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秦公策亂迫戰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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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數日前,李世民議過“薛深願降,今取晉陽,把握就更大了。底下便是怎麽逼迫劉武周出兵與我野戰”之後,就精心籌謀,定下了迫使劉武周出戰之策。
    李世民先已分兵南取文水、遣騎北斷晉陽與樓煩、馬邑之間的糧道,其實這兩個舉措,就已經對劉武周部造成了一定的壓力。這時,他乃又散播謠言,雲說是有晉陽城內的士民與己潛通,要在城內響應唐軍作亂,——事實上,這也不算謠言,薛深的確是已願內應。
    如前文所述,劉武周部在晉陽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劉武周亦知他激起了極大的晉陽民怨,故連城中他都不放心住,住在了城外營。於是,此謠言一起,劉武周軍中上下登時人心惶惶!
    便接連有楊伏念、黃子英、張萬歲等,相繼進言劉武周,勸說他:“眼下之計,外有強敵,內則不穩,一旦城中生亂,我軍腹背受敵,恐將盡喪於此地矣,不如是戰是退,速定對策。”
    劉武周初時,猶遲疑不決。
    卻宋金剛這道軍報送來李善道軍中的兩天前,晉陽城內果然出現了一小撥內亂。——舉亂之人,非是薛深,不過背後的操縱者,係為薛深。內亂的規模不大,很快就被平定了。但由此卻造成了苑君璋、尉遲敬德、高滿政等也坐不住了,包括鬱射設在內,亦開始向劉武周進諫。
    諸人皆言:“我大軍數萬,若隻作困守,士氣必衰,民心難安,糧草亦難以為繼,久則不戰自潰矣。較與唐軍,於今敵情已明,漢王還攻臨汾,薑寶誼等部唐軍俱被牽製,李世民率來晉陽之眾,無非兩萬步騎。與其等晉陽城內大亂,我軍內外受困而自潰,何不趁此時機,主動出擊,與李世民決一死戰?我軍眾過唐軍,勝算猶在,倘能一舉破敵,大勢可轉。”
    ——打仗,打的是士氣,打的也是震懾。士氣毋庸多言,何謂“震懾”?特別在新占區的時候,震懾即以軍威震懾當地的士民。新占區的民心往往不穩,軍威不振便民心難服。若隻一味避戰,短日尚好,時間一長,新占區的士民中定然就會出現異心之人,到時就大勢去矣。
    震懾之力,不僅能懾敵,亦能安民。
    劉武周也知此理。
    又在劉武周帳下,苑君璋最有智謀,而尉遲敬德、高滿政雖為武將,與黃子英、張萬歲等相比,非是單一的勇悍,亦各有謀略,更別說還有鬱射設這個突厥的監軍現亦持此見。
    由是,劉武周終於下了決心,采納眾議,決定接受唐軍的挑戰,出營與戰。
    宋金剛已率部,從平城到了晉陽。
    劉武周決定出戰的軍議,他參加了,急呈與李善道的這道軍報,講說的即是此事。
    ……
    看完宋金剛的這道軍報,李善道蹙起了眉頭。
    “大王,宋柱國報稟何事?”屈突通察其臉色,看出了他的斟酌之意,問道。
    李善道示意王宣德將宋金剛的這道軍報,取與屈突通等看,說道:“晉陽謠言四起,言說城內強豪紛紛欲響應唐軍,劉武周軍心慌亂。他已決意出戰,與李世民一決高下。”
    “城內強豪欲響應唐軍?”屈突通沉吟稍頃,說道,“大王,這倒不見得隻是謠言。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晉陽,乃李淵長久經營之地,城內豪強子弟,不乏附從李淵者,聞劉武周部得下晉陽後,又肆意殺掠,民心早已怨聲載道。這種情況下,豪強響應唐軍絕非無端。”
    劉黑闥以為然,說道:“劉武周這廝,本以為他算個豪傑,觀他得了晉陽後的舉動,實乃鼠目寸光。一則,他為漁夫得利,頓兵晉陽,不再南下,——他若南下,霍邑、靈石,我軍豈不早就得之?怎還會有李世民奇襲晉陽之事?二則,他不顧民心,肆意殺掠,如今強豪欲反,令其自受困窘,正自食其果。大王,尉遲敬德、尋相悉劉武周帳下大將,自前被李世民敗後,其軍士氣已落,甚至導致劉武周遲遲不敢應唐軍之挑戰。方今城內又民心不穩,他被迫出戰。臣之愚見,劉武周這一仗,十之八九,怕是會落敗。……我軍是不是應就此作些預備?”
    “賢兄所言甚是。”
    作為一個後世人,李世民和劉武周兩人如果交手,誰勝誰敗,誰技高一籌,李善道心中已有定論;更何況劉黑闥分析的很對,論兵力的話,劉武周現下對比李世民部的唐軍,固然是占了多數,但兵多未必能勝,形勢、士氣、民心更為關鍵,當下無論形勢,還是士氣、民心,都不在劉武周這邊,則劉武周此戰的結果,已是顯而易見,李善道越能斷定,他是必敗無疑。
    李善道摸著短髭,琢磨了片刻,接著與屈突通、劉黑闥等說道:“劉武周此番出戰,如我賢兄所言,敗的可能性確實很大。劉武周一敗,李世民收複了晉陽之後,我料之,他應不會追擊劉武周,而勢必會南下,再來與我軍會戰。形勢,對我軍就將不利。”
    說著,他站起身,下到帳中,來至沙盤邊上,指著沙盤上的臨汾、霍邑,說道,“是以,我軍必須趕在李世民、劉武周這一仗分出勝敗,或者至少趕在李世民南下之前,殲滅臨汾城外之宇文歆部,並及打下霍邑!”吩咐王宣德等帳下吏,“擊召將鼓,召諸將速來聽令。”
    沉沉的召將鼓聲擊響。
    鼓聲回蕩帥營,傳令的軍吏馳馬分入其他諸將各營。
    三通鼓未畢,各營的主將、副將已盡趕到,齊聚帳中。
    劉黑闥為首,王須達、高延霸、蕭裕、薛萬徹等次之,又蘇定方、王君廓、獨孤神秀、羅藝、高開道、李君羨、王伏寶等再次之,又其餘營將、副將排列居後,二三十員戰將分成數排,將帳中站得滿滿堂堂,——因是奉召將鼓的鼓聲相召,皆披盔貫甲,一個個屏息肅立。
    李善道下達命令:“諸將聽令,即刻分兵兩部,一部我親督之,王須達為副,蕭裕、薛萬徹、李君羨、王伏寶等營從之,明日攻宇文歆營;一部我賢兄率之,高延霸為副,王君廓、獨孤神秀、羅藝、高開道諸營從之,明晚潛行北上,襲取霍邑。”
    諸將凜然接令。
    “再傳令城中,令高曦,明日遣兵出城,配合我部攻宇文歆營。”
    負責傳令事務的楊粉堆接令。
    “傳令焦彥郎,薑寶誼等部若至姑射山南麓,務必阻擊。傳令黃君漢,分兵部分北上,佯攻吉昌,以動搖薑寶誼、宇文歆等部唐軍軍心。”李善道下達了這一仗的最後一道命令。
    ——所謂“動搖薑寶誼、宇文歆等部唐軍軍心”,仍如前所述,吉昌是文城郡的郡治,現為唐軍從臨汾縣也好、從文城郡也好,撤回其後方龍泉郡的唯一道路。
    楊粉堆再次接令。
    “各還本營,迅速整備,明日按我令行事。”
    諸將齊聲應諾。
    躬身行軍禮之際,各人身上的鎧甲鏗鏘作響,森然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帥帳,仿佛寒風凜冽。
    李善道挺身昂立,掃視諸將,看著他們相繼退出後,叫王宣德、王湛德兄弟和楊粉堆近前,向他們低聲地又下了兩道命令:“三件事,你們現在就辦。一件是,宣德,去告訴李客師,明日攻宇文歆營,令他從戰;一件是,湛德,使匠營為李客師趕製將旗,明日使用;一件是,粉堆,遣吏傳檄宋金剛,劉武周此回出戰,敗多勝少,令他做好準備,劉武周若勝,便則罷了,若敗,及時撤退,可先撤往平城,據城堅守,等待我下一步的軍令。”
    後一件事,不必多說,前兩件事,自仍是為招攬李靖而置。
    王宣德、王湛德、楊粉堆三人領命,行禮離去。
    次日一早,李善道親統王須達、李君羨、王伏寶諸部步卒,合計萬人,出營列陣,高曦亦統兵兩千出城策應,令蕭裕、蕭德領騎兵四千,護衛側翼,向宇文歆營中搦戰。
    搦之半晌,宇文歆不出兵,唯閉營自守。
    李善道遂排兵布陣,遣兵進攻。
    臨汾縣城西臨汾水,宇文歆營列於城南。李君羨等部攻其營北,王伏寶等部攻其營東,而高聳“驃騎將軍、參軍事李安”的將旗,使李客師在騎兵百人的護從下,出中軍以督戰。
    卻這李客師的將旗,按照李善道的軍令,製之頗大,顏色絢爛,召人眼目。宇文歆帥營中,望樓上,宇文歆、李靖、杜君綽、鄭仁泰等皆將此旗望見。宇文歆等剛開始尚未意識到“李安”是誰,權且罷了,李靖是李安的兄長,焉會不識其弟之名?又剛於昨晚收到了假托“家書”之名,李客師給他寫的招降信,眼既望到,立刻知了這個李安必是其弟,心頭一沉!
    盛夏的上午,萬裏無雲,晴空當照。
    饒以李靖性穩,下意識地攥住了拳頭,隻覺陽光刺眼,不由自主的,悄向邊上的宇文歆看去。
    漢軍鼓角齊鳴,李君羨、王伏寶等部相繼殺到了營下。
    宇文歆部兵馬萬人,分以三營駐紮,彼此成犄角之勢。漢軍主攻的,是宇文歆營。單隻宇文歆營就有駐兵五千,卻是守之嚴整。蕭裕、蕭德引騎,負責阻擊唐軍左右兩營的出救;李君羨、王伏寶等部,以火矢和投石車輪番猛攻宇文歆帥營,攻了一日,隻在矢石的掩護下,將宇文歆帥營前的阻障清除掉了大半,並無摸到營前。當日攻到日暮,李善道鳴金撤兵。
    夜入三更,漢軍幾個營地的北營門打開,劉黑闥引高延霸、羅藝等部潛行開出,不打火把,沿汾水夤夜北上,還回霍邑。
    被漢軍猛攻了一日,宇文歆等唐軍三營的將士誤以為李善道是要對他們發起總攻,注意力全都轉在了守營上,因並無察覺劉黑闥等的出營行動。就在劉黑闥率部北上時,宇文歆帳中,剛結束了關於隨後守營的一次軍議,李靖等人才辭出未久,杜君綽忽然轉回!
    “將軍,今日攻我營之漢軍其後,有一漢將督戰,所打之旗,名為李安。將軍可知此人是誰?”杜君綽急切地說道,“這個李安,就是李客師,李靖之同產弟也!”
    宇文歆怔了下,說道:“啊?李靖之弟?你怎知道的?”
    “末將今日出戰,不是擒到了幾個漢兵?末將令部屬對他們嚴加審問,以獲漢軍虛實。審問中得知,此李安即李靖胞弟。末將剛才回到帳中,剛知此事,特來稟報。”
    宇文歆蹙眉稍頃,想了起來,說道:“是了,李靖有一弟,確是名安,字客師。”
    今天漢軍攻營的時候,宇文歆也不是隻作守衛,要想更好地守住營地,上策莫過於“攻守兼備”,因故他也有遣精卒出營進戰,阻礙漢軍拔除營前障礙。他所遣之兵,正是鄭仁泰及其部精銳。一場交鋒,鄭仁泰沒占便宜,反損失了數十銳士,但也抓到了三四個漢兵。
    鄭仁泰近前數步,放低了聲音,緊張地接著說道:“將軍,昨晚轅門守將稟報,一人自稱李靖家仆,攜家書求見。這封家書,說是來自李靖家中,可究竟是不是如此?於今看來,尚不得而知。不瞞將軍,末將今早聞聽此訊當時,實即已對此生疑。今日守營,又見李安將旗!將軍,會不會昨晚李靖收到的這封家書,實為李安的招降之信?末將愚見,不可不防。”
    宇文歆麵色驟變,霍然起身。
    “將軍,這封家書到底是不是李靖家中所寫,又或真是李安所書,要想搞清楚,也簡單。隻需將軍召李靖來見,當麵詢問家書內容及李安身份,即可辨明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