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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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豪守在在新仙林門外,不時向裏張望。突然一陣尖叫響起,接下來是接連不斷的破碎之聲。餘家豪心知不妙,趕緊跑到新仙林門口。
還沒到門口就見一個打手被踹在地上,滿頭是血的葉燃捂著肋骨從新仙林跑了出來。
接著一群打手帶著家夥朝著葉燃的方向追去。餘家豪知道事情大了,半點不敢耽擱立馬跟上去。
葉燃一路跑進巷道,十幾名打手拎著棍棒砍刀的都圍了過來。
眼見一場惡鬥在所難免,葉燃沉一口氣,脫掉西裝外套,把鑰匙放進貼身的襯衫口袋,而後卷起袖子。
畢竟對麵人多勢眾,葉燃又已經受了傷。他招架吃力,此時又一個打手背後偷襲,實在躲避不及,手臂上頓時多了一道血口。
其餘打手見葉燃垂著一隻手,連忙趁機攻擊,一棍子從背後打來,又是一棍子打在他腿上。
葉燃終於支撐不住,一條腿跪在地上。
打手惡狠狠地朝著葉燃過去,想要再補一棍。
餘家豪終於趕到,衝上前一個飛踢,那不知死活的打手重重地撲倒在地。
餘家豪趕緊拉葉燃起身。
二人背對背站著,警惕著四周的打手。
“孫少爺,你還好嗎?”
葉燃來不及回答,側身擋住朝餘家豪砸下來的一棍,反手奪過將打手揍倒。
葉燃抹了一把眼睛上的血:“怕麽?”
餘家豪目光如炬。
“不怕。”
打手們再次湧上,兩人雖然有技巧有配合,但也不過多支撐一會兒罷了。
葉燃身上又添了傷口,瞥眼見餘家豪臉上、手上也受了傷,知道堅持下去兩個人都會死。
“分開跑。”
“不行,我要保護好孫少爺。”
“分散火力才能保護我。”
餘家豪這才信服地點了點頭,但他卻撿起葉燃丟在地上的西裝外套穿上。
葉燃驚訝,可他連多問一句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這樣,才能分散火力。”
餘家豪說完便跑向一邊,葉燃趕緊向其他方向跑去。
打手們剛要去追,一聲尖銳的警哨響起,兩個警員拿著長槍過來,警長朝天放了一槍。
“都幹什麽呢!”
打手們立即停下不敢動彈。
葉燃渾身是傷,衣著單薄,額頭的血已經黏住了鬢角的頭發,右手捂著左手臂不斷流著血的傷口,血順著手臂流過手掌,從指尖滴下。
老天似乎有意磋磨他,竟然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凍得葉燃臉上已經沒了血色。還不知道餘家豪怎麽樣了,有沒有被那群打手追上。這個傻小子憨直得很,真的會拿命保護他。
還有程澈,應該早就過了十點了,程澈一定等著急了。他已經拿到了鑰匙,程澈父母的案子有線索了,告訴她的話,她會開心的吧。
雪夜裏,這個念頭成了吊著的葉燃最後一口氣,強撐著他堪稱破爛的軀殼,搖搖晃晃走在深夜的街頭。
偶有從葉燃身邊經過的行人,一見他如此瘮人的淒慘模樣,都嚇得繞著走。
葉燃漸漸走不動了,隻能抓著路邊的欄杆,一步步幾乎是挪著向前。
直到他實在沒了氣力,這才靠在電線杆上,喘息片刻。
程澈緊張地開著車,眼神倉皇地向外麵尋找著,餘家豪說葉燃和他朝著相反方向跑的,可是程澈沿途追來還沒有找到葉燃。
她隻能一遍遍在心裏祈禱:“葉燃,葉燃,你再等等我……”
終於她看見了路燈下那個渾身是血的人。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拽回了葉燃的神智,他勉強睜開眼睛,就看見程澈朝自己飛奔而來。
真好啊。葉燃這麽想著,有些放心地又閉上了眼。
“葉燃!你不要睡!不能睡!”
程澈滿臉是淚的樣子就這樣落在葉燃眼裏,他想替她擦擦眼淚,手卻抬不起來。
“我拿到了……鑰匙……”
葉燃滿是血的臉露出了微笑。
程澈眼淚唰地流下,她抱緊了葉燃。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帶你去醫院!”
葉燃躺在病床上,滿麵血汙,身上但凡是裸露處,都掛著凝固的血漬,衣服也是血跡斑斑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程澈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她坐在一旁小心地用紗布擦拭葉燃身上的血汙。
辛夷匆匆進來,程澈抬起頭,急切詢問。
“辛夷,醫生呢?怎麽到現在還沒來!”
“現在深夜,醫院值班的醫生不多,有幾個重症病人,可能需要等一下……”
“等不了了,他失血過多,再等下去會死的。”
程澈權衡片刻,對辛夷說:“辛夷,我來處理,你幫我打下手。”
“小姐,您畢業後就沒碰過這些了……”
“相信我,去準備東西!”
辛夷不再多言,立刻去準備器材和藥品。
程澈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挽起袖子給雙手消毒,隨後拿起剪刀將葉燃的衣服剪開。
葉燃身上,滿目瘡痍的舊傷之外又添觸目驚心的新傷口。
程澈心裏撕扯般疼痛,可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她忍回眼淚,再次平複心緒,柔聲安撫意識有些昏沉的葉燃。
“葉燃,你忍著些,我先給你打麻藥。”
程澈剛要從托盤上取針,葉燃卻抓住了程澈的手。
“我……不能打麻藥……”
“不打麻藥,你會痛死的。”
“我……麻藥過敏……直接來……”
程澈有些慌亂,葉燃抓著程澈的手又用力了些。
“別怕……你可以的……我的命,交給你了……”
程澈隻能放下針筒。
“那你忍著。”
程澈拿起鑷子取了酒精紗布,給傷口止血。
血淋淋的紗布和酒精棉便堆滿了鋁製的托盤。
程澈手上動作未停,額頭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辛夷在一旁幫忙擦汗。
程澈揪心地看著那皮開肉綻的刀傷,鑷子取針,剪刀取線,稍作停頓後,調整呼吸,壓住滿心的情緒,穩住手去縫合傷口。
葉燃唇色蒼白,臉上的汗浸濕了殘留的血跡,狠咬著牙,眉頭緊蹙,拚命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程澈滿眼心疼,盡力安撫。
“再忍一忍,馬上就好了。”
程澈縫上最後一針,剪斷線頭。
程澈放下剪刀,拿出手包裏的錫酒壺,擰開壺蓋遞給葉燃。
“喝一口吧。”
葉燃接過錫酒壺,喝了一口,還給程澈。
程澈接過錫酒壺,也跟著喝了一口,但她卻沒有將壺蓋擰上,而是皺著眉將壺中酒都倒在葉燃傷口上。
突然其來的刺痛終於讓葉燃痛叫出聲。
葉燃疼痛難忍,仰起頭,伸手緊抓住程澈的手臂,程澈的手臂被抓得泛白。
好一會兒後,刺痛終於過去,葉燃慢慢鬆開手,卻看到了程澈右臂內側一道寸許的疤痕。
十五年前雲州。
日落黃昏,因著寒冷和飄雪,街道行人寥寥,沉寂的暮色突然被一陣喧囂打破。
鼻青臉腫、衣服單薄破損的小男孩抱著一台木質的小鋼琴模型,發了瘋地奔跑,身後兩三個男子緊追不舍。
“站住!臭小子別跑!把東西放下!”
一輛氣派的汽車停在這並不算寬闊的街道上,尤為顯眼。
男孩從街道拐角處跑來,一腳踩在碎石堆上,腳下一滑摔倒了,鋼琴模型掉在地上,手掌也在地上蹭破了皮。
男孩不顧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抱起鋼琴模型,踉蹌爬起,注意到前麵停著輛汽車,便直接跑過去,拉開後車門上了車。
正在後排看連環畫的小女孩被這個闖入者嚇了一跳。
“你是誰?為什麽跑進我的車裏……”
他來不及解釋,那幾個男人已經追來了。
“臭小子跑哪裏去了!”
女孩看向車窗外那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再打量眼前的男孩,伸出手想去夠他身旁的車門。
男孩警覺,以為女孩要呼喊求救,連忙阻止她開門。
“不要!”
然而男孩阻止時,摔豁了口的鋼琴模型劃破了女孩的右手臂,血立即沁出。
女孩痛得皺眉,有些生氣地瞪了男孩一眼。
“車門沒關,會被他們發現。”
男孩一臉愧疚地貓在座位下麵,看她重新關好了車門。他想道歉,可是女孩看也不看他,自顧自用身側的醫藥箱處理著傷口。
過了好一會兒外麵終於安靜了下來,女孩輕輕掀起窗簾的一角看了看。
“他們走了。”
男孩眼神閃爍,想拉開車門下車,女孩卻叫住了他。
“你的手受傷了,我爹爹教過我怎麽處理傷口。”
她從醫藥箱裏取出碘酒,拉過男孩的手,有模有樣地用棉棒擦拭著他掌心的傷口。
男孩靜靜看著女孩專注給自己包紮的模樣,再看她手臂上因為自己造成的傷,愧疚得哭了起來。
女孩卻笑起來。
“你這麽怕疼呀?好了,這個藥給你,要記得換。”
女孩將藥放進男孩手中。
“對……對不起。”
男孩努力憋著眼淚,再不敢抬頭看女孩,轉頭打開車門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跑走。
他躲在角落裏,一直偷偷看著女孩家的車。直到一對穿著精致的夫妻上了車,車子終於開走了。開始飄雪了,男孩再也抑製不住地放聲哭了出來。
葉燃還想再仔細看看程澈手上的疤痕,眼皮卻越發沉重。
“葉燃,葉燃你醒醒……”
葉燃聽見了程澈的呼喊,可卻再也沒有力氣回應,徹底暈了過去。
等到程澈帶著葉燃回到向家,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
葉燃躺在床上,雖是沉睡中,眉頭卻緊皺著,不甚安穩的樣子。
程澈伸出手,既愧疚又心疼地輕撫葉燃的眉頭。葉燃似是感受到她的安撫,眉頭漸漸舒展開。
程澈收回手,疲憊地長歎一口氣。
辛夷開門進來,程澈為免打擾葉燃,示意她到窗邊說話。
“新仙林那邊怎麽樣了?”
“暫時沒有動靜。”
“向廷東不簡單,蕭宵更不簡單,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程澈滿眼歉疚地看著床上的葉燃。
“辛夷,一直以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小姐別這麽說,您也是迫不得已。”
“對了,阿豪回來了嗎?”
“回來了……但是大小姐在找您。”
程澈似乎早猜到了會是這樣,平靜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你照看著這裏,他有任何異常立即告訴我。”
向若蘭站在書架前背對著門口,程澈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清楚,這才是向若蘭心情不妙的表現。
“小姨,您有事找我?”
“程程,廷東沒事吧?”
“已經沒事了。”
向若蘭轉身,看見程澈正下意識地摳著手指,她走近程澈,態勢逼人。
“我問的不是躺在家裏的那個人,我問的是我的侄子,向廷東。”
程澈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從小一緊張,一撒謊,就會摳手指。告訴我廷東到底在哪裏?這一切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澈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今晚新仙林那一出快鬧得全棠城的人都知道了。阿豪那麽能打都帶著滿身傷回來,就廷東那個身板兒,他打得過誰?能有命回來?”
程澈猛地跪下。
“對不起,小姨,他確實不是廷東,而是廷東的雙胞胎弟弟葉燃。”
“雙胞胎弟弟?姐姐當年不是……那廷東呢?他在哪裏?他是不是出事了?”
程澈咬了咬唇,猶豫片刻,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向若蘭。
“小姨,廷東是出了點事,我把他安置在一間很安全的診所裏。但我向你保證,他沒有生命危險。至於葉燃為什麽會出現,是因為有一件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幫我去完成。”
向若蘭望著程澈通紅的眼眶,她已經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向若蘭終於還是心軟。
“你和廷東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得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現在就得見到他。”
“好,我帶您去見他。”
兩人下樓正撞見餘叔端著湯匆匆離開的樣子。
程澈立刻明白過來,餘叔恐怕全聽見了。
可此時餘叔還在強裝鎮定。
“大小姐,你的湯涼了,我再去熱一下。”
向若蘭到底是商場上打滾的人,一眼就清楚了情況。
“餘叔,你是不是都聽到了?”
餘叔不置可否。
“今天這件事,隻有這間屋子裏的人知道。不要聲張,更不能驚動我媽,她身體不好,受不住的。”
“大小姐,我明白。”
“原來那時候家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躺在這裏。”
向若蘭看著病床上仍在昏迷的向廷東,這個侄子不爭氣她是知道的,卻也沒想到他竟瘋到要殺了程澈。
“這件事你是有錯。但你錯的不是在那種情況下打了他,你錯的是,這麽大的事瞞著我們,還私自做主找人回來替代他,如果沒有葉燃你該怎麽辦?”
程澈沉默著。
“程程,你打他那一下是為了自衛,我明白。可是你和葉燃這場鬧劇不能繼續下去了。”
向若蘭沉吟著,像是回憶起了往事。
“姐姐離開向家的時候我還在外麵上學,回來就聽說她犯了大錯被媽趕了出去,隻留下廷東這麽個剛滿月的孩子。原來她還帶走了一個葉燃,他……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吧?”
“他們母子在雲州過得很清貧,受了不少欺負。”
向若蘭歎了口氣。
“他要是願意,等奶奶出院了,我們讓他認祖歸宗。他要是不願意,我也可以讓他去過想過的生活,不用非得束縛在這個家裏。”
程澈認真思考良久。
“小姨,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能不能交給我來解決?”
向若蘭看著程澈一臉誠懇堅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