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先得離石勢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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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胡酋,自漢魏以今,因其王族自稱漢甥之故,多以劉為姓。
    劉季真是離石郡稽胡酋率劉龍兒之子。大業十年十月,劉龍兒聚其部民作亂,自號劉王,以劉季真為太子,雜以投從的漢民,眾達數萬,割據離石。隋將潘長文率兵討伐,未能獲勝,改以虎賁郎將梁德討伐,擊斬了劉龍兒。但劉龍兒雖兵敗身死,劉季真逃遁入了山中,隱匿深林,收攏劉龍兒的殘部,一直伺機再起。其部落在離石,現依然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通過細作和康三藏的商隊的情報,李善道早在入河東前,就已知劉季真此人,並且知他不甘屈居山林,心懷複仇之誌。故而,兵馬一入河東,他就令張懷吉派人前往離石,聯絡劉季真。不過劉季真而下身在山穀,不好見到他,因此直到現在,張懷吉還沒與他取得聯係。
    離石郡位處在河東地界的西部中段。
    北邊是樓煩郡,過了樓煩即雁門、馬邑兩郡;南邊是龍泉郡,過了龍泉即文城郡,再過文城,便是河東郡;西邊與太原、西河兩郡接壤。西臨黃河,東靠呂梁山脈,其郡雖小,縣隻五個,東西百裏寬,南北兩百裏,然較之地理位置,這個郡委實是挾河東地界之腰。
    晉陽,目前來看,與劉武周是爭不了了。
    但是若能爭取到劉季真,離石郡控製在手,則離石郡南邊的龍泉、文城兩郡,不僅劉武周難以染指,還能有效遏製其南下的勢頭,西河郡,也將因此李善道可與劉武周一爭,——進一步說,至其時,即便太原郡已被劉武周占據,李善道也能憑借離石,對太原產生足夠的威脅。
    卻見李善道忽然一笑,張懷吉問道:“敢問大王,為何作笑?”
    “道長,劉武周晉陽未下,就搶攻文水、平遙,此舉看似擴張,實則分散兵力,正給了晉陽城內堅守的機會。他這也是在給我軍聯絡劉季真的機會!劉季真若能歸附,我軍便能借其勢力,不戰而得離石,南掩龍泉、文城,東控西河,及對太原形成鉗製。
    “如此一來,形勢就大有利於我了!……道長,機會不能錯過。這樣吧,你幹脆不要再派人去找劉季真了,我給你一隊騎兵護從,你今日就離營,趕往離石,親自去找劉季真。盡快與他取得聯係,闡明利害,許以厚利,不論他提什麽要求,縱是索要王爵,也答應與他,總之,務必說服他歸附。如能成功,河東局勢將大為改觀,我軍便能從容布局,道長之大功一件。”
    張懷吉慨然應道:“大王放心,臣遵大王之令,就即刻動身,一定盡快說降劉季真!”
    “道長,劉武周不可能不知劉季真,他應該也有已遣人往尋劉季真。你找到劉季真後,如果見到了劉武周的使者,切莫焦急,可先探其虛實,再相機行事。”
    張懷吉一捋胡須,笑道:“大王英明,臣定會謹慎行事,務使劉季真歸心,為大王所用。”
    “此往離石,需過文城、龍泉兩郡,二三百裏遠近,沿途不可無壯士護從;到了離石,見到劉季真,其胡兒也,貴壯賤弱,亦需勇士為道長壯聲色。孟嚐,隨從道長前往離石之此重任,就交給你了。你可從你部中選精卒兩百,我再撥給你精騎百人。”李善道目落帳門邊,令道。
    如前所述,李孟嚐接替了蘇定方之前的職務,現與張士貴並為李善道的親兵隊將。
    張士貴在帳外侍衛,李孟嚐這會兒在帳門口聽差。
    他急忙轉到帳下,行軍禮,大聲說道:“末將領命!”
    “道長,你收拾一下,盡早啟程吧。”
    張懷吉應了聲是,便與李孟嚐出了帳外,兩人自去預備行裝、選點兵馬。準備妥當後,兩人又來向李善道麵辭,隨後,就出營北走,往離石郡趕去。且不必多說。
    隻說這日,漢軍加緊製造工程器械,忙到入夜,未有收工,打著火把,被羅忠督促著繼續製造。火光映照下,工匠們揮汗如雨,鐵錘敲擊聲在夜中傳出甚遠,遠處的蒲阪城內遙遙可聞。
    ……
    前日攻唐營時,城東的唐營是獨孤懷恩所在之處,因而對城東唐營的攻勢最猛,仗打完,對城東唐營的破壞也最為嚴重,是以,李善道沒有選擇城東的唐營為其主營,選了城北唐營為其主營。隨著敵軍主營方位的變化,堯君素這兩日也就改為了常在城北。
    蒲阪東城牆上。
    側耳聽了聽城北、城東傳來的漢軍打製攻城器械的聲響,四五個軍將按著垛口,踮起腳尖,費力地眺望深城北、城東各數裏外,沉沉夜色下的漢軍營地。
    兩處大營,都是分由三四座營地連綿組成。
    夜黑如墨,像是兩條蟄伏的巨蟒;時辰尚早,不到兵士休息的時間,營中點著燈火,又像天上的繁星,倒影在了地上,火光點點,各蜿蜒數裏;人聲、馬嘶亦隨風傳入耳中。
    有在營外巡邏的漢軍步卒、騎兵,打著火把、馬燈穿梭,於漢營與城間的野地上影影綽綽。
    這幾個軍將左顧右盼,周圍的守卒沒人注意他們,相繼蹲下身子,藏身在了垛口後的陰影中。
    一個黑臉的軍將罵了聲“入他娘”,說道:“皇帝都死了,堯公還要守!真不知他還要守什麽?”
    一個矮壯的軍將說道:“俺這兩日細細數了,漢軍現有的投石車就數十座之多了,仍在打造,這般下去,蒲阪城就是銅牆鐵壁,早晚不保。諸位兄弟,與其坐以待斃,我等該當早尋出路。”
    黑臉軍將說道:“出路、出路,我等困在城中,有甚出路可尋?”
    矮壯軍將登時語塞,說道:“是啊。城外被圍得嚴嚴實實,一隻鳥也飛不出去!昨日屈突將軍、呂公來城下勸降,堯公卻不肯降,我等的這出路確是難尋!”
    一個年有三十三四的軍將操著河東本地的方言,說道:“呂公,俺與他是舊識。他前日射到城頭的箭書,我等都看了。箭書中說,隻要投降,便可保我等性命無虞。呂公為人,俺知曉,他非虛言哄騙之人。兄弟們,我等不如、不如……”話語停下,心虛地望向四麵。
    這人話未說完,可他要說的是什麽,幾人皆知。
    幾個人彼此相視,沉默了片刻。
    矮壯的軍將低聲說道:“可奈何堯公為保名節,執意不降?”
    黑臉軍將憤慨地說道:“名節?堯公要保他的名節,他自保去,可與我等何幹?咱兄弟們跟著他,守此孤城,守了幾個月了!大戰、小戰打過多少?唐賊的主將都換了三個!現唐賊落敗,換了李善道來,怎麽?還要咱兄弟們守?再守下去,不過堯公為了他的名節,拉著咱兄弟們陪葬罷了!咱兄弟們的命,難道就不值錢?與其在這兒等死,不如拚個活路!”
    幾人又沉默了下去。
    過了會兒,自稱與呂崇茂認識的這人說道:“堯公總說‘隋室未亡,豈能降賊’?兄弟們,皇帝已死,隋室已亡。現而今,我等已成亡國之餘,守此孤城又有何意義?堯公的忠心固然可敬,但形勢比人強,我等俱是上有老、下有小,我等的性命也不是不值錢啊!”
    這話說到了幾人的心窩裏。
    確實是這樣,誰沒有家小?誰不想活著回去見親人?如果隋室未亡,縱使是還有一點點虛無縹緲的希望,大家夥因為堯君素的以身表率,或許還能再堅持守城。然於今,楊廣已死,隋室已亡,堯君素所謂的“忠義”成了無根之木,再守下去,無非是自欺欺人。
    黑臉軍將拍了下大腿,壓低了聲音,寒意從牙縫裏呲出:“兄弟們,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你說的對!不能坐以待斃。屈突將軍都降了,何況我等?堯公要守,便由他去守,咱兄弟們不若降了李善道吧!”認識呂崇茂的這人探頭,再一次張望了張望周近,周遭的守卒亦三兩成群,聚集著不知在竊竊私語甚麽,他說道,“漢軍至多一兩日內就會攻城,再等下去,隻怕連降的機會都沒了。現在投降,我等還能活命。諸位兄弟,你們說怎麽樣?”
    一人遲疑說道:“怎麽降?”
    認識呂崇茂的這人說道:“堯公在北城,我等可趁此,打開南城門,迎漢軍進城。”
    又一人問道:“王將軍怎麽辦?”
    堯君素將東城的防禦交給了王行本負責。
    這人說道:“王將軍處,俺有辦法。”
    “什麽辦法?”
    這人說道:“現軍中人心惶亂,欲降者眾。我等可串聯與我等交好者,等願與我等共降的人數多後,便一麵下城,奪南城門,一麵以‘有人謀亂’為由,求見王將軍,將其製服!”
    幾人討論了一番,覺得此策可行。
    就要定下,便用此策,卻在此際,一人說道:“且慢!”
    幾人看之,是最先說話的黑臉軍將。
    他說道:“依用此策,卻俺以為,不僅王將軍可以製服,堯公是不是也能製服?”
    幾人吃了一驚,認識呂崇茂的這人說道:“賢兄什麽意思?”
    這人咬著牙,說道:“如隻製服王將軍,便我等降了漢軍,有甚功勞可言?若能一並製服堯公,獻上此城,李善道必會重賞我等。諸位,我等不僅性命無憂,還能榮華富貴,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