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軍向虞鄉敵情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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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報呈到李善道軍中。
看罷捷報,李善道大喜,顧與屈突通、王須達、高曦、高延霸、蕭裕等將笑道:“一勝而又再勝,王君廓有用兵之能!薑寶誼、李仲文已被阻在虞鄉,傳令三軍疾進,務使其不得退走!”
高延霸奮身叱聲,請令說道:“換以小奴,薑、李這倆賊廝,也叫他過不了虞鄉!大王,一聞我軍殺到,薑、李必會北撤桑泉、汾陰,小奴敢請令,引本營兵抄向桑泉,以斷薑李退路。”
“延霸此慮,倒有道理,然抄斷薑、李退路之任,不需你往。”李善道顧視諸將,挑出一人,乃是王須達,令道,“三郎,你引你本部兵,轉往西北,限期今天夜間,趕到桑泉,擇地駐防。桑泉守卒,你勿理會;薑、李兩部唐軍若往桑泉撤退,你便阻之。”
卻此戰之要點,是“調獨孤懷恩部往援薑寶誼、李仲文,先殲滅獨孤懷恩部”,故而亦即,此戰的主要作戰目標是獨孤懷恩部,不是薑寶誼、李仲文兩部,因高延霸這等的猛將,就不能調他去桑泉,扼薑、李的退路,得把他留在主力軍中,以備用之進戰。
王須達接令。
時已上午,夜間就得到達桑泉,李善道主力現藏伏的位置,距桑泉近百裏遠,事不宜遲,他當即出帳,便點齊本部,隻攜了三日糧,輕裝而出,改向西北,急趕往桑泉擇地駐防去也。
伏兵的所在是猗氏城西的河穀。
由此往桑泉,近百裏遠;往虞鄉,稍微遠一點,百餘裏遠。
待王須達部出行以後,高延霸、高曦、蕭裕等各營兵馬相繼也拔營起行。河穀潮濕,在這裏待了兩天,李善道禁止將士隨意出外,將士們已是濕不可耐,這一啟程,盡是精神抖擻。
沿著涑水,半日行了三四十裏,前望之,一片浩瀚大湖。東西二十裏、南北四五裏。初夏的涼風吹拂其上,波光粼粼,湖之四麵,垂柳鬱鬱,湖畔蘆葦搖曳,偶有水鳥掠過,增添幾分生機。屈突通隨從李善道馬側,與李善道介紹:“大王,此即伍姓湖也。”
這伍姓湖,是河東道地界最大的淡水湖,又名張揚池。
名所以得,係因舜帝後裔的五大姓氏,虞、姚、陳、胡、田居於湖邊之故。“舜生於姚墟,耕於曆山”,此姚墟即在今之虞鄉、蒲阪境內,曆山也位處於此,山側土崖至今猶存“舜井”,深丈許,水清冽如醴;後舜建都則是在蒲阪。因是,伍姓湖邊,早前頗多舜之苗裔環居。
李善道略駐馬眺望,見這湖麵寬闊,南與涑水相接,其外良田沃野,耕壟連綿,望之不盡,唯現下多隻空餘蒿草,荒廢已久,不覺歎道:“左枕鹽池,右懷伍姓湖,涑水貫郡而過,中條屹立於間,大河滾滾,繞其西、南,此真天府之地!無怪富甲海內。惜乎,兵災之害!”
——時下地圖,左為東,右為西,因李善道稱“左枕鹽池”雲雲。
屈突通說道:“四海生民,久苦兵災。大王英明,此取河東,必獲克勝。以大王之仁德,不僅可得其土,生民亦可重得新生。臣久在河東,知河東民情,河東且多勁勇,取而撫之,足為精兵。屆時,民心歸附,兵強馬壯,大王挾兩河之力,關中、中原不足取也,天下可定!”
“我所起兵,非為我一家一姓,正是為解天下生民之苦。公之此言,正合我心!”李善道慨歎再三,摸著短髭,與左右從將、從吏,從容地說道,“知我者,非屈突公莫屬!”
屈突通自降李善道以來,他的“忠臣”人設,再次發光發熱,對待李善道,儼如昔日對待隋室一般忠心耿耿,無論眾前,抑或私下,言行舉止,悉以忠誠為本,凡有軍議、或李善道向他詢問何事的時候,無不秉忠直言,盡力竭智,絲毫無有隱瞞。他在李善道軍中的地位,也因此越來越得重要。如今,他雖尚未曾獨立領兵,然已是隱隱可與魏征的地位相比了。
人吃百樣米,生性不同。
立身處世的為人風格亦就不同。
事實上,像屈突通這樣的立身處世風格,也挺好。大勢難違,人力有窮之時,就順勢而為,但一旦順勢而為,投附了新主之後,就依然以忠字當頭,擺正為臣態度,不圖個人利益,這樣,縱使連著換主,至少也不會像不居人下的劉備似的,讓人不敢信任,還被人在背後非議。
——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說到“讓人不敢信任”,屈突通這種為人風格,固然不至於讓人時刻猜忌,可到底他不是“純忠之臣”,要說真就完全地信任他,對於明主言之,也是不可能的。原本時空中,屈突通降唐以後,盡管深得重用,可在統兵這塊兒,李淵長期都沒有使他獨自領兵,而是把他配給李世民,作為副手使用,從這一點即可看出,李淵對他重視歸重視,但其實也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卻這李淵何人?屈突通的人設,他自能清楚。
這與李善道當下,重視屈突通,禮敬於他,可暫也不用他獨自領兵,正為一理。也不必多說。
過了伍姓湖,再行不遠,就是虞鄉地界了。
兵馬才從伍姓湖邊經過,斥候急報送到:“大王,薑寶誼、李仲文已獲知我主力將到虞鄉,兩部兵馬收攏,現退駐於虞鄉城北。王驃騎君廓兵出,挑戰與之,薑、李不應。”
李善道沉吟片刻,說道:“既聞我主力將至,已收攏北走,卻又屯駐虞鄉城北,而不向桑泉方向繼續撤退。薑寶誼、李仲文此定意見不和,就‘是迎擊我軍,還是撤往桑泉’,他兩人尚未意見一致。我軍……”尋思了下,說道,“王敬之等已從附於我,虞鄉不利據守,原以為,一聞我主力到,他倆勢必會撤到桑泉據守。於今其兩部卻居然不撤向桑泉,也無妨,對我軍反而更加有利。我軍就先在虞鄉,與他兩部打上一仗!一樣可以調得獨孤懷恩出兵救援。”
……
虞鄉城北。
誠如李善道所料,薑寶誼、李仲文確實意見不一。
在又接到最新李善道部的軍情匯報後,李仲文再次求見薑寶誼,苦苦進言,說道:“將軍,本來軍報,言說李善道親率其主力,往攻蒲阪,今忽其卻統兵向虞鄉而來。這分明是原先的軍報不確,我等中了李善道的計謀。他根本不是要去打蒲阪,其之目標是你我兩部。
“我軍新敗,士氣不振,當此之際,不可接戰。仆之愚見,當舍虞鄉,速退至桑泉,據城以守,然後等李善道部的形勢明了,我等搞清了他的部署,再與獨孤將軍商議破敵之策。”
薑寶誼說道:“你我奉主公之令旨,援獨孤將軍。今才入河東,先敗一場,若再北撤,主公的令旨,你我還怎麽實行?而且,士氣豈不會更加低落?若據城先以自守,桑泉可以守得,虞鄉亦可守得。俺意,不可再北撤了,便入虞鄉城中守之,不亦可乎?”
“將軍,虞鄉實不可守!王君廓雖然沒有攻打虞鄉,可虞鄉群盜盤踞虞鄉多年,不乏本地狡猾,多有黨羽在城中,又怎知曉王君廓的沒打虞鄉,是不是他故意不打,用意即為誘你我進城?設若我兩部進城,而城中內亂,至其時也,外有強敵,內有亂黨,敢問將軍,城何以守?”
薑寶誼生性剛強,兼以從李淵起兵以來,又戰功屢獲,日前他在長安的朋友,給他傳來的消息,李淵已有意擢拜他為右武衛大將軍,當此關頭,如果援孤獨懷恩這一戰,他不能打好,他萬萬沒法接受,故而李仲文“撤往桑泉據守”此議,他之前強烈反對。
這時,聽了李仲文的此話,薑寶誼雖是還有抵觸,也不得不承認,李仲文的猜疑有理。
李仲文見他神色輕動,便又說道:“將軍,李善道部距虞鄉,隻數十裏遠了,今晚不能開到,明日一定能到。事已急矣!不可再做延耽。請將軍快下決斷!”
“罷了!就從將軍之意。”薑寶誼心有不甘,可亦隻有聽從李仲文的建議了。
兩人令下,兩部近兩萬步騎,在虞鄉城北駐紮了不到一天,重再開拔,北向桑泉。
如果直接撤向桑泉,還會好些。在虞鄉城北駐紮了大半天,結果重又開拔,這對軍心的影響更大,不免使將士更加惶惶。兵法雲之,“三軍之災,起於狐疑”,說的就是這回事。
……
傍晚時分,離虞鄉還有三十裏時,兩道軍報送來。
一道是蒲阪方麵,竇建德送來的軍報。
竇建德所率的佯攻蒲阪之部,已入蒲阪界,距離蒲阪城外的唐軍營地二十裏上下。李善道兵起涑水北岸河穀,殺向虞鄉的突發情況,因時間猶短,孤獨懷恩應是還不知曉。竇建德報稱,根據斥候稟報,獨孤懷恩除進一步的加強了涑水北岸渡口的守備以外,現無別的動靜。
——“加強了涑水北岸渡口守備”,竇建德所率之部,係沿著渡水的南岸而行,蒲阪城在涑水的北岸。卻為何竇建德部沿著南岸而行?自無其它緣故,正是為降低獨孤懷恩的戒備,為他在聞李善道率部進攻薑寶誼、李仲文兩部時,能夠“敢於遣兵出援薑、李”添上一把火。
一道是虞鄉方麵,王君廓送來的軍報。
報雲:薑寶誼、李仲文兩部再次開拔,離開了虞鄉城北,北向桑泉。
高延霸懊惱不已,罵道:“賊廝鳥,沒卵子的慫貨!便駐停虞鄉,不就是了?俺已提著勁,要在虞鄉打他一打,卻又北逃桑泉!”雄赳赳,向李善道請求命令,“大王,不如小奴引精銳兩千急行,追上這倆賊廝,打他一打?為大王打一個旗開得勝,虎虎生威!”
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
才決定就在虞鄉,先與薑寶誼、李仲文兩部交上一仗,不料薑寶誼、李仲文又北向桑泉。計此地距虞鄉的路程,大軍肯定是追不上薑、李了,但若以精銳急追,其有輜重,倒尚能追上。
隻是薑寶誼、李仲文兩部近兩萬之眾,如按高延霸自請,僅以兩千精兵往追,卻即便追上,或許也打不贏,反而有可能會吃敗仗。
因便屈突通聞言,揚身之時,花白胡須飄揚,急忙進勸:“高柱國壯勇,然輕兵冒進,實為不可!大王,老臣竊以為,反正我軍此戰之目標,是為調孤獨懷恩出營援助薑、李。既然如此,又王柱國部新報,其部已達桑泉,可將薑、李阻住,則薑、李北走,就由他走就是!”
高延霸不以為然,看在李善道禮重屈突通的份上,話語卻還客氣,說道:“屈突公,你老人家多慮了!休說區區一兩萬賊兵,縱賊兵十萬,俺也無懼!兩根鐵鞭,一杆長槊,俺殺他個十進十出,如殺雞容易!”向李善道行個軍禮,說道,“大王!兩千精卒也不用,千人足可!”
被屈突通一說,出於王君廓兩次大勝,爭立功勞的刺激,更上勁了。
李善道眨著眼,摸著短髭,看看屈突通,看看高延霸,忽地一笑,說道:“延霸,給你兩千兵,由你去追,也不是不可。但我有個要求,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高延霸問道:“敢問大王,是何鈞令?是令小奴擒了薑寶誼、李仲文這倆鳥廝來獻麽?小奴向大王保證,必定可將這倆鳥廝擒得!”記得他剛將“兩千兵”改成了“千人”,補充說道,“不用兩千兵,大王,千人就夠了!”
“非也,不是令你擒薑、李,你且近前,聽我說來。”
聽得李善道的要求,高延霸睜大了眼,好像聽到了甚麽奇聞也似,吃驚罷了,為難搔首,連抽涼氣,兩顆門牙雪亮露出,說道:“大王此令,不是在為難小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