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薛李弑主以城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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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早上的時候,營外傳來喧嘩之聲。
    李善道已經起床,出到帳外,蒙蒙亮的天光中,他看到幾個軍將飛快地向這邊奔來。帶頭的是昨晚的轅門輪值守將,奔到近處,麵露急色,氣喘籲籲地報告:“大王,城、城亂了!”
    “城亂了?”
    這守將回身,指向南邊的蒲阪城,說道:“末將在轅門,隱約聞得城內殺聲,像是出了變故。”
    說話間,三四騎顧不得“營內禁騎”的軍令,亦從轅門方向,疾馳而至,還沒從馬上跳下,就高聲喊道:“大王,蒲阪城裏發生了內亂!亂成一團!”
    這幾騎,是散在蒲阪城外的斥候。
    李善道稍微楞了下,旋即大喜,說道:“此必屈突公、呂崇茂招降之力。”不假思索,當即令下,“傳令北營、東營諸部,迅速整備兵馬出營,趁亂奪城!”補充令道,“令值夜的部隊先出營!餘下各部,半個時辰內集合完畢,開到城下。先入蒲阪者,重賞!”
    軍令如山,先是北大營,隨著軍令的傳到,接著東大營,頓時一片忙碌。
    士兵們迅速披掛,戰馬嘶鳴,刀劍出鞘,營帳間人影攢動。晨曦微露,鐵甲寒光閃爍,兩片大營各營的轅門打開,諸營中昨晚值夜的警戒部隊率先衝出營門,撲向蒲阪城。
    衝在最前的是王伏寶部。
    王伏寶、高雅賢等竇建德的舊部,和竇建德一同,來與主力會合後,都被李善道安排在了北大營駐紮。北大營共有四個營區。王伏寶部駐在北三營區。此營區駐兵共三部,昨晚輪到王伏寶部值夜。早在軍令傳到前,他就聽到了城內的亂聲。卻軍令到時,他甚是驚喜,這簡直是老天給他的立功機會。因是,他反應最快,等不及請示竇建德,頭一個率部出了營門。
    王伏寶身先士卒,引本部的數百騎疾馳如風,最先殺到蒲阪城外。
    城內的確是大亂了,但北城門還沒有開,壕溝上的吊橋也沒有放下。
    王伏寶往城頭望了望,見城頭上的隋軍守卒正慌亂無措,有的往城下跑,有的呆若木雞地立在原地,知道機不可失,便令會水的從騎下馬,洇渡過壕溝。之後,這幾個從騎斬斷吊橋繩索,吊橋轟然落下。王伏寶引餘騎過壕,馳到了北城門外。
    在城門下,王伏寶大叫:“守卒兒郎,速開城門!降者免死,開城門者厚賞!”
    叫未兩聲,城門洞開。
    開城門的守軍約三二百人,兩個隋軍軍將為首。一個黑臉,一個身形矮壯。兩人出了城門,伏拜地上,口中呼道:“小人薛宗、李楚客,願降漢王!”
    話語聲中,王伏寶率騎已從他倆身邊馳馬而過,衝入了城中!緊隨其後的,是王伏寶部追趕到來的兩千餘步卒。這兩個隋軍軍將見狀,彼此相視了下,從地上爬起,自將衣甲脫去,掂著個包裹,沒有回城,而是避開進城的漢軍,領著獻城門的部曲,朝漢軍的北大營跑去。
    當李善道馳馬出到營外時,他所望到的景象便是如此。
    屈突通等將有的已起,有的沒起。已起的如屈突通,這會兒趕來了李善道身邊,沒起的也正在趕緊披掛趕來。李善道揚鞭,指點蒲阪城,哈哈笑道:“屈突公,本想後日攻城,不意因公與呂公之勞,城內自亂,卻此城是不攻而取之了!……呂公何在?快去請來,共觀破城。”
    呂崇茂尚未找來,三五遊騎押著兩人到至。
    被押兩人正是薛宗、李楚客,兩人衣衫不整,神色惶恐,伏拜扣頭,顫聲說道:“罪將該死,願降大王,乞大王寬恕!”將包裹呈上,“敢稟大王,此堯君素之首級,獻與大王。”
    李善道目落包裹上,隻見包裹外邊血跡斑斑。
    張士貴打開包裹,露出裏邊的物事,果是堯君素的人頭,須發蓬亂,怒目圓睜。
    屈突通麵色一緊,情不自禁地上前,俯身下去,觸摸了下堯君素首級臉頰,觸之冰冷,踉蹌後退幾步,按住了胸口,饒是明知李善道在邊,淚水沾濕了眼眶,低聲說道:“君素、君素!”
    薛宗、李楚客是堯君素的部將,認得屈突通,兩人畏懼李善道的威儀,不敢看李善道,擠出阿諛的笑容,乞憐似地與屈突通打招呼,說道:“將軍,是小人啊!前日將軍城下招降時,小人等就想降了,奈何堯君素不允!小人等無法,隻好暗中圖謀,昨晚將他殺了。”
    由屈突通的反應,李善道已可確定,這個首級的確就是堯君素。
    他收起笑容,沉聲對薛宗、李楚客道:“爾等雖降,但殺主求榮,你這兩個狗日的,非忠義之行。唯因我有軍令,獻城者賞,暫留你倆性命。”
    頓了下,拍了拍屈突通的胳臂,安慰他說道,“屈突公,堯君素既已身死,其誌不屈,也算忠烈,我當以禮安葬。我知公與他情好,臨葬他時,便勞公主持葬禮,以盡故友之情,可好?”又說道,“這兩人,就撥與公帳下,聽公差遣。”
    屈突通抹掉眼淚,請罪說道:“臣一時失態,敢請大王勿罪。”卻知李善道為何將薛宗、李楚客撥與自己,看了他兩人一眼,壓住內心的悲痛,“大王寬宏,臣感激不盡。”
    堯君素已死,王伏寶部先入城中,隨之,高曦等部相繼入城。
    城內守卒無主,雖有少數頑抗者,將近中午時,城中已定。
    高曦諸將綁了王行本等將來獻。
    原來昨晚薛宗提出不如將堯君素製服,一並獻與李善道之後,餘下幾人最終是同意了。他們密謀罷了,說幹就幹,分作兩路,一路以薛宗、李楚客為主,殺堯君素,一路以餘下三人為主,殺王行本。堯君素未有防範,被薛宗、李楚客以短刀刺殺得手,王行本察覺有變,另外三人未能將他殺之,反被他殺了,但城東牆的守備卻因此也亂了起來。這些不必多說。
    李善道親手解了王行本的捆綁,笑嗬嗬地說道:“王大夫,你雖敗猶榮,忠勇可嘉。今日之事,非你之過,實乃天數。我願留你一命,共圖大業,你可願降?”
    “大夫”者,王行本本官品秩不高,他的散官是朝散大夫,正五品,因李善道以此散官尊稱。
    王行本怒目而視,掙紮叫嚷:“行本大好男兒,豈能屈膝降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王大夫,昏君已死,隋室已覆,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於此際,縱是再作忠義,你為誰效忠?我敬你忠勇,王大夫,你若歸順,我定待你如上賓,不吝官爵之封,何必執著於一時之氣,辜負了大好前程?”李善道語氣誠懇。
    王行本冷哼一聲,目光如炬,堅定地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我王行本生為隋臣,死為隋鬼,豈能背棄初心,苟且偷生!”言罷,昂首挺胸,毫無懼色。
    薛宗、李楚客一心立功,上來相勸。
    王行本不見到他兩人還好,一看到他兩人,怒火中燒,撥開抓著他臂膀的張士貴,躍將過去,揮拳就往薛宗、李楚客臉上打去。薛宗、李楚客猝不及防,被打得倉皇後退。張士貴等急忙拉住王行本,重新將他按住。王行本奮力昂頭,大罵薛宗、李楚客:“鼠輩!背恩負義之賊!”
    薛宗、李楚客麵露愧色,不敢反駁,悻悻然,退至一旁。
    與屈突通等侍從李善道左近的呂崇茂,到王行本身前,握住了他的手,笑道:“王公,你我舊友相見,你怎也不理會俺?消消氣,消消氣,大王駕前,不得失禮。”轉將身來,大包大攬地與李善道說道,“大王,臣與王公昔日舊識,願為大王說服王公投降。”
    王行本是解縣人,他與呂崇茂同郡,兩人早年相識。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有勞呂公了。”示意呂崇茂近前,放低聲音,吩咐說道,“呂公,你與王大夫有舊,務必曉以大義,動以真情,若能勸降,便是又再大功一件。”
    卻這堯君素、王行本麵對唐軍的圍攻,困守蒲阪孤城,守了幾個月,迫使唐軍接連換了三個主將,仍城池未失,兩人不降,名聲已被海內知。堯君素被害已死,無須再說,可王行本是堯君素的副將,若能得他投降,在政治上,亦將會是不小的收獲,對李善道的名聲會頗有利。
    呂崇茂應令,便帶著王行本,去了他的部中,設酒款待,勸說投降,毋庸贅言。
    入城各部,一道道控製住了城內各處要地的軍報送來。
    城內降卒,一隊隊地被從城中押出。
    王宣德奉令,帶著軍法吏們進入城中,維持治安,禁止兵士擄掠。
    李善道還回帳內,正待詢問高曦、高延霸、薛萬徹等上午的具體戰況,一道軍報加緊呈遞到至,乃蒲阪東渡的蘇定方遣吏所呈送:遣在對岸的細作偵知約數萬唐軍沿渭水開來,打著的將旗,一麵書寫者“永安公”,一麵書寫著“行軍總管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