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議商西進唐使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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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開道、李景,對羅藝來說,不好對付。
    對李善道來說,對付起來不難。
    因為高、李的地盤在冀北的邊地,和李善道的勢力範圍之前隔著羅藝、竇建德,所以他倆的情況,李善道此前隻是大致了解,沒有過度關注。而今他既已與魏征等議定了下一步的戰略計劃,又羅藝算識得時勢,願意從附了,則不僅是為完全地安定河北局麵,——高、李不定,北邊就安定不了,亦是為下一步戰略計,高開道、李景確也到處理之時。
    是以,亦的確就如李善道所言,即便羅藝不提高、李,李善道也是要提他兩人的。
    所謂“便是將軍剛才所言之,將軍已計略詳當的消弭賊亂之兩策”,無須多說,李善道決定的處理高、李兩人的辦法,自就是“剿”和“撫”。
    先以高士興、薛世雄,來招降高開道、李景;他兩人如是不肯從降,就以武力解決!
    李景現任隋官為右武衛大將軍,與薛世雄被俘前所任之右禦衛大將軍是平級,並為十六衛之大將軍,已久為同僚,第三次征伐高句麗之後,他倆一個留守涿郡,一個留守北平郡,留守的地方又近,負責的事務也近類,俱是負責準備下次征伐高句麗的戰略物資,故他兩人很熟。
    當下李善道就把自己的決定,告與羅藝聽知。
    羅藝腦子裏還回蕩著“臥榻之側,焉容他人鼾睡”,聽罷了,無甚可說,俯首從令而已。
    便又說了會兒高開道、李景,以及涿郡等地現下的形勢,敘了些別的雜話,李善道端起茶湯,王湛德咳嗽了聲,以作提醒,羅藝識趣,就離席拜辭。李善道親送他出堂。
    直到出了漢王府,——實際上就是以前的武陽郡府,羅藝猶覺有點恍恍惚惚,回顧漢王府的大門,門邊侍立的甲士在寒風中威武雄壯,他不禁暗自感慨。李善道年輕是年輕,名下無虛士,卻自己本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竟卻隻因他一句“臥榻之側”,就令自己心神動搖!
    這句話,直擊羅藝心底,與其說李善道是在說高開道、李景,何嚐也不是在說他?
    冷風吹麵,離開漢王府頗遠了,隨從來的親信吏卒牽著馬,請羅藝上馬。羅藝上了馬,心神稍定後,忽又回想起李善道提及的“剿”與“撫”之策,猛地驚醒,忍不住又自忖道:“‘便是將軍所言之,將軍已計略詳當的消弭賊亂之兩策。’嘿嘿,嘿嘿!俺的心思,在他麵前,卻是盡露無遺了!”李善道那溫和卻犀利的目光,浮現他的眼前,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向李善道自言消弭涿郡賊患之策,他已“計略詳當”。
    這個“計略詳當”,實是暗含了試探能否拒絕李善道“染指”幽州之意!
    “罷了!竇建德擁兵十餘萬眾,且非他對手,魏刀兒、宋金剛皆剽悍之士,今對他服服帖帖。俺半郡之地,萬眾部曲,又怎能擋他在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現既勢大,俺便姑且屈從。先借著他的力,拾掇了高開道這賊廝!至若以後,觀其成敗,再決將來。”
    羅藝這樣想著,馳馬還迎賓館。
    有道是,“養移體,居移氣”。所處的環境可以改變人的氣質,奉養可以改變人的體質?。此話是孟子所說,他乃是在遠遠見到齊王的兒子後,發出的這句感歎。後邊還有一句,講的是“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意為“所處的環境真是關係大極了,他和別人不都一樣是做兒子的麽”?放到李善道身上,孟子對齊王之子的這句慨歎,現就得以了體現。
    李善道不也是個年輕人麽?他和別的年輕人區別在何處?
    無它,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在他於今的地位!
    已占河北,進號漢王,不論是誰,縱然羅藝這等勇將,在拜見他時,先天的心理上就會有壓迫。再加上與齊王之子還有根本上的不同,河北的地盤、現今的地位,都是李善道自己打出來的。即,齊王之子,隻是個“二代”,李善道則是創業者。他在這期間,經曆了多少的風霜雨雪、經曆了多少的疆場鏖戰、見過多少忠誠背叛?這對他自身是一個磨煉和成長,與當年初上瓦崗的那個李善道相比,他早是今非昔比!因年齡雖未增加多少,氣勢斷非往昔可比。
    亦不怪羅藝會被他一兩句話,就震動得心神不定。
    且亦不需多說。
    隻說目送羅藝去後,李善道回堂中坐下。
    魏征摸著下巴,——他胡須不盛,因無蓄須,笑道:“明公,察羅藝方才言辭,數次試探,似猶有不得不屈從之狀。說不得,他現在的盤算是,先借明公之力除掉高開道,其它的,觀後效再定。向聞之,其性桀黠,任氣縱暴,早年他是李景的部將,卻每淩侮於景,而又頻為景所折辱,其遂深銜之,後居然誣告李景謀反。此人任性狡詐,明公須謹慎待之。”
    “彼心存疑慮,實屬自然。他想要借我之力,除掉高開道、李景,也隨他想去!玄成,高、李二人,你我前已議定,反正是也已準備將之拔掉,以免影響下步計劃。”
    盧承道“哼”了聲,說道:“大王威震河北,竇、魏、宋諸輩,無不懾服。羅藝一匹夫耳,地不過數縣,兵不過萬人,他若老老實實,尚可容他,他若敢懷異誌,就讓他知知大王軍威!”
    魏征等盧承道話音落地,問道:“明公,計議何時拔除高開道與李景?”
    “且待收拾得了河間諸郡民心,收編完畢竇建德諸部兵馬,便即著手。”
    魏征說道:“明公適言,將用‘剿’、‘撫’兩策,處理高、李。臣愚見,羅藝今既已從附,‘剿’之此策,固可等到收拾好民心、收編完竇建德等部兵馬後再作著手,然‘撫’之一策,是不可趁此勢,不妨現就可著手一試了?如高開道、李景應撫而降,‘剿’也就省掉了。”?
    “卿此議甚是。”李善道想了下,說道,“便明日召見竇建德,令高士興來貴鄉,我當麵吩咐,使他招高開道。薛公處,我亦親自說,請他招降書信一封,寫與李景。”
    魏征揣測說道:“高開道雖然剽勇,賊耳,明公今已盡得河北,招降他應是不難。唯李景,對昏主忠心耿耿,楊玄感之反,朝臣子弟多預,景獨無關涉;羅藝誣李景將反,昏主遣其子慰諭李景,說:‘縱人言公窺天闕,據京師,吾無疑也。’臣恐薛世雄去書,不見得能招降他。”
    盧承道拍著案幾,唾沫四濺,大聲說道:“李景如若識趣,留他性命一條!他若不識趣,要為昏主盡忠,大王,臣敢請領兵一部往討,為大王取了他腦袋便是!”
    卻這盧承道毫無用兵之能,此話純粹表表忠心。
    李善道笑道:“李景降與不降,皆無關大局。他如果真不肯降,討伐之事,到時再議。”
    魏征分析的不錯,李景可能不會投降,但高開道應該是會降從,則到彼時,一個李景,數千部曲,甚至不需要調兵前往,隻需擇一將,督羅藝、高開道往討,便即可以。
    這不是個很大的問題。
    魏征點了點頭,說道:“明公所言甚是,李景降也好,不降也好,確乎皆無關大局。比起李景,當前最要緊的事,還是加緊安定河間等郡民心、收編竇建德等部兵馬,以籌劃下步進戰。”沉吟了稍頃,接著說道,“明公,民心、收編兩事,旬月可畢。天氣漸亦轉暖。有關下步進戰,臣愚以為,是否也已可提上日程?要不要先運糧械等後勤輜重,至上穀、博陵?”
    “下步進戰”,就是李善道和魏征等已議定的“下一步的戰略計劃”。
    這個計劃,是李善道提出,魏征等討論後,俱皆讚成。
    則計劃為何?
    一句話概括之:安定了河間等郡、收編完竇建德等部兵馬後,就自上穀等郡西取河東!
    河北已經盡得了,底下擺在李善道麵前,可供他進一步發展實力的方向,無非東渡黃河,攻略山東,或便是西逾太行,進取河東。兩個方向,李善道自是優先選擇河東。——東、西之外,還有個南,南是洛陽,此個方向,李善道現當然不會去選。
    他的考慮出於兩點。
    山東的地界比河東大,也富饒,民口也多,但山東各郡目前的形勢是散沙一盤,孟海公、徐圓朗等等,名義上從附李密,實則仍是各自割據,隻要等李密一敗亡,他們必然就會陷入群蛇無首之局,乃至會自相攻戰,對李善道形不成威脅,什麽時候收拾都行,這是第一。
    長安、關中的情報絡繹不斷,李淵在關中已是逐漸站穩了腳跟,他才是李善道最強的敵人,因而須得趁他在關中還不是非常穩固的時候,最好是爭取能把河東先打下來,這是第二。
    綜合兩點,選擇了下一步的戰略方向定為河東。
    李善道隻要兵越太行,李淵勢會調兵往援,極有可能,他所遣之援的主將會是李世民,可以預見得到,這肯定會是李善道從起兵以今,到眼下為止,最將難打的一場仗。
    說實話,李善道在作出這個決定時,也是充滿了壓力,然壓力以餘,亦有重壓下產生的昂奮。
    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
    既然隨著實力的增強,已經生了爭奪天下的誌氣,那就必須麵對這場硬仗。不能因為李世民後世的知兵之名,便心生畏懼。豈有不經險阻,而就能成霸業者?李世民再強,這場仗也得打!況乎,李世民雖強,經過這麽多大戰的鍛煉,加上從前世得來的眼光見識、戰略見解,李善道自問之,他也不弱。隻要策略得當,糧草充足,士氣高昂,未必不能一戰而定河東!
    ——原本時空中,一個宋金剛、一個劉武周,就把河東攪了個天翻地覆,要非最終因為糧盡和戰略上的欠缺,河東之得失,還真說不好歸誰所有!則在明知宋、劉何以兵敗的原因之前提下,又擁有比宋金剛、劉武周更多的兵馬、更充足的糧食,此仗又怎知李善道不能打贏?
    此戰若勝,不僅鞏固了河北根基,更能另外打開一片天地,一方麵,將李淵徹底地鎖死在關中;另一方麵,河東俯瞰洛陽等地,也能為日後逐鹿中原,攻取洛陽,奠定堅實基礎。
    這一仗,李善道已是重壓之下,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打,還要打勝!
    不過話說回來,李世民到底不是竇建德等可比,具體到這場仗怎麽打,戰前還是得備戰充足。
    聽了魏征的建議,李善道頷首說道:“劉文靜攻陝縣不克,雖已暫退潼關,然近得關中情報,李淵已令李世民統兵往援劉文靜。李世民兵一到,陝縣定然就守不住了。無論是從這一點出發,還是從李淵在關中根基已然稍穩出發,我軍西進河東,確實是都該提上日程。
    “羅藝降從,高開道、李景不成我患,我軍經上穀等郡入河東的道路已經打開,玄成,先將糧秣、軍械等輜重後勤運到上穀等郡,是已須當著手。但另外還有三事,也得安排施行了。”
    魏征說道:“明公所指,是分遣使聯絡突厥、與劉武周議盟,以及聯絡河東豪傑?”
    “正是這三件事。三事中,又以劉武周和聯絡河東豪傑為重。”李善道下到堂中,負手看壁上的地圖,注目河東北部的雁門等郡,這裏是劉武周現盤踞的地方,說道,“我軍出上穀,進河東,必經雁門。劉武周若肯與我結盟,則我軍攻略河東的通道就暢通無阻,且有劉武周兵馬助力,取河東的把握亦就更大。唯是玄成,你說這劉武周,他會願與我結盟麽?”
    魏征答道:“劉武周依仗突厥之力,雖自稱王,然其所據,偏隅一地,實難長久。臣料之,隻要以足夠的好處承諾他,曉喻利害使他知之,又宋金剛與他交好,結盟並非無望。”
    “也好,就按卿之意,便先讓宋金剛試一試。盟約如能順利達成,我軍就即刻用兵河東!”
    正說話間,堂外一吏進稟:“大王,李淵使者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