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驚竟煉獄民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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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入長平此策,不可用之;轉攻宇文歆、李靖,先穩固文城此策,亦不可用之。屈突公,你此三策,我意與你相同,仍攻霍邑,是為上策!”李善道決定說道。
霍邑地勢險要,不好打。
然也正因此,當下最好的選擇,便是趕在李世民所率的第二批唐援到前,爭取先將此地打下。
但“仍攻霍邑”,盡管的確是當下的上策,既然已經考慮到了李世民有可能會“圍魏救趙”,則文城郡,包括河東郡方麵可能會麵臨的風險,當然也不能不重視。
於是,李善道在作出決定後,又接連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下給竇建德,他令道:“傳令竇公,無須理會宇文歆、李靖部,閉城不出,加強城防;李世民部唐援到後,如果當真主力往犯,不可浪戰,固守城池即可,等候援兵。”
第二道命令下給黃君漢、季伯常、郭孝恪,他令道:“傳令黃公等,繼續堅壁清野,收百姓入城,並亦加強龍門等地城防;李世民若攻昌寧,無我軍令,不可擅自出援。”
第三道命令下給秦敬嗣、蘇定方等,他令道:“傳令秦敬嗣、蘇定方,蒲阪渡口、風陵渡口是重中之重,給我守好了,決不可放唐軍一兵一卒自此兩渡過河。”
卻秦敬嗣部的部分主力,在接到李善道命渡河北來會合的軍令後,已從陝縣渡河,到了河東郡。李善道將留守蒲阪縣城、控製風陵渡口的重任,交給了秦敬嗣。
蒲阪渡口,李善道在攻下蒲阪縣城之前,就已令蘇定方往去占據,蘇定方現仍駐兵蒲阪東渡。
龍門、柏壁、正平打下來以後,坐鎮的任務,李善道則是交給了黃君漢部。其中,黃君漢守龍門縣城和龍門東渡、季伯常守柏壁、郭孝恪守正平,又三人之中,黃君漢為主將。
劉黑闥聽了他的這三道軍令,說道:“郎君,令竇建德閉城固守、黃公等不許馳援,可是擔心李世民若果真往攻昌寧的話,或許會采取‘圍城打援’之策?”
被劉黑闥一語中的,他猜得半點不錯,李善道確實是有此顧慮。
“李淵諸子,李元吉雖然紈絝子弟,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卻有其父之鳳。尤以李世民,觀其過往用兵,此子不可輕覷!文城郡方麵,我現在是隻求無過,不求有功!如李世民果真是欲‘圍魏救趙’,竇公等隻要能將昌寧諸地守住,令李世民不得脅我後方、側翼,便就足矣。”
李善道一邊回答著劉黑闥,一邊看著地圖,斟酌忖思,自認為就文城郡可能會麵臨的風險這一方麵,通過補充的這三道軍令,該當是已經做到萬無一失。隻要各部嚴守軍令,都唯以守城為務,不出城與唐軍野戰,則即便李世民巧計百出,料亦無能為也,是乃以拙應巧。
可話再說回來,仍是那句話,麵對的對手畢竟是李世民。
盡管已覺萬無一失,李善道還是又征詢了下屈突通等的意見:“公等以為我這般部署何如?”
屈突通應道:“大拙若巧。大王的此番應對之策,表麵來看,似拙實巧,正合以靜製動之道。李世民若欲‘圍魏救趙’,又縱有千般計謀,我軍堅守不出,其亦無可奈何。大王部署極佳。”
打竇建德時,都沒有見過李善道這樣的謹慎,而又自入河東以後,三路兵馬並進,所向克捷,於今的士氣更且正是旺盛,但不意李善道卻愈發小心,對還沒有到來的李世民,竟如此重視,劉黑闥暗自稱奇,隨著屈突通的話,也回答說道:“郎君此番部署確實嚴整,上佳之策。”
三道軍令相繼送出。
李善道從胡坐上起身,叉著腰,回顧了下西南方向,——李世民及其所率的唐援現就正在這個方向上,晝夜兼馳,逼近文城郡,他望了好一會兒,收回了視線,沒再說多餘的話,舉起馬鞭,向著北邊一揚,便短有力地下令說道:“傳令各部,加快行進,後日開始攻打霍邑!”
“大王,臣有一個建議。”劉黑闥等各還本部,執行李善道催促行軍的命令後,屈突通說道。
李善道扶著他,等他上了馬,自亦翻身上馬,說道:“公請說。”
“劉武周打下晉陽後,已連著多日,按兵不動。他的企圖自然是很明顯了,欲坐山觀虎鬥,待我軍與唐軍兩敗俱傷,再行圖謀,可當此之際,形勢已有變化,——李世民率步騎數萬,即將到至河東,他這一到,河東的局麵必就會出現改變,甚至轉折。則當此際,劉武周即使為他本人的利益著想,也不應再按兵不動。故臣建議遣使前往劉武周處,陳明利害,促其出兵,與我軍協同作戰。如此一來,既可分散李世民的兵力,又能避免劉武周坐收漁翁之利。”
李善道從善如流,拊掌說道:“公此策大好。”
即令新被他辟為記室參軍的薛收,代寫書信一封,遣吏飛赴晉陽,麵呈劉武周。
……
沿汾水直上,過霍邑縣城,經由位處在汾水西岸的雀鼠穀驛道,穿過靈石縣境,即至介休。
沿途山勢險峻,林木蔥蘢。
給劉武周送信的此吏雖有膽氣,兼有精騎一隊護從,卻仍不時因道路之險,感心弦緊繃。
在霍邑縣界和快出雀鼠穀時,碰上了兩夥盜賊,護從的精騎一個衝鋒,將之殺散了事。
到了介休,城外駐紮數營,一旗招展,上書“尉遲”,此正尉遲敬德圍攻介休之部。
聞報李善道有使到此,尉遲敬德親自接見,聽明來意,當即遣吏為其前導,引之前去晉陽。
介休到晉陽之間,現已都是劉武周部的占領區。繞過介休縣城,前為一方圓數百裏的大澤,此澤名蒿澤,古名“昭餘祁”,係是與山東巨野澤、湖南雲夢澤等齊名的一個大湖,——不過此湖,到後世時,已是不複存在,分化成了若幹小湖。汾水在這裏,匯入此澤之中。沿著此澤的邊緣,行過此澤,接著沿汾水而前,過祁縣、太穀兩縣,再行數十裏,就是晉陽縣城。
好一座雄城!
地跨汾水,占地方圓數十裏,晉陽宮城、倉城、居民區皆在其內。遙望城牆,三丈多高,內又有更高大的城牆,高出外城牆,乃便是晉陽攻城的城牆,高達四丈八尺,與洛陽宮城相當,按後世計長單位,十四米多高。外城牆寬大堅固,城樓巍峨,城牆上布滿垛口,箭樓林立,宛如巨龍盤踞,在外城牆內外,又有甕城、羊馬城、寬至四十米的護城河,構成多重防線。
送信給劉武周的此吏,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樣的一座雄城,李元吉怎居然會不戰而逃?
漸行近城外。
城外連營,旌旗蔽日,營帳如雲。大大小小的軍營,如灰色的潮水般蔓延在汾水兩岸,各色的旗幟招展其間。各個營地的外邊,大都散落著擄掠得來的牛、羊、豬、狗。出外擄掠還回、或者出營擄掠的劉武周部的將士,三五成群,或騎馬,或步行,神色驕橫。
見這些劉武周部的將士們中,有漢人,也有突厥胡人。
正好有一二十騎索發胡服,擄掠而歸的突厥胡騎,從這吏等邊上馳過。
他們腰間懸掛著酒囊,馬上放置著擄來的財物,還有兩個婦人臉朝下的被按在鞍前,有的開心地哼著不成調的胡曲,有的邊策馬狂奔,邊粗野大笑,塵土飛揚中,婦人哭聲隱約可聞。
沿著官道望去,晉陽縣城周近多水,是太原盆地的腹心肥沃之地,田疇交錯,盛時縣有民口一二十萬,號為富庶,但於今原本肥沃的田野已化作一片焦土。
麥稈被肆意踐踏,田壟間散落著農具和百姓的衣物。
路邊的槐樹歪歪扭扭地生長著,樹幹上殘留著箭矢,樹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有的衣衫襤褸,有的身上穿著被血浸透的粗布麻衣。這些屍體大多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瞪大雙眼,臉上凝固著驚恐與絕望的神情,嘴裏還塞著破布,顯然是被搶掠或擄掠時掙紮而遭毒手。
再往遠處,幾座村莊已被夷為平地,斷壁殘垣間升起嫋嫋青煙,那是被焚毀的房屋在最後的掙紮。這吏望見,有兩條野狗,也不知是野狼,在廢墟中穿梭,啃食著無人認領的屍體。
再行幾裏,到了護城河邊。
河水渾濁,分明可見河麵上飄著一具具的屍體,有唐軍的兵卒,身著殘破的兵服,有無辜的百姓,衣服被剝走,僅剩破布蔽體,浮腫的麵孔在水中若隱若現,眼珠凸出,如在無聲訴說著戰亂的慘烈。岸邊的蘆葦被血水染紅,隨著微風搖曳,似在哀悼這片土地上的生靈。
護城河的對岸,晉陽城牆依舊巍峨,卻此時再看,這吏但覺卻難掩其背後的蒼涼與悲愴。
晉陽城頭,劉武周的大旗高高飄揚,取代了往日唐軍的旗幟。
城牆下,堆積著攻城時破損的攻城器械,斑斑血跡、殘肢斷臂,尚都未被清理幹淨。
等著尉遲敬德派的前導吏進城通報的空兒,送信此吏依稀聽到城內傳出的哭喊聲和砸門聲,夾雜著士兵的叫罵;熱浪滾滾的午後,鼻子中嗅到同樣城裏傳出的彌漫著焦糊與血腥交織的氣味。劉武周的部曲,卻是直到此時,還沒有停止對晉陽城內士民的燒殺搶掠。
曾經車水馬龍的晉陽,如今已淪為人間煉獄。
見多了李善道部的軍紀嚴明,戰後極少擄掠百姓,此吏對眼前所見所聞,既感傷痛,也驚愕。
等了小半個時辰,通報的前導吏馳出,卻是劉武周沒在城中,在城外的營裏。
就轉向劉武周的中軍營地所在,一行人疾馳而去。
到了營外,又等這前導吏先進營通報,之後,劉武周召見的命令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