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這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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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邊攤,一張桌子四位食客,老秀才早早從竹筒裏抽出一雙竹筷,眼巴巴看著,等到熱氣騰騰的粉絲砂鍋端上桌來,卷了一大筷子,吹了幾口氣,低頭嗦了起來
     
    老秀才一頓狼吞虎咽,抬起頭,含糊不清問道:“謝姑娘,與你請教一事,薑赦是怎麽個人?”謝狗想了想,先尊稱一聲文聖老爺,“那家夥脾氣時好時壞,得挑看對眼了,才剛剛涉足修道的煉氣士,他在路上遇見了,也能稱兄道弟,真心實意視為道友
    ,沒眼緣的話,可就不好說了,故意說話大嗓門,咋咋呼呼的,讓人誤會他是個大老”
    老秀才恍然道:“那性格跟我很像啊,稍後與之閑聊,肯定投”
    謝狗一
    劉羨陽說道:“文聖先生,薑赦這廝貌似粗糙,實則心細如發,城府很一登船,就用上了先聲奪人的手段,陳平安就差點著了”
    老秀才忍俊不禁,“古往今來,想要立教稱祖者,有幾個是省油的燈?哪個沒有大毅力,大氣魄,大才學,大運”
    小陌深以為謝狗心有戚戚然,自怨自艾起來,她就想不明白,自己缺個啥?老秀才提醒道:“羨陽啊,你小子做事情,也太冒失薑赦雖非真身蒞臨此地,那可是一位最老字號的十四境,即便是出陽神,走陰神,以分身現世,也還是真
    金白銀、足斤足兩的十四境修他如果真有殺心,打定主意暴起殺人,龍泉劍宗祖師堂恐怕今晚就要點燈”
    劉羨陽滿臉無所謂,隨口說道:“千鈞一發之際,不容晚輩細總不能因為手邊沒有廁紙,就把屎拉在褲襠”
    老秀才隻得默默停下筷子,隨即笑道:“敢把劍擱在薑赦道侶的脖子上,你是頭一”劉羨陽說道:“當時小陌和狗子就在身邊,尤其是小陌還幫著第一時間以劍起陣,隔絕天地,何況那五言,她什麽大世麵沒見過,藝高人膽大,全不當回說好了是談買賣,市井坊間,還要講究一個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倒好,借機生薑赦做事不地道在先,小子做法不仗義在後,就算吵架吵到中土文廟去,我也不怵
    他,大不了他先認錯,我再賠”老秀才神色和藹,擺擺手,示意既然自己已經到場,你劉羨陽就不要過多計較這件事老秀才轉頭與謝狗小聲問道:“那位兵家二祖,當年是怎麽跟薑赦鬧翻的
    ?”
    小陌笑問道:“老二想當老大,老大不肯讓位?”
    老秀才搖搖頭,“沒這麽簡”
    謝狗歉意說道:“文聖老爺,這件事的內幕,我還真不清當年跟他們廝混,我一門心思隻想著砍人和砍誰的事”
    老秀才放下筷子,搓手笑道:“沒事沒事,我可不是打探軍情來的,這不是覺得緊張嘛,靠著扯幾句閑天,穩一穩心”
    小陌奇怪道:“文聖老爺,見個薑赦而已,何必緊張?”
    謝狗忍不住翻了個白小陌唉,你也太較真了,就跟那種見了麵客氣話的久仰久仰,哪有人追問一句為何久仰的道理?
    老秀才站起身,麵帶微笑,“吃飽喝足,養好精神,就有氣力講幾句結實話”
    謝狗大大方方說自己掏錢結賬,結果那攤販卻不索要錢財,隻說小攤規矩,客人一向是以拿絕妙好詞結賬的,今夜詞牌踏莎
    謝狗有些懵,在你們靈犀城吃頓米線砂鍋而已,一定要搞得這麽文雅嗎?不談錢,你跟我談啥詞牌名啊?
    她以心聲詢問,“小陌小陌,莎字是不是讀錯了?”前邊小陌習慣性跟老秀才和劉宗主身後,聞言在停步笑著解釋道:“詞牌名裏的莎字,確實是這麽念的,與梭織的梭同豳風七月裏的‘莎雞振羽’,讀法才與沙
    諧音,此物別名紡織鄭清嘉的金翠城,許多女修的真身,就是紡織娘出”老秀才問了一些劉羨陽治學心得,聽過答案,十分滿意,笑著說按照劉宗主現如今的學識功底,當個書院賢人,綽綽有餘,有沒有想法?如果有,自己在文廟裏
    邊有熟人,可以幫忙遞話,舉賢不避親要說直接晉升正人君子,估計難度不小,不過也不是毫無可
    劉羨陽再是心寬,也聽得頭皮發麻,老秀才所謂的熟人,可不就是茅司業?一想到這個,劉羨陽連忙婉老秀才立即招牌式唉了一聲,苦口婆心勸說起來,與劉羨陽說這種錦上添花的頭銜,不要白不要,既然是有真才實學的,就不必心等到以後哪天卸了擔子不
    當宗主,打算養老了,有個類似君子賢人的頭銜,去書院講學,有錢拿
    劉羨陽推說宗門事務繁重,以後空閑下來了再好好考慮此老秀才便讓劉羨陽到時候直接去禮記學宮報
    小陌心知肚明,劉宗主哪怕隻是多出一個儒家的賢人身
    那麽薑赦若是記仇夜航船上的這場糾紛,想要來一場“秋後算賬”,就要先掂量掂量“文廟”的規矩,注定繞不過小夫子
    老秀才拍了拍劉羨陽的胳膊,“平安有你這個朋友,是他的福”
    劉羨陽一貫是個沒大沒小的,反手就拍打老秀才的胳膊,嬉皮笑臉道:“交朋友,我不如陳平拜師學道,我還是不如陳平安,真氣”
    那邊,攤販見貂帽少女有些尷尬,斬釘截鐵隻說小本買賣,概不賒賬,客官莫要壞了靈犀城的規謝狗總不可能當場胡謅出幾篇符合格律的好詞,她靈機一動,便說自己與新任城主是朋友,能不能通融通融,行個方便?攤販卻是個油鹽不進的,滿臉不悅,說
    早知姑娘言語這般俗氣,當初就不做這筆買賣還在那邊嘀嘀咕咕,李城主才走了沒幾天,如今靈犀城真是什麽人都能進算賬就算賬,殺豬便殺豬,怎麽還扯上自家山主了,謝狗一聽這個就不樂意了,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老秀才一行人漸漸走遠,她則拗著性子繼續與那攤販扯皮幾句,等到老秀才他們身形拐過街角,謝狗立馬翻臉,一把扯過攤販的發髻,將那顆腦袋按在桌麵上,她腳踩長凳,從桌上摸出一根筷子,一下下戳在那攤販的額頭
    上,罵罵咧咧,敢跟本姑娘玩仙人跳?老娘玩這把戲騙道號的時候,估計你小崽子的老祖宗連開襠褲都還沒穿上呢……
    屋
    聽到屋外的嗓音,陳平安霎時間恢複正常神色,抬頭笑道:“怎麽來”好像整間屋子都隨之亮堂起來,裴錢搬了條椅子來到師父旁邊坐下,解釋道:“文聖老爺找到我,說了大致情況,我覺得這種小事,總不能讓師父兩頭為難,就主動要求來找他們,讓我自己與他們當麵鑼當麵鼓說清文聖老爺放心不下,叮囑我登船之後,務必先見一見師父,免得到最後就沒有一方是不為難的,我覺得
    在師父,不要皺眉頭,哈,真是小事一”
    陳平安又從袖子裏邊摸出些瓜子,遞給裴錢,柔聲道:“不是什麽小”
    裴錢撇撇嘴,不以為然,可在師父這邊,她總是習慣了師父都是對的,默默嗑起瓜
    陳平安嗑著瓜子,說道:“屋裏就咱倆,反正沒有外人,師父就說些心裏話?”
    裴錢笑容燦爛,點頭道:“好啊,好像很久沒有跟師父單獨說很多的話”
    陳平安說道:“說實話,假若說得自私一點,我覺得最好的選擇,就是自己的開山大弟子,沒什麽了不起的、嚇唬人的、很誇張的身世背”裴錢眼睛一亮,使勁點頭道:“對啊,就跟師父一樣,就是一般般的尋常家世,清清白白的普通出身,多爽小小年紀成了孤兒,苦哈哈的,終於熬過去了,活下來了,如今苦盡甘來,剛剛好,甜頭再多,總覺別否則心裏邊難免犯嘀咕,自個兒難道能有今日的成績,還是要靠祖上誰誰誰麽,這不就跟武夫一樣,純
    粹武夫,不純粹了似對吧,師父?”陳平安輕聲道:“可要說自己的徒弟,突然多出一雙爹娘,而且他們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女兒,並非因為各種市儈、勢利的緣由主動舍棄她,久別重逢,曆盡辛苦,終於再次認親,那我覺得也是不差天地間,我的徒弟好似憑空多出兩個真心喜愛她的人,我沒有任何理由不開心,我會感到很高因為我覺
    得如今的裴錢,當得起和接得住任何的幸運和幸”
    裴錢低著頭嗑瓜子,紅了眼
    陳平安喃喃道:“好像唯一不得勁的,還是關於你真實身份的那份大道根腳,是‘她’的心魔,想要破境就必須斬卻的”“這是什麽狗屁道理,我那麽珍重、愛惜的徒弟裴錢,一天一天變得那麽懂事的小黑炭,怎麽就成了別人眼中連雞肋都不如的必須舍棄之可這是修道之人,萬年以來,都是如此的山上道所以我也知道這種事,確實根本怪不得誰,所以就隻好有些生悶就算先生不與你說起此事,你今天不來夜航船,我也會去桐
    葉洲,與你原原本本講清楚此事,師父會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議,但是肯定更會尊重你的意見和選”
    裴錢聽到這裏,說道:“一直以來師父都是這麽做”
    她有一本書,珍藏至今,連暖樹姐姐和小米粒都沒有見
    大白鵝說過,天底下喜歡講道理的人,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一種是希望讓世道好
    裴錢說道:“師父,我說句真心話,你聽了可別生”陳平安心情好轉,笑道:“一來,師父不舍得生再者,師父很早就跟你說過,隻要是跟我說實話,哪怕沒什麽道理,說的是個錯事,都不用擔心,師父肯定會
    認認真真聽你說話,想要知道你的真實感師父不是自誇,不敢說自己永遠心態平和,還真就從來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而且從來不騙”裴錢咧嘴笑著說道:“我倒是覺得如此最好,是他們當年那個寶貝閨女視若大道之敵的純粹惡念,好得很否則我就真要頭疼了,如今嘛,認親我也認,哪怕別別扭扭,該喊爹娘就喊爹娘,該盡孝就盡孝,這都不算個認得師父之前,小時候三天餓九頓的,肚子空空,饑腸轆轆,餓得肝腸打結好似要要把肚皮吃了,
    那才叫難所以師父不用擔心,我會有什麽心結,更不用擔心這是裴錢在人生路上遇到的、繞不開的……書簡”
    陳平安悶悶道:“怎麽可能不擔”裴錢眼神明亮,“師父,事先說好,可要說讓我心裏邊,如何像山下子女那般,與他們如何熱絡心生親近,我做不到,至少現在是,至於以後會如何,將來是怎樣
    ,今天的裴錢,不與明天的裴錢作任何保”
    陳平安點點頭,“沒問”
    裴錢也跟著心情開朗起來,“哈,又連累師父了,果然是個賠錢”
    陳平安故作輕鬆,笑道:“些許損耗,不值一山上幽居修道,過於順遂也不”
    先生怎麽連這種事都跟裴錢
    陳平安又摸出些瓜子,分給裴錢,繼續說道:“接下來的話,是師父跟長大了的裴錢必須要講的事”
    裴錢停下嗑瓜子,沉聲道:“師父請”陳平安緩緩說道:“首先,他們沒有保護好你一次,任他們有萬千理由,事實就是事我當然願意相信這一次,他們可以做得更好,但是難免心中存我絕不
    可能毫無保留的相信他們,那是對你的不負責,我不允許自己犯這種錯有些錯誤,可以改正,但是有些錯誤,是沒有改錯機會”“其次,師父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比如必須要走一趟青冥天下,去白玉京見餘師父其實並不希望你,當然還有崔東山,不希望你們攪和這件在去白玉京之前,師父和落魄山雖然是眾矢之的,但畢竟總體失態還算可而薑赦和五言,無論是這對道侶的身份,還是他們的境界修為,當然是最高不過了,可是道理同樣再簡單不過,說得難聽點,是非窩一個,境界越高,敵人境界就高,道力和算力就強,我自然要未雨綢繆,比如要搞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你若是與他們長久相處,會遇到多大的風險,在這期間,你也要做好適當的心理準與其一開始和和氣氣,融融恰恰,相互遷就,不如一開始就不好說話一點,總好過
    將來反目成仇,相互怨懟,各懷遺憾,一輩子都活在相互指責和自我愧疚”
    “師父這輩子,感受到巨大的恐懼的次數,屈指可”
    年幼時站在一條發洪水的山間溪澗旁
    少年時在鐵匠鋪子,看到劉羨陽躺在病床
    跨洲遠遊,重返寶瓶洲,在書簡湖第一眼見到顧
    北俱蘆洲龍宮洞天內,火龍真人讓陳平安無路可退,最終成功逼出一句肺腑之
    以隱官身份,重返浩然,參與光陰長河之畔的一場議事,第一次同時見到“持劍者”和“劍靈
    置身於落魄山,閉關麵對自己的真正心
    “這次見到薑赦,我就心懷恐”“具體細節,就不跟你說這次薑赦主動登船,交心也好,過招也罷,當然也可能是某種古怪心理作祟,總之都是師父跟薑赦之間的私事,隻因為尚未有定論,
    我不想誤導”
    “於公於私,我都不該、也不會阻攔你們認但是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把你送出”
    老秀才帶著裴錢登船之前,陳平安在屋子裏獨坐,嗑瓜子想心事,如下棋複盤,將先前對話,逐字逐句,一一翻檢,不肯錯
    比如薑赦第一句話,便是評價現在的煉氣士,花裏胡哨,舍道求今日結金丹之地仙,與萬年之前的地仙,不啻雲泥之
    至於萬年之後的武道光景,作為祖師爺的薑赦不用評價半句,大概不屑言之,本身就是一種評
    去了一趟青冥天下,忙完正事,要順道看一看林江
    可陳平安畢竟道齡不長,薑赦難免有倚老賣老的嫌所以接下來薑赦便給了一句高看陳平安極多的提問,如何賦予它們性
    某種意義上,這是一句屬於“問道”的大
    陳平安回答也很講究,不是說全無脈絡,毫無頭而是一句“不敢輕易嚐試
    於是薑赦就跟上一句毫不掩飾否定意思的言語,“心腸太軟,就不要當一把”由薑赦來說這種話,依舊最是天經地義不
    問過大道,隨後就是薑赦的一場問
    你陳平安在我這邊如此有耐心,是不是因為我是兵家初祖?
    陳平安則是典型的硬話軟說,既不傷和氣,又不會低三下
    當時陳平安本想添補一句,作為論我在範銅、謝三娘他們這邊,與之言語,或是聽他們說話,都很有耐
    桐葉洲荒廟相逢,之前陳平安沒有多想,隻當做一場無巧不成書的萍水相
    現在開始懷疑,蠻荒青壤之所以會露餡,是不是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是被薑赦的武道壓勝了?那麽武夫範銅、與鬼物謝三娘這對夫婦的真實身份?
    害怕錯過任何細節,小心起見,身臨其陳平安將一粒芥子心神故地重遊,在心相天地內,憑借記憶,塑造出一幅幅色彩鮮明的畫
    “隻見”薑赦伸手按住石橋欄杆,這個男人,當年差一點,隻差一點,薑赦就成了占據古天庭遺址的人間共
    “隻聽”一句“碧霄道友讓我捎些話給”
    “此刻”陳平安雙手籠袖,眯眼而視,豎耳聆
    薑赦搬出了昔年的落寶灘碧霄洞主,後來的蔡州道人,觀道觀的老觀主,如今青冥天下開辟一輪皓彩明月作道場的新主
    捎什麽話,還在其薑赦是在直白無誤告訴陳平安,他一出山,便能夠與老觀主喝酒敘舊,才是關鍵所
    隻因為薑赦洞悉人心,這位碧霄道友,之於曾經誤入藕花深處的背劍少年,如今的年輕隱官,落魄山的陳山主,分量不
    借
    “可憐了那些餓死的吃餅”
    薑赦的自嘲之言,用以緩和氣氛,讓自己不至於顯得過於咄咄逼
    之後什麽四位無名小卒,造就出五個守屍鬼……都是鋪墊,真正的重點,在於烘托那句輕描淡寫的“我老友得其頭”
    顯而易見,薑赦在萬年之前,並未真正引頸就戮,絕不甘心就此落
    在麵對必死已輸的形勢,這位兵家初祖依舊謀求一線勝算,哪怕需要苦等萬書上所謂的梟雄心性,不過如
    道心太弱,百斤重的漢子挑不起百斤
    既是在說餘時務,又何嚐不是在評價如今才是仙人境的陳平安?
    我給的東西,是你能想不收就不收的?
    是兵家初祖薑赦說給一位仙人境劍修聽薑赦毫不掩飾自己的用意,就是在以力壓
    既然自認是讀書人,喜歡與天地講道理,不付出點代價,怎麽
    是純粹武夫薑赦說給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在以理壓
    真正要殺的,落魄山的半個一!薑赦是在表明自己師出有在以大義殺
    重走天庭,手刃周密,舍我其
    是說給三教祖師和三座天下聽
    客人沒有收拾碗筷和殘羹冷炙的道
    是說給儒家和文廟聽的,是以三教一家的兵家祖師在與儒教言
    “惹誰不好,偏要招惹餘鬥,怎麽想的?依仗身份,意氣用事,以卵擊石,好玩嗎?”
    是說給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二掌教餘鬥聽的,大概算是一種對餘鬥的由衷認同,以及對餘鬥的默認和放行,一種禮尚往依仗身份,是譏諷陳平安靠山多,實則自身道力一意氣用事,是對陳平安欲想問劍白玉京的不認同,以卵擊石,是說陳平安不自量力,抬餘貶陳,一句“好玩
    嗎”,更是一句蓋棺定單憑一座落魄山,就想撼動白玉京,這就是一場好似稚童兒戲的鬧
    “編造鳥籠者終究淪為籠中”
    “陳平安啊陳平安,你太知道如何愛惜自己”
    “道法能借,心能借嗎?”
    薑赦故意錯開的三句話,都是叩問陳平安的心
    “我踏足此地之時,光陰長河就已經倒流,現在出現了光陰停滯的水中漩渦,我倒要看看,誰來救你,誰能救你?”
    是要逼迫陳平安拿出所有的殺手
    “你該去念幾天書,換他去專心練劍”
    是一種刻意的鬆弛,故意拿劉羨陽消弭劍拔弩張的氣
    “繡虎崔瀺,你幫我省去好大麻承情!”
    陳平安猜測,薑赦這句話的真正聽客,其實是極有可能早就預謀兵家新祖席位的鄭居
    之後薑赦主動提及陳清流,說陳平安小覷了這位斬龍之人的胸是借機舊事重提,主動揭露一段不為人知的香火
    青冥天下見過了碧霄洞主,浩然天下見過了陳清不知薑赦此外暗中還接觸了哪些山巔人物?所謀何事?
    一連串試探過後,薑赦最終給出關於陳平安的定性,“很自”
    陳平安答以一句“知己之”
    看似是一位大人物在拉家
    實則是薑赦的每句話,甚至是每一個字,都暗藏心思,說給一個聽得懂話的聰明人,讓後者自行咀嚼其中深意,自解話外可要說止步於此,陳平安還不至於感到恐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得道高人修煉了天眼通,便可觀事物全貌,人之道氣深淺,心意流轉,甚至是一部分因
    真正讓陳平安是離開心相天地之後,是那種差點要驚出一身冷汗的後知後覺,當時如果不是劉羨陽旁觀者清,一語道破天機,薑赦和五言就會略過那瓶頸、惡念一尤其讓陳平安覺得驚悚的,其實還是婦人那句“薑赦更喜歡裴錢一些陳平安並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可當時就覺得哪裏不對,等到獨處反複思量,終於回過味來,原來是先後順序出了問題
    ,這種話,若是開門見山就說,陳平安就不會如此深感不
    好像薑赦早就十分熟稔陳平安的言行舉止、習性脾氣,道心和軟
    故而從頭到尾,從薑赦登船,走入屋內,一步步,一句句話,薑赦牽引陳平安一顆道心如牽牛
    這麽多年以來,我這個當師父的,是掏心掏肺把裴錢當親生閨女養的,你找上門來認親就認親好了,他媽的跟我玩兵法?!
    裴錢說道:“師父,文聖老爺回”
    陳平安收起思緒,站起身,“去看”
    瓊樓玉宇似的仙家境地,老秀才大步走向一間屋子,轉頭望向廊道那邊聯袂走出的陳平安和裴錢,笑臉伸手招呼,“稍”不等陳平安說什麽,老秀才收斂笑意,大步流星,徑直向那正堂走去,雙袖飄蕩,神色肅穆,語氣淡漠,朝屋內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訓斥,道:“兵家不知仁,連禮
    都不懂嗎?”浩然儒家道統之內,其中重塑道統、被譽為道濟天下溺的副教主韓夫子,學問天然與亞聖相親,卻將曾為顯學的亞聖一脈擱置一而亞聖,則與文廟教主董夫子相親,甚至還可以往上推溯,學問根祇與禮聖相至於亞聖和文聖的三四之爭,除了人心善惡之別,關於至聖先師的學問,各有抒發和延展,比如亞聖重仁
    義,文聖推崇
    廊道那邊,謝狗憂心忡忡,“小陌,文聖老爺好大氣勢,以往真是真人不露相唉,不會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吧?”
    小陌說道:“我反正幫公”
    謝狗揉了揉臉頰,“我幫你便”
    小陌說道:“你要保持中”
    謝狗說道:“我不殺五但是跟你聯手殺薑赦,可沒有什麽心關要”
    先前小陌跟劉羨陽各做各的,他出劍布陣,困住五劉羨陽負責以心聲告知文
    小陌早已做好最壞的準備,先助劉羨陽劍斬五言,再將劉羨陽送出夜航船,自己與薑赦來一場搏命廝殺,大不了以自身大道性命,換取薑赦的道力折
    小陌本就以死士自居,隨侍和護道陳平安,完全可以承受這種代至於野心勃勃的薑赦能不能接受,那是薑赦該考慮的事
    老秀才一抬腳,沉入水底的夜航船便躍水而出,正常航行在海麵上,老秀才腳落地,便已經隔絕天
    薑赦在屋內正襟危坐,隻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子,對文聖的不客氣言語,假裝沒聽
    倒是道侶五言,學如今世道的婦人,側身斂衽施了個萬福,柔聲道:“見過文”
    老秀才跨過門檻,點點頭,第二句話便是潑皮耍無賴般,“薑赦,要不要我讓禮聖給你磕幾個頭?”
    薑赦終於開口說道:“荀先生莫要說”
    難怪要隔絕天地,就這開場白,能讓當學生的陳平安聽了去?
    老秀才冷笑道:“嘴上說著願賭服輸,心中卻是好大氣性,事事物物,人人情情,道道理理,都要追求利益最大化,結果如何,想要再被關一萬年?!”
    薑赦說道:“等文聖從儒教第四把手變成第二把手了,再來說這”
    老秀才雙手插袖,“哦?”
    就在此時,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在屋內響起,“薑赦,浩然天下不是別”
    薑赦雙手抱胸,背靠椅背,“小夫子是要教我為人處世的道理?”
    禮聖言語遙遙給出兩個字,“要”
    薑赦一時語
    如今世道咋回事,為何都會覺得小夫子最講道理?他娘的,萬年之前,那撥書生當中,最不講理的,就是這個煉出某個“本命字”的家
    禮聖的神識瞬間退薑赦感覺隨之渾身一
    老秀才嘖嘖道:“夠忙的,才幾天功夫,這就與龍伯道友勾搭上,不知道釣著幾條大魚了?跟陳清流聊得還投緣?”
    薑赦麵露疑惑,堂堂儒教四把手,為何言語是這般混不吝的?
    老秀才突然問道:“元神道友,真身何在?”
    薑赦懶洋洋道:“在蠻”
    沒能找著那個初這廝油滑,確實不好
    老秀才點頭道:“蠻荒天下,畢竟是元神道友的天然盟”
    薑赦說道:“雖然沒能瞧見一位舊友,但是他讓斐然捎了句話給我,隻要我願意入主蠻荒,他就願意自己把腦袋擰下來送給我,就當是賠禮和賀禮一並送”
    老秀才說道:“大妖初升確有這份魄力,元神道友不必懷疑此事真”
    薑赦笑道:“文聖倒是清楚那些吃了萬年灰塵的老黃”老秀才撫須說道:“記得當年還是個自認人到中年萬事休的窮酸儒,第一次去見某位書院君子,緊張得一塌糊塗,臨時抱佛腳,連夜翻閱了那位君子的所有著作,
    這才心裏有點”
    老秀才驀然瞪眼道:“姓薑的,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不要倚老賣老,不要為老不尊,不要欺負年輕人還年”
    婦人掩嘴而
    薑赦竟是開始閉目養不覺得今天能夠跟這位文聖聊出任何有用的東老秀才眯眼問道:“我今天來這邊,不與你扯啥天下大勢,隻問你一件事,你必須給我一個明確答藕花福地的那個小姑娘,有朝一日,會不會吃掉裴錢,作為
    她證道契機所在?”
    薑赦默不作
    婦人代為緩和氣氛,輕聲道:“文聖放心便是,我們哪裏舍”
    老秀才搖頭道:“這不是我想要聽到的那個答案!”
    婦人轉頭望向道
    薑赦睜開眼睛,盯著那個老秀才,沒好氣道:“有什麽資格,管我家務事?”
    老秀才有些疲憊,“都什麽時候了,你薑赦就不能在一百件事中的一件事,不當一回薑赦?隻是給句準話,有那麽難嗎?”
    薑赦置若罔
    老秀才望向薑赦,“有話好好說,少些心術,多點誠意,這種事情,就算對你薑赦而言是難事,可再難,千難萬難,能難過當年與道祖來一場捉對廝殺?”
    薑赦隻是裝聾作
    老秀才沉默下
    薑赦嗤笑道:“任由你們說破天去,能攔阻我認女兒?”老秀才惱火得直跺腳道:“那也得裴錢願意和真心認你們是爹娘才行啊,你這是什麽混賬道理,為人父母者,便天經地義是事事都對的?這是戰場廝殺嗎,是官場
    勾心嗎?你薑赦連一句不因利益、不以大道而傷害裴錢的保證都不給,是懶得給,不敢給,還是不屑給?或是根本給不了?!
    “虧得我還要拗著性子,故意擺出文聖的陣仗來見你,免得自家學生和小裴錢心裏有芥蒂,圖個啥?狗日的薑赦,我去你娘的兵家老”
    “擱我是小平安,碰到你這麽認親的,先給你一個大嘴巴”
    薑赦眼神漠然說道:“罵完了沒有?罵完了,我就要帶裴錢走該給的補償和好處,我一點不少了陳平安和落魄”
    老秀才怒道:“但凡是個人,都說不出這種屁話!”
    薑赦臉色陰沉幾分,“姓荀的,提醒一句,不要得寸進惹惱了我,我就讓你們文廟和這浩然天下長長記”
    “還來這他娘的,吵架無數,頭一回如此生”老秀才自顧自搖搖頭,好似下定決心,深呼吸一口氣,笑嗬嗬道:“好!道理是說不通你薑赦一貫是個以打破所有邊界、人間藩籬為證道的主你隻是吃不
    準,我那關門弟子,有無把握算計死你的本”
    薑赦笑問道:“就憑現在的他?”
    老秀才說道:“既然你不放心半個一,我又何嚐放心兵家初祖了,那咱們雙方就劃出道來?各憑本事,生死自負,輸贏在天?”
    薑赦似笑非笑,“跟我耍激將法?”
    老秀才神色複雜,撤掉隔絕天地的神通,轉頭望向屋外那邊,“平安,可”
    陳平安默默望向裴
    裴錢輕輕搖頭,“師父,不要傷我本就不想吃那個沾滿泥土的饅”
    這麽多年,我可能從來沒有長大,隻是假裝懂
    小陌屏氣凝神,雙指並攏,掐劍訣豎在身前,一條青紫劍氣隱約現
    倚天萬裏須長
    謝狗現出白景真身容貌,袖有一柄用以“看山”的袖珍短劍,那是她在遠古歲月中豪取道號的殺手鐧之
    不曾想陳平安一步踏出,一副身軀瞬間支離破碎,崩如無數琉璃,刹那之間,便重新聚攏為一尊神靈姿
    天地鴻蒙一片,他隨意來到小陌身邊,拍了拍小陌的胳膊,來到白景身邊,輕輕一拍她的袖子,“沒必”
    一條漫長無止境的登天台階,與之對峙,是大地上矗立著一座幻象白玉
    有神人緩緩拾級而下,一揮袖子,將那預想而出的白玉京幻象給打
    當那身形從高向低,被道氣牽扯,竟有一種強行讓天地接壤的道化跡
    光陰長河一處漩渦當中,鄭居中緩緩起身,與對麵盤腿而坐托腮打哈欠的陸沉,微笑道:“你們白玉京運道不”
    天外,一道劍光如一條璀璨銀河,毫無顧忌,貼近青冥天下這艘“渡船”,來到蠻荒、浩然繞行的那條青道軌跡之
    與此同時,屋內薑赦分身體內,三份武運開始興風作
    五彩天下飛升青冥天下歲除寶瓶洲落魄山,桐葉洲青萍劍宗……各有異象,各起一陣,仿佛是輔弼主神歸
    白玉京最高樓,掌教餘鬥神采奕
    低處那五城十二樓,察覺異象的正副城主道官們各懷心
    蠻荒天下,白澤輕輕歎息一聲,與之結伴而行的緋妃剛剛躋身十四境,道心大震,她欲言又止,想要與白老爺詢問緣
    白澤自言自語道:“天”
    鄒子在人間徒步而行,不言不隻是縮手在袖,推衍五
    獨自遊曆的劉饗麵帶微笑,停下腳步,行古祭禮,伏在地上,默念兩字,“尚”槐黃縣城,一場驟雨即放晴,有些不願搬遷至州城的老人習慣性笑語一句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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