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漢王批改求賢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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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思德答道:“高柱國部還營以後,唐營一直不見動靜,無有兵馬出營。”
    “嘿嘿,看來是用焦彥郎部誘其出營此計,不得行矣。這個宇文歆,倒有些智謀。”李善道嘿然,摸著短髭,砸吧了兩下嘴,轉念想起一人,說道,“又也許不是宇文歆有謀,有謀者另有別人。”想到是誰?不用多說,當然是想到了李靖。
    也是,李靖豈止當代名將,放眼古今,也是頂尖的軍事家。
    一兩個小謀略,被李靖看破,實半點不足為奇。
    不過,李善道撫摸著短髭,卻是由李靖,又想起了一人,端起茶碗,抿了口冰水,降降暑熱,肚皮裏尋思道:“之前與李靖並無對峙,沒有機會可用。於今轉攻宇文歆,雖意仍在霍邑,然至少既與李靖對峙敵我,我出兵河東時,特地帶來軍中的此人,卻可以一用了啊。”
    念頭及此,便令道,“請李參軍來見。”
    “李參軍”何人,自便是李客師。他現被李善道用為大元帥府的“參軍事”。——如前所述,正如李密在自稱“魏公”後,又以“元帥”自領,魏公、漢王都是爵位,不關軍事,故為方便掌軍,李善道早在稱“公”時候,就同時和李密相同,也自領“元帥”,現晉為了大元帥。
    王宣德、王湛德兄弟領命,就出帳去,不多時,引了一人進帳。
    這人三十多歲年紀,身材高大,相貌與李靖頗有幾分相似,魁梧中不失俊美,一部美須髯,未戴冠,裹黑襆頭,穿著件綠色的圓領窄袖袍,腰圍銅製的蹀躞帶,足著烏皮靴。
    進到帳中,此人下拜行禮,一口標準長安官話,字正腔圓,呼道:“微臣李安,拜見大王。”
    ——“安”,是李客師的名,這人即李客師。
    “快快請起。”等李師客起來,李善道吩咐王宣德給他端來茶水,叫他落座,又等他坐定,這才親熱地笑道,“客師,這幾天軍務忙了些,少與你敘話。暑熱深重,你在軍中可還適應?”
    李家是將門,李客師雖無其兄之用兵才略,然自少學習騎射,性好馳獵,四時從禽,無暫止息,卻是早就騎射精通。要不然,羅藝也不會用他為兵曹。在涿郡為吏時,他乃至不論忙、閑,經常出城遊獵。論以身體素質,他是相當的好,這點暑熱,他當然毫不在乎。
    聽得李善道的問話,李客師恭恭敬敬地答道:“多謝大王關心。敢回大王,臣身體強健,自能適應,且臣昔在涿郡,蒙羅柱國不棄,忝為兵曹之任,軍中生活,也早已習慣。今臣以微末之才,蒲柳之姿,竟得大王恩用,臣甚感榮幸,不勝感激,唯願盡忠報效,以報大王厚愛。”
    龍生九子,各有所好。
    這李客師在好武上,與李靖相同,兄弟兩人的長相也相似,但在言辭上,他卻不像李靖謹言慎語,能不說話時就不說話,反而比較健談,而且能夠投人所好,話說出來也很好聽。
    李善道哈哈大笑,說道:“客師,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你雖門第隴西李氏,我是趙郡李氏,祖上你我卻是一家。你我既皆為李氏子孫,於今你在我軍中,就沒有‘恩用’不‘恩用’這一說。方今海內大亂,隋失其鹿,英雄競爭之時也,我願與卿齊心協力,共成大業。”
    隴西李氏、趙郡李氏,這兩個家族,往上溯源,確是出一始祖。便是戰國末期的秦司空李曇。李曇長子李崇因擔任隴西郡守,後代形成隴西李氏;四子李璣定居趙郡,後代形成趙郡李氏。
    這些東西,李善道原是不知,後來聽魏征等說起,才略知曉。
    李客師神情越加恭敬,應道:“昏主無道,海內沸騰,觀今之群起諸輩,雖各懷異誌,然皆非成事之主,唯獨大王,天縱偉才,英武絕倫,砥定天下,蕩平亂世,恢複河山者,非大王莫屬。安菲才,願施犬馬之力,以效馳驅,雖肝腦塗地,亦無怨無悔。”
    李善道嗬嗬笑道:“客師此言,足見忠心。客師,今卻有一事,我想托付與卿。”
    李客師聞言,立即起身,肅然說道:“大王但有差遣,臣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也用不上。客師,李靖為你兄長,是也不是?你兄長現在宇文歆軍中,我久聞其名,渴思一見。我想要托付你的事,便是想勞煩你,為我修書一封,與你兄長,可好?”
    李客師自聞李靖隨著唐軍援兵來了河東後,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麽一天,——李善道早晚肯定是會讓他給李靖寫信的,心理已有準備,並且連應答之辭都準備好了,遂無半分拖延,當即答道:“大王所命,正臣之意。不敢隱瞞大王,臣其實早就已給臣兄李靖修了書信一封,備述大王英明,盼臣兄能共襄盛舉,攀龍附鳳,以成大業。唯尚未得大王令旨,臣不敢擅自主張,故此書信尚未送出。今大王既有此意,臣願即刻將此書信,秘送唐營,呈與臣兄以觀。”
    還真是沒有想到,這個李客師這般的識情識趣!
    李善道大喜,說道:“卿所寫書信何在,可否容我先睹?”
    李客師從懷中將他寫給李靖的書信取出,由王宣德轉呈李善道。
    李善道打開來看。
    見李客師的這封信寫的挺長,察其文字,情深意切,分析形勢,對李善道極是吹捧。
    寫的乃是:“賢兄大人函丈:自與兄長別後,倏忽數載。昔者隴西故宅,父兄並立,共讀《孫吳》,同策弓馬,每論天下大勢,兄嚐慨然述誌,‘大丈夫當橫行天下’,此情此景,恍若昨日。今者兄受唐符,弟側身漢幕,各為其主,非關私怨,實乃時勢所驅。兵戈相向,骨肉參商,弟每思之,常為愴然。然午夜夢回,猶聞兄教,故敢以肺腑之言,書於尺素,幸垂明聽。
    “漢王起於瓦崗,振臂一呼,豪傑景從,今已奄有河朔,帶甲百萬,良將千員:北據幽燕之險,南控大河之要。方今四海之內,稱兵者十九,而漢王獨能折衝千裏,破竇建德於平原,挫李密於河陽,轉軍西向,席卷河東,此誠蕭王之故事也,非惟人力,實乃天命所歸。
    “前聞兄受擒長安,險為李淵所害,弟心如刀絞,夜不能寐;後得聞兄長脫險,幸甚幸甚。李淵也者,猜忌之主也,用人唯親,今兄雖幸得救,奸讒毀積,實非長久之計。
    “弟雖身在漢軍,心係兄長安危,故敢上言,望兄垂察。漢王英明神武,虛懷若穀,用人唯賢,誠為天下歸心之主,四方英才,爭相歸附。兄若能來投,必可大展宏圖,成就不世之功。漢王嚐數謂弟言:‘卿兄,古之衛、霍也。若得此人,何愁天下不定?’弟願兄審時度勢,棄暗投明,共圖大業。若兄肯俯就,弟當竭力周旋,俾兄得展驥足,不負平生之誌。
    “賢兄深通韜略,豈不聞‘君子不立危牆’乎?且夫識時務者為俊傑,良鳥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微子去殷,卒為周賓;項伯歸漢,成功一時。兄之才,百倍於彼,若能幡然醒悟,附從漢主,既可身脫險地,必能以展兄能,光耀門楣,垂範後世,四全之得也。
    “臨楮依依,不盡欲言。惟願兄熟思之,早定歸期,弟今在漢營,日望兄至;若有疑慮,亦望修書相告,弟必為兄周全。紙短情長,佇盼回音,不勝翹企之至。弟客師,頓首再拜。”
    將李客師寫給李靖的這封信看完,李善道取筆,呼吏研墨,給這封信改了一句,添上了兩句。
    修改的這一句是“微子去殷,卒為周賓;項伯歸漢,成功一時”。
    將之改為了“韓信背楚歸漢,成不世之功;管仲射鉤相齊,開桓公之業”。
    添上的兩句,一句添在了“漢王嚐數謂弟言:‘卿兄,古之衛、霍也。若得此人,何愁天下不定’”這句後邊,添寫的為“故特令弟致誠:願以上將軍之印、萬戶侯之封,虛位以待,並許裂土分疆,何惜名爵,得專征伐,以酬兄誌;宗族子弟,皆列顯宦”。
    一句添在了“弟今在漢營,日望兄至”這句後邊,添寫的為“兄若率眾來歸,漢王必不食言,將親迎於轅門,洗塵於帥帳,使天下知漢王得賢之喜,過於漢高,納賢之誠,逾於光武”。
    改的這一句,以韓信、管仲類比李靖。添的這兩句,第一句許諾給了李靖等於韓信得劉邦重用時的待遇,第二句則是以劉邦、劉秀自比了,——恰正與信中上文“蕭王故事”雲雲呼應。
    改完罷了,將信還給李客師。
    李善道摸著短髭,笑道:“客師,我做的這幾處修改,你看何如?”
    李客師細細看過,神色微動,他亦是萬未料到,他的兄長李靖在李善道的心目中,居然會是這麽高的地位!他伏拜在地,感動地說道:“大王恩山義海,兄長若知大王如此器重,必感激涕零。臣不知何以報大王恩德,但願竭誠效命,為大王召臣兄速歸。”
    “好!客師,你之此信,今日就可送出。你有無可靠得力之人,可為信使?”
    李客師答道:“敢稟大王,臣有一仆,頗為精細,從侍臣在軍中,臣兄也認得他,可堪一用。”
    “可有辦法入進唐營,得見卿兄?”
    李客師就這個問題,也早有考量,回答說道:“臣意令臣此仆,潛出營後,先往西行,繼轉回來,不提臣名,佯為臣兄送家書到者,當是即可入得唐營。”
    確是個辦法。
    李善道便說道:“卿機敏之士,此策甚好。”囑令說道,“切需交代卿之此仆,入唐營後萬萬不可露出馬腳。卿兄,我能否得之,可從長計議,卿兄之性命,萬不可因此遇危。”
    李客師愈是感動,俯首叩拜,恭謹應命。
    ……
    次日下午,李客師的這個仆人,裝作從西邊而來,進了唐營。
    差不多同一時間,宋金剛的軍報一道,急呈李善道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