好意思去開口。他吃完了那個石榴,也就那樣,跟別的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一樣的味道。作為對奶奶的補償,他後麵那幾天就每天都去奶奶家玩,雖然屋子裏麵有味道,雖然他在那裏確實也挺無聊的,但是他覺得他要用這種主動接近的方式,告訴奶奶他心裏所想。宋向文從小到大一直覺得,陪伴是才是最好的方式,來向親人表達感謝和愛,向喜歡的人傳遞愛意。他喜歡靜靜的陪在喜歡的人身邊,陪在親人身邊,哪怕不說話,就那麽坐著,讓他們知道,自己就在他們不遠的位置,就好。
    這種想法,可能正是從這次開始的吧。
    喜歡故人隨風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