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高李焉容勢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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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身形高大壯碩,隨在引導的吏員後,可以看出,已經是盡量地收斂了,但步伐依然邁出的不小,帶出了幾分威風,每一步落地都似有回音。行到堂前近處,堂中諸人視之,隻見他麵龐寬闊,古銅色皮膚,雙目炯炯有神,鼻梁下,是一張厚實的嘴唇,此刻微微抿起,胡須經過修整,濃黑發亮,穿著紅色的圓領袍衫,腰圍蹀躞革帶,足著長腰皮靴,腰佩橫刀。
    吏員示意他在堂前止步,向堂內大聲稟報:“大王,羅藝求拜。”
    卻此人,即是羅藝。
    李善道已到門口,打量著他,笑道:“羅將軍果然名不虛傳,氣宇軒昂,今日得見,實乃幸事。請入內一敘,我已等你多時。”步下遊廊,不等羅藝下拜,先握住了他的手,晃了兩晃。
    入手覺到羅藝手指、虎口上的厚繭,——根據情報,羅藝善射,這繭子證明了傳言當是不虛。
    羅藝掙開了李善道,退後兩步,不理會地上髒不髒,納頭拜倒,說道:“仆羅藝,拜見大王!”
    聲音洪亮如鍾。
    李善道將他扶起,笑道:“我對將軍聞名已久,你我今日雖是初見,無須多禮。”
    趁這功夫,羅藝也打量李善道。不像李善道光明正大地看他,他是飛快地抬起眼,瞧了一瞧李善道,便趕緊將頭又低了下去,躬身行禮,口中說道:“久勞大王相候,藝深感惶恐!”
    “昨日本就想與將軍一見,無奈事務纏身,未能如願,乃遲至今日。羅將軍,入堂內敘話吧。”
    羅藝便恭恭敬敬,隨李善道上到遊廊,登入堂內。
    魏征、盧承道等跟著李善道出來了,這會兒亦返還堂中。
    等李善道主位落座,魏征等也坐下。
    羅藝卻猶站立,神情謙恭,目光低垂,手貼身側。
    李善道見之,笑道:“羅將軍,我聽說你威震幽州,勇猛果敢,賊不敢犯,將軍乃古之賁育,虎將是也。卻怎麽今日一見,竟這般多禮?反效尋常庸人所為?”
    “敢稟大王,大王威儀,令藝心生敬畏,故不敢造次。”
    羅藝的出身不算低,其父羅榮,仕至隋之左監門將軍。左右監門衛,是十六衛中的兩衛。如前所述,十六衛的主官為大將軍,其下置將軍二人。左監門將軍,就是左監門大將軍下的二將軍。亦即,羅榮曾在隋軍之任職,乃僅次薛世雄等的大將軍之職,亦軍中之要職也。故是,羅藝現今盡管以勇武為名,但其家世淵源,非一般武夫可比,言行舉止,自有禮度。
    李善道摸著短髭,肚皮裏尋思想道:“難怪後世有名,演義裏稱霸一方,還捏造出個勇冠三軍的兒子,這個羅藝,確有些不凡。”笑嗬嗬地說道,“將軍,我最不好禮,你且請坐下說話。”
    羅藝方才依言落座。
    李善道向他介紹了下魏征、盧承道等,羅藝屁股還未坐穩,少不得又起身來,彼此見禮。
    吏卒奉上茶湯。
    等羅藝坐回,李善道說道:“將軍何時起的?用過飯沒有?天還是冷,飲些茶湯,暖暖身子。”
    “敢稟大王,藝在軍中養成的習慣,天沒亮就起了,已用過飯,謝大王關心。”羅藝家本襄陽,寓居京兆之雲陽,他的這口長安官話,比魏刀兒、宋金剛、王薄等標準得多,字正腔圓。
    李善道點頭,微笑說道:“將軍自律嚴格,令人敬佩。這回請將軍來貴鄉一會,所為兩事。一來,久仰將軍之名,早就思欲一睹將軍風采,又此前,要非將軍護衛,我也難以買到恁多的突厥良馬,亦想當麵致謝將軍的襄助之情;二來,幽州地處邊陲,戰略要地,盡管將軍鎮守有功,百姓賴之,然我聞幽州賊患至今不息,因也想想聽將軍,就剿滅賊患有何高見?”
    這算是開門見山了。
    倒也是李善道一貫不務虛節,幹練作事的作風。
    羅藝再度抬起眼皮,飛快地看了下李善道的神色,恭敬地答道:“大王明鑒,幽州賊患雖未根除,但藝已部署周密,嚴防死守,幽州當下尚安。至若剿滅賊患,賊眾多為流民,因生計所迫,故而鋌而走險。藝已計略詳當,準備采取剿撫並用之策,以徹底消弭幽州賊亂。”
    李善道聞言,眉梢微揚,似笑非笑地瞅著羅藝,讚許說道:“將軍所言極是,民生為本,剿撫並用,確為良策。既如此,我願助一臂之力,共謀幽州長治久安。將軍意下何如?”
    羅藝此前不來,現在來,最大的原因是他聽聞了魏刀兒、宋金剛降從李善道此事。
    魏刀兒、宋金剛如是未降,羅藝還有自立的可能。
    他兩人一降,羅藝自立之望頓消,權衡利弊,隻得前來拜謁。
    既然來了,這幾天又聽到了些李善道收編竇建德、魏刀兒、宋金剛各部兵馬的事情,他心中實際早有準備,知道憑他自己之力,必是沒辦法阻止李善道“染指”幽州,隻不過還存些僥幸,因適才說了這麽一通話,此刻聽得李善道此言,僥幸盡去,知是大勢已定,遂又起身,隻字不再言“藝已計略詳當”之語,行禮說道:“大王慷慨相助,藝感激不盡。若得大王支持,幽州百姓幸甚,邊陲安寧可期。隻不過……”頓下一下,臉帶憂色,卻話語轉為遲疑。
    “隻不過甚麽?”
    羅藝說道:“藝鬥膽直言,敢請大王知曉,幽州之患,藝之陋見,實不在幽州小賊之患,彼輩小賊,藝足能盡滅之!幽州能不能得安,所患係在另外兩處、另外兩人。”
    “將軍何意?”李善道心中一動,已知羅藝說的這兩處、這兩人所指為何,佯作不知,問道。
    羅藝答道:“敢稟大王,這兩處便是漁陽、北平;這兩人便是高開道、李景。”
    漁陽、北平是兩個郡,皆在涿郡的東邊。漁陽與涿郡接壤,北平又在漁陽之東。高開道、李景則是而下分別盤踞、守衛漁陽、北平的兩方勢力之首。高開道是義軍渠帥,李景為隋臣。他這兩方勢力的實力都不很強,——當然,這個不很強是比較李善道的實力言之,高開道部曲萬眾,李景的部曲更少點,數千眾,若換與羅藝部曲的數量比之,三方不相上下。
    “高開道、李景之名,我有聞之。怎麽?他兩人近來有犯涿郡?”
    羅藝說道:“李景在北平,與涿郡不接壤,尚罷了,卻此高開道,其部常有入掠涿郡。藝與他數有交鋒,雖都將其部擊潰,可其部多馬,末將兵少,屢屢不能將其殲滅!涿郡百姓,受其部之害者,著實不少。敢稟大王,藝若得大王援兵,定能將高開道一舉蕩滅!揚大王恩威。”
    高開道是渤海郡陽信人,說起來,他與竇建德這部義軍也還有些關係。
    他最早起事是跟從的格謙。仍如前文所述,竇建德的這部義軍,係由兩個部分組成,一個是高雞泊的義軍,一個是豆子?的義軍。格謙即是豆子?義軍起初的首領,後格謙戰死,其餘部有的投附了竇建德,有的如高開道,繼續轉戰,獨自發展。因竇建德漸霸冀中、冀北,高開道等在渤海等郡沒立足之地,再後來,就北上到了涿郡、漁陽一帶,方今亦是已盤踞一方。
    莫看高開道現有的部曲,人數不是很多,卻其人矯勇敢戰,走及奔馬,——他剛從附格謙時,格謙未有重視他,有次,格謙為隋兵圍捕,左右奔散,無救者,高開道獨身決戰,殺數十人,格謙才免難,遂得賞識,被格謙拜為了將軍,從這件事就可見其勇猛;且其部曲也盡久戰之悍卒,以騎兵為主,裝備精良,擁有鎧馬,也就是披甲的戰馬數千之多!其機動性甚強,來去如風,難以捕捉。故而,羅藝盡管也是勇將,卻在麵對高開道時,如他自言,不占上風。
    李善道轉顧魏征,說道:“竇公舊將中,是不是有格謙舊將?與這高開道,應有相識?”
    魏征答道:“回大王的話,高士興即本格謙舊將,竇公的一個養子亦格謙舊將。臣前觀竇公獻上的其舊部軍吏名籍,高士興籍貫渤海,也許他不僅與高開道相識,還可能兩人同宗?”
    渤海是高姓的郡望之地,其郡中姓高的頗多,不過非是同為一宗。高元道、高季輔兄弟也是渤海人,但他們籍貫南皮。高士興籍貫卻也在陽信,的確有可能與高開道同宗。
    “將軍,你便不提高開道、李景,說實話,我也要說他兩人。”李善道按住案幾,起身顧盼羅藝、魏征等堂中諸人,喟然說道,“我聞之,臥榻之側,焉容他人鼾睡!河北今已粗定,唯北疆尚存高開道、李景諸輩!為安士民,我豈能任其肆虐?將軍,對此兩人,我已有定策!”
    羅藝腦中回蕩著“臥榻之側,焉容他人鼾睡”這句話,下意識地問道:“敢問大王何策?”
    “便是將軍剛才所言之,將軍已計略詳當的消弭賊亂之兩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