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陌刀陣犯者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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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平線上煙塵騰騰。
    兩千陌刀兵如洪流般,在一麵紅旗的引領下,向前而進。
    最前排的扛在肩上的刀鋒映著下午的陽光,閃爍出耀眼的寒意,恍若平地掀起了一道銀浪。
    ——李善道麾下諸營,此前在各營營旗顏色的設置上,並無特殊的規定,但在李善道稱漢公後,對各營營旗的旗色,他做了一個新的規定,凡隻上等精銳營頭,才有資格打紅旗。經過擴兵,加上王君廓等營頭,於今李善道軍已有大小營二十餘,然得打紅旗者,三四營耳。
    當然,紅旗,指的不是全為紅色的旗。戰場上,如果各營的旗色完全一樣,不利於本營兵士在混戰中辨識本營之旗。故紅色僅是旗幟的底色,底色以外,又有別色相配。比如當下兩千陌刀兵所跟隨的此麵紅旗,便是另配有色,配的是白色。白色也者,正如陌刀掀起之浪。
    已經探查清楚了張青特部的列陣情況。
    和李善道列的陣相同,張青特亦是把他的部隊列成了前後兩陣。前陣小,約三四千人;後陣大,約五六千數。另外,又有其部騎兵,被列在了步卒兩陣的右翼。
    不過,之所以選擇和李善道列陣相同的辦法來列陣,倒非是張青特有意學李善道,而是他受客觀的局勢所迫。事起倉促,萬餘人,難以在短時間內列成一個大陣,故此他隻能也列以前後兩陣,將兵數較少的精銳,列在前邊,以求可以盡快地將迎戰的陣地先組列起來。
    張青特的此個打算,得到了一定的實現。
    高曦率陌刀兵行十餘裏,將至其軍前時,張青特部的後陣雖還在組織,然前陣基本已經列成。
    望了望相距已隻有數裏遠的張青特軍的前陣,高曦扭臉,又望了眼列在張青特軍前陣右側的那千餘張青特軍的騎兵。——人,通常右手更靈活,比如持槊時,右手靠後,利於刺殺,所以右側在戰鬥時是優勢側,也所以,當步騎混合列陣時,騎兵通常都會被布置在本軍的右翼。
    這千餘騎兵多是輕騎,悉已上馬。騎士們勒著感受到了大戰氣息,不安揚蹄的戰馬。他們安撫、訓斥戰馬的聲音和馬嘶聲,隨著風,喧雜地傳入進高曦的耳中。
    他舉起了手,令道:“如漢公預料,敵騎果然先犯。止步。千人向前,千人向左,列陣!”
    話音才落,張青特後陣傳出了陣陣緊促的鼓聲。
    列在張軍前陣右側的這千餘騎兵聞聲而動,在軍將們的督促、率領下,紛紛不再製止不安揚蹄的坐騎,但他們並未直接就向高曦部衝鋒,卻是打起呼哨,群馬奔行,先往前邊馳出。
    高曦雖是步將,對騎兵的作戰方法很了解。
    他知道,這是此千餘敵騎欲以前馳來提高馬速,然後等馬速上去後,再兜轉回來,衝踏本部。
    千餘戰馬奔馳,聲勢不小,可這點聲勢,絲毫不在高曦眼中。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經曆過百萬隋兵征高句麗之戰的故隋軍官!何等的大場麵沒有見過?他甚至,在這千餘敵騎在前馳的時候,還有空回過頭去,張望了下隨在其部後頭幾裏地外的高延霸部!
    他一點不擔心這千餘敵騎衝他的陣,反是有點擔心這千餘敵騎改衝後頭的高延霸部。在望見高延霸部沒有繼續前行,也已停下前進,就地列陣,以作防備之後,他的擔心放了下來。
    半個時辰前,李善道的軍令傳到他和高延霸處時的情景,浮現他的腦中。
    他和高延霸都隻是帶了本營的精銳出戰,合計才四千上下,張青特軍萬餘,卻李善道後陣的主力不調,僅令他與高延霸兩部進擊張軍,明顯的是以寡擊眾,然在接令之際,他和高延霸沒有一個驚懼的,包括他倆帳下的將士們,一個個都因李善道此令,鬥誌昂然!
    這是李善道對他兩部四千精銳的信心!
    他和高延霸,以及他兩部的將士們,也有這個自信!
    攻堅潰敵,陷陣之任,非其何屬?
    “公等為何?”高曦氣沉丹田,大呼問道。
    兩千陌刀將士同聲回答:“鐵砧!敢觸我陣者,盡皆擊碎!”
    “公等為何?”高曦再次大呼問道。
    兩千陌刀將士同聲回答:“鐵錘!敢逆我陣者,盡皆擊碎!”
    “舉刀!”
    麵前而立的千人陌刀將士,轉左而立的千人陌刀將士,或麵對略微騷動,似有進戰之意的張軍前陣數千將士,或麵對馳馬提速的那張軍千餘騎,齊刷刷地舉起了丈長的凜凜陌刀!
    刺骨的北風卷過陣上,三尺長的刀刃映日,如霜雪般耀眼。
    ……
    千餘張騎掠過高曦部的陣型,提夠了馬速,轉將而回,馬蹄帶起片片的汙泥,呼喝殺來!
    高曦深吸了口氣,令道:“立刀!”
    丈餘高的紅旗飆揚。
    兩千柄陌刀落地,刀柄尾端的鐵鐏砸進地麵,刀刃斜斜向前,刹那間築起鋼鐵森林。
    張青特軍的前陣也響起了鼓聲,約千人兵士出陣而進。但他們是步卒,又是組陣而前,行進得較慢,得一兩刻鍾才能走過兩陣相距的四五裏地,暫還未到接戰之時。
    千餘張騎的速度快,其中的先鋒射手已經衝到了高曦陣的左側近前!
    “三列陣!”
    丈餘高的紅旗連飆三次。
    麵左而立的千人陌刀兵,前排士卒轟然跪地,刀鋒斜指蒼穹;二排半蹲,刀刃側舉;三排挺立,緊持刀柄。火長以上,團校尉以下的各級軍吏,無人居後,皆立在本火、本團之前!
    一千柄陌刀,直如鐵林。
    一千雙眼睛,緊緊盯著疾馳揚泥,張弓舉槊,即將殺至的千餘張騎!
    先是箭矢射來,劈劈啪啪地打在千人陌刀兵的鎧甲上,少數兵士受了點輕傷,沒人擅動。陣型依然嚴整。隨之,挺槊的張騎將士,打著尖銳的呼哨、大喊著,催著馬,殺將到至!
    卻緊鄰麵左而立的這千人陌刀兵的另那千人麵前而立的陌刀兵,當此之時,左側敵騎的奔行時、喊殺聲已是如雷貫耳,滿耳皆聞,竟無一人向這邊扭頭,依舊麵前,陣型紋絲不亂!
    “殺!”
    丈餘高的紅旗猛然下揮。
    ……
    南邊幾裏外。
    張青特軍主陣。
    上在臨時搭起的望樓上的張青特,他這時所望到的,堪稱一副壯觀的戰場畫卷。
    在他的正前方,是高曦部麵前而立的千人陌刀兵,如山嶽般穩固,從其前陣出來的千餘精卒,舉著矛,正在向此陣的陌刀兵前進;在他的右手邊,是已開始接戰的高曦部陣左的陌刀兵與其本軍的千餘騎兵,便仿如是激蕩的浪潮,撞擊河流中的礁石,激起無數水花。
    抑或準確說,不是水花,是血花。
    馬蹄聲,敵我的殺聲,震動深冬的原野凍土,他可清晰聽見!
    他更可望見,一匹匹衝刺的戰馬,嘶鳴著撞上丈高的三層刀牆。第一層的刀牆,破開了戰馬的脖、腹;第二層的刀牆橫掃,斬斷了戰馬的馬腿、脖子;第三層刀牆下劈,將馬上的騎士要麽劈斷胳膊,要麽劈成兩半,血肉橫飛!戰馬與騎士的殘軀,很快就堆滿了刀陣前方。
    一個披甲的騎將,張青特辨認出來,是他帳下向有勇名的一將。
    他親眼看到,這將雖然披甲,也擋不住高曦部的陌刀陣。戰馬被劈倒後,這將掉落在地,瞬息功夫,就被接連追砍到的幾柄陌刀,連人帶甲,劈成了幾截!
    騎兵的衝鋒浪潮猛烈,可陌刀兵的陣地堅不可摧。
    不,這不是陌刀陣,這是絞肉機!
    丈長的陌刀與騎流相撞的激戰中,血霧升騰,籠罩了整個的陣地,不斷有斷肢飛上半空。
    本軍騎兵的殺聲,逐漸被慘叫聲代替,同樣的,遠播四野。
    陌刀陣中,傳出了鼓聲,雄渾激昂!
    劈砍如林的陌刀,塞滿了張青特的視野;“殺、殺、殺”,整齊劃一的殺聲壓倒了一切!
    張青特抓緊望樓的扶手,駭然失色!
    嚐有聽聞,傳言說李善道軍中有一陌刀營,號稱擋者披靡,人馬俱碎。可張青特隻以為,這無非傳言罷了。再敢戰的步卒,到底是步卒,麵對衝陣的騎兵時,“人馬俱碎”豈能做到?
    現在,他相信了,不得不相信了,的確是人馬俱碎!
    “將軍,前陣的出陣兵士……”一人顫聲說道。
    張青特回目出陣的前陣那千餘精銳,這千餘精銳將士,離高曦陌刀陣不到兩裏地遠了,可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這千餘精銳居然停下了前進!隔得雖遠,也能感受他們現在的彷徨驚恐!
    “將軍,怎麽辦?”
    張青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盡量地使自己的聲音如常,可當話音出口,他自亦能覺出他聲音的幹澀:“令,騎兵暫退;令,出陣兵士暫退;令,後陣抓緊列陣!”
    ……
    熱腸掛在刀鋒上,冒著白氣。
    丟下了堆堆的血肉殘屍,衝陣的張青特軍騎兵,再沒有了剛才的銳氣,倉皇地撤退而走。
    “檢點傷亡,重傷員抬後,餘者重列陣。”自始至終,高曦在將旗下,未有半步離開。
    陣後數裏外,鼓聲傳來。
    高曦分辨得出,是高延霸通知他,其部預備進戰的鼓聲。
    這本是李善道事先給他倆定好的進戰之術。先以高曦部擊退張軍騎兵,接著以高延霸部衝擊張軍前陣,然後兩部合力,將張軍前陣徹底擊潰。
    “就地休整,恢複體力,輕傷員裹創。候高將軍部攻入張軍前陣後,再作進戰!”
    ……
    南邊數裏外。
    張軍後陣,望樓上。
    見高曦部原地駐停,沒有追擊撤退的本陣前陣的那千餘精銳,張青特略鬆了口氣,然他隨即就又望到,後邊的高延霸部,舉著紅旗殺了上來!他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快,快,催令撤退兵士,快些退回陣中。令,騎兵收攏,以備再戰。”
    高延霸部行進迅速,從高曦陣右邊繞過,兩部輪替接戰的過程,甚是流暢。
    一刻多鍾而已,撤退的張軍前陣兵士才剛回陣,高延霸部已經逼近至了張軍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