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長孫信疑李藥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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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帳此吏是房玄齡,捧著一封書信,呈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眉頭輕挑,接信瀏覽,很快看完,撫摸短髭說道:“薛深願降,今取晉陽,把握就更大了。底下便是怎麽逼迫劉武周出兵與我野戰。”將信轉給長孫無忌等人。
卻是原來,晉陽城中有一土豪,名叫薛深。李淵起兵後,他不得李淵所用,故心生不滿,眼紅他的昔日鄉友,多攀龍附鳳,遂在劉武周得晉陽後,此人本是投靠,求以富貴,然卻因見劉武周唯縱兵四掠,不思進取,無有成事的樣子,遂乃別生心思,又想轉投唐軍,便主動遣仆與李世民方麵接觸。來回兩三封密信往來,他在這封回信中,答應了肯為李世民內應。
投從了劉武周後,薛深因是地主,熟悉晉陽的人情、物況,頗得劉武周重用,得以能夠出入劉武周帥帳,向劉武周籌謀劃策。今其既願轉降唐軍,則靠著他被劉武周的信用,可以預見得到,至少在一些軍略的決策上,他當是能夠對劉武周起到些作用。因李世民有此一語。
待長孫無忌等相繼看了薛深回信。
李世民話頭轉回李仲文、張平高剛派吏送來的這道檄報上,沉吟了會兒,說道:“李善道久攻霍邑不下,如今忽然撤圍,轉攻臨汾之我宇文歆、李靖部。觀其舉動,似是欲先解臨汾之圍,以鞏固後方。然李善道素來狡詐,用兵有謀,其撤圍之舉,以我料之,不排除有詐。……李仲文、張平高處,我意須當回書提醒,以防李善道此舉,或為‘調虎出山’之計,依然令他兩人謹守霍邑,勿輕舉妄動。至若宇文歆、李靖處,可以傳令,令他們堅營不戰便是,以一靜而應漢軍之動。並傳令薑寶誼等,出兵龍泉、文城,援宇文歆、李靖部。公等以為何如?”
長孫無忌點頭稱是,接口說道:“二郎此意甚妥。當下重點,是在晉陽。霍邑也好、臨汾也罷,都隻是用來牽製漢軍,使漢軍不得北進到晉陽,與劉武周聯兵罷了。既然這樣,確實隻需將霍邑、臨汾穩住即可。待晉陽破後,再集中兵力,還攻漢軍,大局可定。”
唐軍當前的戰策,一言概之,即“北攻南守”。北邊以主力進攻、消滅劉武周部,南邊以偏師牽製漢軍,確保其不能北援劉武周。這麽個戰策之下,針對李善道忽然撤圍霍邑,南向臨汾,李世民的這番應對,正是在緊抓“主要矛盾”之同時,以不變應敵變,可謂最好的對策。
長史竇軌略有疑慮,說道:“殿下,如殿下所指,察李善道過往用兵,小有謀略,狡詐多變,並其部曲,多悍將精卒,今其撤圍霍邑,轉攻宇文歆、李靖等部,——宇文歆、李靖等部才隻萬眾,薑寶誼所部遠在龍泉,能否及時馳援,尚是未定之數,以仆愚見,宇文歆、李靖等部在薑寶誼部到前,恐難以抵擋其鋒芒。是不是李仲文、張平高部,可以令他兩人分兵一部,暫往先援宇文歆、李靖?霍邑駐兵五千之多,分出個一兩千人,應也不會影響霍邑的城防。”
李世民笑道:“竇公慮得周全,但是宇文歆部雖隻萬人,兵力上是相對漢軍為弱,然軍中有李靖在,長史可知,李靖一人,足當萬眾?我料漢軍縱盛,宇文歆、李靖部,其也難以撼動。”
沒想到李世民對李靖的評價這麽高!
竇軌和李靖不熟,有心再勸,可見李世民對李靖信心十足,便也不好再作多言,就止住聲,不再說了,隻暗自思忖,這李靖究竟有何過人之處,竟得英武絕倫的秦公殿下如此器重?
他不再進言,“李靖”的名字提出,倒引得長孫無忌心中一動。環顧了下帳中,帳中現有文武諸吏十餘人,人多口雜,想要說的話不便道出,長孫無忌就且先將話忍下。直等得幾件緊要的軍務商議完畢,竇軌等人絡繹辭出,帳內沒有了外人,長孫無忌乃輕咳了聲,進言開口。
隻聞得他說道:“二郎,言及李靖,俺卻有一憂。”
“阿兄何憂?”李世民步到帳中沙盤邊,俯身審視沙盤,隨口問道。
長孫無忌說道:“前隴西軍中,二郎與李靖有次閑談之時,俺記得李靖說到,他的弟弟李客師在涿郡為司戶,後被羅藝用為兵曹掾。現今羅藝為李善道所敗,李客師恐已落入李善道手。若李善道以李客師為質,脅迫李靖,豈不危矣?此乃我憂。二郎,宜當早作防範,以防不測。”
李靖兄弟五人,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他排行第三,李客師是他的四弟。李客師以門蔭入仕,初任楊堅的挽郎,挽郎是皇家葬禮中牽引靈柩的禮儀官,後遷涿郡司戶,掌管戶籍賦稅,再又羅藝占據涿郡以後,被羅藝任為兵曹掾,負責軍籍、協調訓練、軍事裝備的管理等務。
還真是被長孫無忌猜對了。
羅藝被李善道擊敗後,李客師的確是已為李善道所得。
要說起來,這其間還有點曲折。李善道原不知李客師是誰,也沒有見過他,隻在羅藝獻上的部將、掾屬的名簿上,見到了他的名字,因其名,想起了李靖的字藥師,於是便詢問之,這才知了李客師是李靖的四弟。知曉當時,李善道就把他調到了身邊,給以了佐吏之任。隻不過李客師這個人,沒有他三哥李靖的用兵才能,因此現在李善道帳下,隻是做個閑職。
卻這世家子弟,因為門蔭,好當官,一個家族的人,往往分布在不同的州郡為官,太平時尚且無事,但一當到天下亂時,難免的就會分被不同的割據勢力所有,如此一來,家族間的聯係便成了雙刃劍,既互相在危急時或許能夠救對方一命,也可能成為被敵方利用的把柄。
李靖、李客師兄弟,而下便是這種情況。
李世民抬起頭,看了下長孫無忌,卻沒把長孫無忌的話放在心上,笑道:“阿兄多慮了,李靖其性,我深知之,其性沉厚,我與他心腹之交,他絕不會因私情而誤了大事。”
“二郎,不可不防啊。李靖自被二郎得後,固然二郎待他恩重,信如腹心,可要知,這李靖原先可是要到江都,向昏主檢舉我等的啊!二郎待他恩厚,然他待二郎有無忠心?殊未可知也!”長孫無忌回想李靖差點被李淵殺了的往昔事,加上憶及隴西前線時,李靖不論對李世民、抑或對自己,或者別的李世民手下的重臣,他從來都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從未有過把真實的心思展露人前,越想卻是越不放心起來,見李世民不以為意,憂慮更甚,因再度進勸。
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胳臂,笑道:“阿兄,昔曹操多疑,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輩難道連曹操還不能如麽?我以赤心相待藥師,藥師亦必以誠心回報。阿兄,你不必再說了。藥師才智非凡,文武兼資,當世韓信也,當下用人之際,斷不可因疑廢才!阿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也罷,二郎你既信他,俺就不再多說了。”
話是不再多說,長孫無忌心思縝密,對李靖的擔心卻是難以放下。當晚回到帳中,他負手踱步,明暗不定的燈火,好像映照出他內心的疑慮與不安。思來想去,他召來親信的屬僚,給了密令一道,內裏是在提醒宇文歆,務必要警惕小心李靖,命即刻趕去臨汾,麵交宇文歆。
屬僚領命,夤夜出營,悄然南下。
……
宇文歆是北周宗室宇文孝伯之子,與李淵、長孫無忌家族,同屬關隴貴族。
長孫無忌與宇文歆乃是舊識,兩人的年齡雖有不同,有些私交。
兩日後,長孫無忌的密信送到了宇文歆軍中。
展信看時,宇文歆才看了兩三行,心頭一跳,下意識地信往下掩了掩,轉目視向帳中一人。
此人四十多歲,相貌沉毅,美須髯,姿貌魁秀,可不就是李靖。
長孫無忌的信到前,宇文歆、李靖等剛接到李世民的軍令,正在計議接下來的軍事部署。
圍攻霍邑的漢軍,昨天下午已經到了臨汾城北。
然因宇文歆收看長孫無忌的信之故,軍議暫時停頓了下來。
李靖抿著茶湯,卻是在順著方才的思路,繼續考慮下步的行動,這時感覺到了宇文歆的目光掃來,他不知為何宇文歆會再看長孫無忌信時來瞧自己,暗自生疑,麵上不動,沒有迎視宇文歆,隻一副好像沒有察覺到異樣的模樣,安穩地喝了兩口茶湯,將茶碗輕輕放下。
宇文歆及時將視線收了回去。
杜君綽、鄭仁泰等將皆在帳中。
鄭仁泰問道:“敢問將軍,簽帥信中所言何事?可是殿下又給我等下了什麽軍令?”
宇文歆不知自己下意識地舉動,是否被李靖注意到了,摸著胡須,佯裝淡然,說道:“簽帥信中不過是些尋常問話,問了問我部現下的兵數、糧秣等情況,殿下並無新軍令。”
鄭仁泰、杜君綽等相信了他的話。
杜君綽就撿起正在議論的軍事,說道:“將軍,李將軍適才所議,俺以為甚是,可以用之。”
“這……。”宇文歆遲疑了下,含糊說道,“事關重大,我意還需再議。”
就在剛剛!收到長孫無忌的信前,李靖的建議,分明宇文歆也有讚同之意。卻怎麽一轉眼,宇文歆的主意就變了?李靖心中微凜,更加疑心,是否信中提及自己?麵上卻仍保持鎮定,不動聲色地觀察宇文歆的神色,發覺宇文歆不再往信上看,但手卻緊緊將信攥住。
必是信中言及了自己!
長孫無忌?信中會言及自己什麽?李靖內心翻湧,暗自揣摩信中內容。
一時間,帳內李靖與宇文歆間的氣氛微妙。
鄭仁泰、杜君綽等再是遲鈍,約略地也察覺到了點甚麽,正自詫異,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軍將入帳,顧不上行禮,急聲說道:“將軍,漢軍在營外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