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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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頌走出宮門,上到轎子裏時,眼淚已經幹了。
    在這張布滿風霜、溝壑縱橫的臉龐之上,已然隻有風雨飄搖裏闖蕩多年下來積就的沉穩和內斂。
    經過靳氏那樣一番大鬧,京城中人早知今日出了大事,嚴述和靳家分別被處置的消息,在錦衣司押送去大獄之後,顯然也已經傳了開來。
    隔著薄薄的車壁,路人高談闊論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閉上眼睛,悠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傳話回府,讓他們好好呆著,不要輕舉妄動。有事到內閣來選我。”
    ……
    沈博回到府裏的時候,家裏的小兩口和沈追都迎了上來,宋恩和易喆也都帶著各自的同僚跟隨在後。
    陸珈覷著沈博臉色:“父親辛苦了,兒媳聽說嚴述被押送到三法司接受處罰,這個奸賊終於下獄,真是大快人心。
    “多虧了父親審時度勢,及時出手!”
    “少拍馬屁了。”沈博把翟冠摘下來,“眼目下還沒到慶功的時候,隻要嚴家不揭杆造反,皇上就不可能憑這一件事殺他。”
    “也對。”陸珈接著附和,順勢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親手奉上:“皇上還要依賴內閣主事,倉促之下把事情做絕,朝上也麻煩。
    “先收押入獄,再論罪行罰,如此一步步來,讓嚴老賊臉上也好看點。”
    沈博接茶喝了一口,又想起來懷裏的紙,驀地的看向沈輕舟:“你昨夜裏去幹什麽了?!”
    沈輕舟曲起一腿坐在欄杆上,聞言斜睨他:“你指的哪一件?”
    沈博站起來,寒臉將懷裏的紙拍在桌上:“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借我之名去勾結錦衣司!你還給他許諾?”
    沈追驚恐地看著這對父子。
    沈輕舟朝離桌子最近的他勾了勾手指,他便連忙雙手拿起這張紙,又雙手送到了他麵前!
    沈輕舟打開,隻見是賀平寫的昨夜之事,知道這是賀平怕沈太尉不認賬。
    便淡聲道:“你不是也說過,大丈夫行事當不拘小節嗎?幺子都讓你給帶回來了,你還在意我這些?”
    沈博氣結。
    被殃及的沈追弱弱發聲:“我以後少吃點……”
    陸珈給宋恩使眼色。
    宋恩與易喆相視而笑,上前打圓場:“賀平此人不好拿捏,此番他一旦被嚴述說服,便不知多出多少麻煩來。
    “總之好過與這人結仇。”
    沈博瞪著他們:“你們就慣著他吧!”
    說完走了。
    陸珈在他身後揮手:“父親慢走!晚膳我讓人備您最愛吃的烤鴨和最愛喝的竹葉青!”
    沈追舉手:“我也想要……”
    沈輕舟瞄他:“你不是說你少吃點?”
    沈追啞然。
    沈輕舟站起來:“吃完繼續去嚴家蹲著!”
    說完他緩步邁下階梯:“嚴家不會坐以待斃的。去挖挖他們準備了哪些後手?”
    ……
    陰雨天的暮色來的格外早,尤其已經入秋。
    高洪帶人將晚膳送至皇帝麵前。
    皇帝望著麵前的鹹鴨湯:“哪來的黃山菜幹?”
    高洪彎著腰道:“皇上忘了,前些日子,嚴閣老家裏前陣子有人回祖籍省親,讓他們特意繞到黃山,為皇上捎的鹹鴨和菜幹。
    “拿了好些呢!”
    高洪說著把菜碟子往前推了推。
    皇帝拍了筷子:“撤下去!”
    高洪頓住,又道:“嚴閣老說了,高祖皇帝祖上是黃山人,皇上最為仁孝,故而愛屋及烏,就愛吃這口黃山小菜。
    “皇上吃的用的,閣老都記在心裏。閣老心裏有您哪!”
    皇帝端起一旁的雞絲粥開始吃。
    高洪隻得把下粥的小菜挪到了他跟前。
    皇帝喝了兩口粥,又側首看起了外麵的雨天。
    “什麽時辰了?”
    高洪忙道:“酉時。”
    覷了眼皇帝神色,他又道:“快天黑了,也不知道閣老如何樣了?
    “這些年來但凡允諾皇上的事情,閣老就沒有一件做不成的。先前他說天黑之前交接完畢事務就以死謝罪,也不知此時……”
    他掐去了話尾。
    皇帝把碗放下來,又放了筷子。然後起身下地,走到簾櫳處停下來。
    “既然接了朕的差事,沒有做完,他敢死嗎?!”
    高洪聞聲,快步上前:“皇上教訓的是,嚴閣老身擔重任,若是沒有皇上正式下旨他就敢撂挑子,那就是瀆職!”
    皇帝瞅了他一眼。
    高洪直身:“快來人!皇上有旨,嚴頌不得死,也不得撂挑子不幹事!”
    來人匆忙離去。
    高洪回來,又溫聲相勸:“皇上,先用膳吧?”
    皇帝回到炕上坐下。
    高洪一麵布菜一麵說道:“嚴閣老不容易啊,一輩子用心在朝政之上,,與老夫人總共就得了嚴述這一個兒子。
    “他也老了!
    “小的先前看閣老離去之時,真是心疼。四十多年前皇上入宮主政,嚴閣老哪怕站得再遠也一力支持皇上,沒想到操勞了一輩子,到最後竟要麵臨送終都沒個兒子在側地步!”
    皇帝望著那碗鹹鴨湯不語。
    高洪覷了兩眼,慢慢將這碗湯挪進了點:“這阿慶也是,平日辦事那般機靈,怎麽也有犯糊塗的時候——”
    “住嘴!”
    剛提到這茬,皇帝又把碗放下了。“嚴述非死不可!”
    高洪退後,屈膝跪在了地下:“皇上!小的有一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啊!”
    皇帝咬牙。“你要是敢求情,便將你一道押出去!”
    “小的萬死不敢!”高洪道,“嚴述有罪,罪無可恕!小的隻恨不能親自替皇上鞭笞他以泄心頭之憤!
    “隻是眼下東南戰事激烈,嚴家是朝堂股肱,一旦作為嚴家獨子的嚴述被殺,定然會被猜測懷疑皇上要整治嚴家。這會引起朝堂動蕩啊!
    “再有,八年前已經因為三十萬兩銀子已經造成兩萬多將士喪命,如果因為這場風波再引起東南那邊出什麽差子,到時可怎麽辦啊!”
    皇帝朝他看過來,冷冷哼了一聲:“偌大個西北都讓沈家頂下來了,他胡玉成要什麽朕就給什麽,一個東南他還守不住?
    “若有失,朕就斬了他謝罪!”
    高洪默語。
    皇帝斜瞪過去:“你還有什麽話說?”
    高洪弓身:“小的不敢說。”
    “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