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字數:11216 加入書籤
程澈匆匆回到房間,趕忙拿起之前從銀行取回來的文件,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
終於,程澈從中找到一張照片,就是她在街上撞到的那個男人。
照片上男人的領帶上清晰可見一枚萬字紋領夾,和向廷東的一模一樣。
文件上有他的詳細資料,鄧大海,經手了大量鴉片的交易和運輸,每一份合同的落款簽名都是鄧大海、向廷東。
程澈快速整理思緒。
“向廷東這兩年一直都在跟這個叫鄧大海的人走大煙,向廷東手裏的這個領夾,鄧大海也有,那他極有可能就是當年殺害我父母的凶手……”
葉燃走進李記,避開客人的視線進入內間,跟著李伯上了樓梯,走進一條走廊。
李伯打開暗門,裏麵是個沒有窗戶的房間,直到李伯拉開手邊的燈,暗室內才亮了起來。
麵前是一張堆滿文件的桌子,對麵牆上掛著一張白布。
兩人在桌子前麵對麵坐下,李伯先開了口。
“這次保護趙司令有驚無險,雖然他還是不肯加入我們,但是願意給我們往後的物資運輸提供保護,也算是個好消息。”
葉燃點點頭,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李伯,程澈父母的事有眉目了嗎?”
李伯的臉色沉了下來。
“有眉目了……”
沈晚音自幼喪母,在爹爹的教導下長大。
她的爹爹是大清最後一個平安告老還鄉的禦醫,沈清源。
沈清源一身醫術舉世無雙,原本他還想繼續效忠皇上,可是他的皇上對他說:“沈太醫,朕得的是心病,任愛卿有起死回生之術也難救。”
於是他便帶著女兒離開了紫禁城,來到了雲州,沈清源的故鄉。
他開了家藥坊,取名橘井,親自坐診,隻收藥錢,診金全免。沈清源的本意是為了造福鄉裏,可他這樣廉價地行醫讓周圍一帶的醫館藥坊通通沒了生意,全都叫苦不迭。
沈晚音的童年裏父親總是在藥坊坐診,一坐就是一天,每天夜裏他都要用藥酒揉上許久才能入睡。
沈晚音獨自去學堂聽課,夫子受過沈清源的救命之恩,所以才破例讓她上學。可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幾個年紀大點的男孩天天欺負她,沈晚音回去跟沈清源說不願意再上學了,沈清源藥酒揉到一半都佝僂個身子要拿藤條教訓她。
沈晚音喜歡醫術,她完全繼承了沈清源的天賦,尤其是後來進了學校,更是在化學上得天獨厚。
就在這時,清廷覆亡的消息傳來了。
她那一生效忠大清的爹接受不了這件事,在群情激憤的時候穿上了他塵封多年的朝服,走上街頭,悼念他的君王。
等到沈晚音再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小老頭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渾身青紫,大腿骨斷了,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扭曲著。
見沈晚音哭著趴在床邊,沈清源問:“晚音啊……大清……真的亡了?”
沈晚音搖頭,告訴他沒有的事,他的皇帝還好端端坐在龍椅上,要是他能好起來,她就帶他回京城,再去給皇帝號個平安脈。
沈清源聽罷哈哈大笑,笑到後麵隻能發出喉嚨裏灌了風一般的“喝”聲。
沈清源就這樣笑死了。
沒有一個人來給他送葬,他救過那麽多人,最後卻是孤零零地走。
那一刻,沈晚音恨極了。
中間具體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但是等到沈晚音再出現時,她成了第一任“寒山”。
李伯說完喝了口茶,又長歎一口氣。
“沈晚音父女的確可憐,受盡了委屈。但她做寒山的時候,可比向廷東狠辣多了。她親自提純鴉片,又管著橘井藥坊的賬目,那時候還沒有黃海什麽事呢。”
葉燃有些不解。
“那沈晚音夫婦為什麽會遇害呢?”
李伯搖搖頭。
“這一層還沒查到。沈晚音夫婦死後,他們背後的人沉寂了很長時間,隱藏得很好。”
“程澈當年躲過了一劫,如果被他們知道她的身份,那程澈就會有危險。”
“所以我們更要快點把他們挖出來,隻有斬草除根,程澈才會安全。”
葉燃走到白布牆前,“唰”地一手揭掉牆麵上的白布,牆麵上是密密麻麻的報紙資料、金字塔狀的人物關係圖,底層有青龍幫老狗、往上是“四象”,也就是第一個把葉燃認成寒山的象爺。再向上自然是“寒山-向廷東”,“寒山”左右兩邊是“蕭宵”,“黃海”再之上還有一個“人”。
葉燃蹙眉望著整個牆麵。
“山有崖,海有邊。山是寒山,寒山是向廷東,接下來我們該好好找出這個‘黃海’了。”
李伯指向“蕭宵”的名字。
“這個蕭宵會是他們一夥的嗎?”
葉燃思索著搖搖頭。
“我不確定,像又不像。我假冒寒山這麽大的事,目前為止她的行動不過是把我教訓了一頓,若真是一夥的,其他人應該早知道,並且有行動了。”
“這麽看來,她似乎並沒有急於把你身份的問題捅出去。”
“要揪出他們的身份,必須得真正進入到這個關係網的內部才行。”
李伯看著葉燃思索的表情。
“阿燃,你是不是有什麽計劃了?”
葉燃把蕭宵的名字用筆圈了起來。
“她就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她可是差點要了你命的人。”
葉燃自信滿滿看向李伯。
“這不是沒要成嗎?她那天的狀態,顯然意圖不在於要我性命,我總感覺寒山這個身份,亦或者我這個人,對她有用。”
蕭宵穿著一身精致婉約的旗袍,外麵披著件大衣,風姿綽約地走在石庫門巷道中,剛至拐角,一個男人的身影擋在她麵前。
蕭宵停下腳步,唇角浮起輕蔑的笑意,抬眼上下打量著葉燃,確認眼前的人確實不是向廷東。
“該怎麽稱呼你呀?”
“蕭老板的眼睛可真毒啊。”
蕭宵輕“嘖”一聲,眼露不屑。
“過獎了,要不是這雙眼睛,那可不得被你偷天換日,狸貓變太子了。”
蕭宵還要往前,葉燃卻伸出手攔住了她。
“蕭老板,我有事與你商議,可否借一步……”
葉燃話音未落,蕭宵直接出手攻擊,下手狠辣,葉燃被迫應對,連連躲避。
見蕭宵不肯善罷甘休,葉燃隻能出手,擒住蕭宵把她推在牆邊,用手肘壓製著她。
“我對你並沒有敵意,貿然在這裏等你,是想與你化幹戈為玉帛,好好聊一聊。”
“化幹戈為玉帛?你假冒向廷東的身份接近我,憑什麽覺得在我這兒能化解得了?我沒替向廷東殺了你,已經算你命大了,還敢來找我?”
“我是不是冒牌貨不重要,但對你有用這件事我覺得更重要。”
蕭宵的眼神中露出好奇。
“哦?怎麽個有用?”
“你自發現我是假的那一刻至現在,根本沒關心過向廷東的死活,所以你的怒火並不是我假冒了他的身份,而是你被欺騙了。顯然你對他並沒有什麽感情,但卻與他交往甚密,我猜你在他身上一定也是另有所圖吧?”
蕭宵似乎被戳穿心思,反倒有幾分欣賞葉燃了。
“他能給你的以及能為你做到的,我都可以,甚至他不能的,我也可以。不論是向廷東,還是寒山這個身份。就看蕭老板你到底想要什麽。”
見蕭宵臉色轉變,葉燃自然而然放開了手。
蕭宵一邊揉弄著手腕,一邊問:“你還沒回答我呢,該怎麽稱呼你?”
“葉燃。”
蕭宵無所顧忌地將手貼到葉燃胸前,一直滑到葉燃口袋裏,從中摸出一枚硬幣。
“這就當你給我的定金了。”
蕭宵直接從葉燃身邊走過,走出幾步,快到巷道口又停了下來,身姿妖嬈地轉身。
“明天晚上八點來新仙林找我,葉燃。”
蕭宵說完,饒有興趣地又看了眼葉燃,再次轉身離開。
葉燃終於鬆了口氣。
蕭宵一手托腮,一手裏把玩著從葉燃身上拿的硬幣,還在回味著葉燃的舉動。
一個侍應突然急匆匆地跑來。
“老板,有位女士非要見您,怎麽趕都趕不走。”
侍應為難地看過去。
蕭宵好奇走上前,看向前方的女子。
“蕭小姐,你好。”
蕭宵一看來人是程澈,微微驚訝。
“我以為誰呢?居然是向家的孫少奶奶,稀客啊。”
“冒昧前來,有事叨擾。”
蕭宵打量了程澈一番,隨後擺出一臉和氣的笑容。
“跟我進來吧。”
蕭宵把程澈帶到了化妝間,隨後自己便悠然地在化妝鏡前補著妝,舉手投足間盡是風情。
程澈有些局促地站在她身後,悄悄打量著。
“孫少奶奶這樣的名門小姐,怎麽找到我這兒來了,說吧,有何貴幹?”
程澈趕緊收回偷瞄的眼神。
“蕭小姐,我是因為廷東的事過來的。”
蕭宵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吧?他這些事啊可真不賴我,他老往我這兒跑,我也挺苦惱的,我讓他別來,他又不聽。”
程澈倒是不在意的樣子,她一鼓作氣,直麵蕭宵。
“你其實已經知道這兩回跟你見麵的向廷東是假的了吧?”
蕭宵的動作停下來了。
“他們是雙胞胎兄弟,是我把他找來假扮向廷東的,對你造成的所有麻煩,我一力承擔。隻請你高抬貴手,放過他。”
蕭宵看程澈一臉認真的模樣,打趣道:
“喲,原來你喜歡那個假的呀。”
程澈被蕭宵的話驚得一下子抬起頭,慌張得連連擺手。
“蕭小姐誤會了,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追殺他,你要什麽補償,你告訴我,我來賠。”
蕭宵被程澈的樣子逗笑出來。
“放心,我對殺人沒興趣。”
蕭宵說著,去到一邊坐下,蹺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鏡子,補起口紅。
然而程澈還站著,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蕭宵放下鏡子,再看程澈。
“怎麽,還有事?”
“請問蕭小姐與康海藥業的鄧大海鄧先生相熟嗎?能否托你引薦。我能給到你的,我盡量滿足。”
蕭宵補口紅的手停住,神情微變。
“向廷東的正房妻子居然在跟他的情人談交易,真是太好笑了。孫少奶奶好好享福過日子吧,道上的事兒就別好奇了,知道多了,沒好處,不送。”
程澈看著蕭宵再不願搭理自己的模樣,也不便再問,有禮地微微點頭。
“今日叨擾了。”
夜色還未降臨,不少衣著靚麗的達官顯貴進入新仙林。葉燃守在對麵街口,暗中觀察著他們,試圖從中找到黃海的蛛絲馬跡。
葉燃正盯著,忽然看到程澈從新仙林走了出來,辛夷也跟在後麵。葉燃疑惑,不知道程澈為什麽會到新仙林來。
新仙林門口,辛夷與程澈說著話。
“小姐,車又壞了,您先回去吧。”
葉燃再探出頭時,程澈已經上了一輛黃包車。
他看向拉車的車夫,眉頭不由得蹙起。
黃包車夫光著手,並沒有戴手套,拉車的姿勢看起來有些生疏。
“拉車既不戴手套,穿的還是硬底鞋,不對……”
葉燃心中一緊,看那黃包車夫已經拉著程澈離開,趕緊跟上。
黃包車夫將車拉進巷道中,坐在車上的程澈見四周無人,也察覺到了異常。她警惕地打開手包,去摸包裏的槍,一邊試探著開了口。
“師傅,您是不是走錯路了?”
“沒有錯,不就是你的黃泉路。”
車夫說著便將車一放,抽出棍子就朝程澈打過來。程澈翻身滾下黃包車,連忙往外跑。
眼見跑不過,她舉起槍指著那個假車夫。
“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下一刻一個麻袋套在了程澈頭上,她眼前頓時漆黑一片。
二人正要扛起頭上套著麻袋的程澈時,葉燃遮住了臉及時出現,三兩下將他們放倒。見兩人要逃,葉燃也追了上去。
等程澈掙紮出來時,她麵前站著的已經是辛夷了。程澈四處張望,巷道裏除了她們倆再無旁人。
可是程澈分明聽到了葉燃的聲音,和她心裏反複回顧的全無二致。
綁架程澈的假黃包車夫摸著嘴角的血,罵罵咧咧地走在另一條破落的巷道裏。
“下手真重,到底什麽人敢打老子!”
話音剛落,一隻手猛地從側方伸出,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他拖到牆邊。
葉燃一手按著假車夫的肩膀,一手手掌張開按住他的臉,假車夫睜眼不得。
“說!誰派你綁架向家孫少奶奶的!”
假車夫掙紮著想伸手扒開葉燃的手。
“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葉燃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再不說,我擰斷你的脖子!”
假車夫還想大罵,可一睜眼看到葉燃的臉,立即收住了髒話,話鋒調轉。
“寒山先生,對不起,這是個誤會,是我們搞錯人了……”
葉燃一聽“寒山”,再看此人態度如此轉變,便順水推舟試探起來。
“是黃海讓你們幹的吧。”
“寒山先生,真是個誤會,就是我們搞錯了,海哥綁您夫人做什麽。”
葉燃得到答案,鬆開手,不動聲色。
“告訴黃海,有事直接來找我,別動我家人的主意,滾。”
假車夫立即點頭哈腰連聲應承,一邊腳底抹油溜了。
葉燃思索著。
黃海要綁程澈幹什麽?難道是因為那把鑰匙?
葉燃依約準時來到新仙林。
蕭宵正在桌邊調著酒,依次倒入五個一字排開的酒杯裏。
“蕭老板。”
蕭宵放下酒瓶,抬眼看向葉燃,嬉笑著調侃起來。
“上回我主動約你來,你準時到。今天我們剛分開沒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來見我,比約定地時間早到了一天呢。”
葉燃卻不接招,隻管表明來意。
“蕭老板,我想要清楚了解‘黃海’這個人,需要你給我所有關於他的資料。”
蕭宵看葉燃著急的樣子,輕笑一聲。
“說呢,原來是有事求我。真是勢利眼兒。老規矩,先挑一杯吧。”
葉燃隻能配合著,依舊選了中間那一杯。
蕭宵輕笑,自己拿起最左邊的一杯喝了起來。
“你雖然夠直接,但我也要看看你的說辭能不能打動我,我才能決定要不要跟你合作。”
“不如蕭老板先告訴我,你到底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蕭宵看向葉燃,語氣前所未有的狠絕。
“爽快,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啊,我要你不惜任何代價搶走黃海手上所有的東西。”
葉燃看著蕭宵的神情,舉起酒杯,與她幹杯,而後一口喝下杯中所有酒。
“我就說呢,這酒喝下去就有一股誌同道合的味道,成交。告訴我,該如何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見到他?”
蕭宵轉動手中的酒杯。
“黃海可不像真正的寒山,他危險得很,你要了解他?圖什麽?圖名、圖利?再難不成是有仇?”
“是,但也不是。”
蕭宵重新給葉燃杯中倒上酒。
“他們這幫人每個月都會開一場不對外公布的‘福濟會’,時間不定,自有發起人,你要是幸運的話,他們給向廷東邀請函了,你就能見到黃海了。”
葉燃握著酒杯凝眉思索著。
“蕭老板,我聽你話裏的意思,這福濟會每個月沒有固定的發起人吧?”
蕭宵點點頭。
“是這個意思,你想幹什麽?”
“那這個月福濟會的發起人就是寒山了,就定明天。蕭老板肯定有辦法知道福濟會地點在何處,如何發起吧?”
蕭宵唇角勾笑。
“巧了,我就是福濟會的主理人。”
葉燃微微驚訝。
“真是夠巧的。蕭老板永遠有驚喜,黃海手上的東西,我一毫不落地拿給你。”
蕭宵與葉燃幹杯,隨後蕭宵拿出一件男士西服給葉燃。
“這是向廷東原先放在我這兒的衣服,明天你穿這件跟我一同去。”
葉燃接過西服道了聲多謝,然而蕭宵又鄭重其事地麵對著他。
“但我可得先提醒你一句,跟那群人打交道可不像出入新仙林這麽簡單,你即便穿上了這身衣服,再怎麽模仿,也始終不是向廷東。況且,他從前可沒這個膽子做發起人,明天能不能全身而退,看你運氣了。”
“放心吧,明天我就是寒山,我,就是向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