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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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少在周府門口偷眼望了望,見發財在一旁嘻嘻傻樂,把他拽過來又問了一遍:“你確定老頭子不在家吧?”
發財使勁點頭:“放心吧十三少!老爺逢禮拜五就要去視察商行的!”
十三少這才整理了衣服,抱著一盆牡丹進了門。迎麵撞見母親的丫環,樂嗬嗬地衝她招呼:“雲姐!我娘在屋裏嗎?我給她帶了上好的牡丹!這可是我托人專門去江南買的,棠城隻此一盆!”
雲姐一見他便樂開了花:“夫人在房裏呢!知道少爺今天多半要回來,早就叫我準備好了你喜歡的點心,這不,我正要去廚房看火呢!”
十三少聽了朝雲姐揮揮手當告別,幾乎是小跑著朝後院去了。
雲姐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腳步一頓,回頭再要喊住十三少已經來不及了。
十三少進了母親的院子,高低錯落的假山之間擺著各色牡丹,都是他給母親搜羅來的。母親眼光好,最知道花該怎麽修,怎麽擺,這院子裏的盆景比得上他見過的最好的園林。
十三少還沒進門就開始喊娘,九夫人趙玉斯出門來迎他。
“泓兒!”
十三少剛要獻寶,就見母親朝他使了個眼色,走到近前立刻壓低了聲音。
“今天你爹在家,快走,別和那老頭遇著了。”
十三少把花塞給九夫人。
“今兒個不是禮拜五嗎?他不去商行巡視了?這是潛溪緋,洛陽牡丹記裏那個,你不是念叨了好久,我給你找來了。娘親你自個兒注意身體,別和他吵架。對了,舅舅沒事了,我親自照料的,你放心,就我舅舅那皮實得……”
“周泓。”
母子二人一聽這聲音,都麵色尷尬起來。
九夫人擠了點笑容出來,轉過身擋在十三少麵前。
“老爺怎麽今天想起到我這院子裏來了?”
“雲姐一大早就在廚房忙上忙下的,不是這祖宗回來了還能是什麽。”
十三少原本抬腿就要溜號,聽到周啟南這麽說,他一時無名火起,真不知道這老頭怎麽好意思管他叫祖宗。
“周大善人,這麽多年除了管我一天三頓飯,您老人家管過我什麽?別說其他人了,這周家的下人您不也管他們三頓飯嗎?感情合家都是您祖宗了。”
九夫人聽了連忙去捂十三少的嘴,可惜奈何不得他左閃右躲,該說不該說的都說完了。
周啟南一聽火冒三丈,從旁邊抄起一張凳子就要來打。
“說老子不管你!老子管你了,你聽過嗎!我說了多少遍,少跟你舅舅鬼混!你還敢跑到那打仗的地方去找他!不要命了!你死了,我不傷心,我周啟南一滴眼淚都不會掉!可憐你娘!怕是這輩子都要以淚洗麵了!”
十三少聽到周啟南說著還扯上了自己親娘,嘴上雖然不駁了,但是心裏卻是一陣冷笑。
趙玉斯,說是九夫人,到底不過是周啟南路過江南時隨手摘下的一朵花,將她帶回了寒冷的棠城,從來不曾關心過她的畏懼與孤獨。現在教訓他的時候知道用他娘來說了,可見周啟南何等虛偽。
趙玉斯聽了周啟南這樣說也冷了臉。
“呸!他舅舅怎麽了?他舅舅哪裏待他不好?不是他舅舅,二十多年前咱娘倆兒就死在這院子裏了!你還數落上他舅舅了!”
周啟南見趙玉斯動了真火,雖然氣沒消,卻收斂了喊打喊殺的架勢。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知道天河那邊最近跟陳同禮打得厲害……”
“打就打!我們趙家沒有軟骨頭,別說泓兒好端端回來了,就算真有什麽三長兩短,他舅舅也會拿命護著他,我放心得很!”
周啟南歎了口氣,看著趙玉斯對他橫眉豎眼的樣子,心裏也是無奈。當年娶趙玉斯入門,原本是看中她青春貌美,溫柔可人。不料進門短短兩月,就和六夫人七夫人起了衝突,還被誣陷害死了七夫人。周啟南知道她冤枉,但是他那時候正被各方軍閥架在火上烤,個個有事沒事到周家的商行裏轉轉,鬧點事情出來,左右都是要錢。
不過是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人家,哪有這麽多錢整天上供給他們當軍費?
所以原本叫人心軟如棉的美人淚,也讓他煩不勝煩。他隻想安安生生過日子,這些女人就是不能體諒,個個都隻顧著自己高興不高興的。周啟南越是這麽想著,越發覺得天涯海內,無一知心人,幹脆不管後院的事了,一個人跑到南四州去談生意。
等他回來的時候,隻是聽說七夫人的娘家找上門,六夫人又拚了命拱火,險些就要把趙玉斯母子打死,是趙天河聽到了消息,帶著一隊兵就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把他周家祖傳的檀木屏風給打爛了。從那以後趙玉斯才算在周家站穩了腳跟,等周啟南回來了,如此局麵他也不好找趙天河算賬。
周啟南收回心緒,把一肚子氣又給往下咽了咽。他牽起趙玉斯的手,雙手握緊捂了捂。
“你這說的什麽話,我當然知道他舅舅愛護他。”
十三少已經趁他娘收拾他爹的當口兒躲進屋裏喝起茶了,周啟南瞪他一眼,又滿臉溫和地對趙玉斯笑著說。
“我隻是怕他舅舅太縱著他,你看他在外麵搞那什麽會館,整天攏著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一早就說過,把那會館交給家裏打理,老馮他們都是多少年的行家了,由他們照管著也放心些。”
十三少聽著話茬轉到了他的風行會館上,就知道周啟南還沒息了控製風行會館的心思。雖然不樂意,但是他心裏也有些隱晦的高興,被周啟南盯上,說明周啟南也認可會館的價值,畢竟鳳凰無寶不落。
“你這話跟我娘說沒用,風行會館的老板是我。我不點頭,你別想安插人手進來。”
十三少說著便整理衣服起身,重新戴上帽子走到院子裏。
“娘,雲姐的點心我下次回來再吃。會館還有事,我先走了。”
趙玉斯憐愛地捏了捏他的臉。
“好,別的事情你放心,有娘在呢,誰能打你主意!”
說著便眥了周啟南一眼,甩開他的手送兒子出門。
周啟南站在院子裏,看著周圍牡丹環繞,濃綠縈懷,突然隻覺沒趣,往自己院裏去了。
康海藥業的總裁辦公室牆上掛著“懸壺濟世”的牌匾,桌上擺著各色的蝴蝶結,一個吃著波板糖的小女孩正晃著腿勉強坐在椅子上,認真地挑選著蝴蝶結。
隨後她舉起一個紅色的蝴蝶結,奶聲奶氣地說:“爸爸!戴這個!”
“好,都聽小如的。”
鄧大海笑眯眯地接過蝴蝶結,一雙修長的手熟練地將蝴蝶結別在了頭發之間。
“來,轉過來給爸爸看看。”
話還沒說完,何秘書就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
“海哥,向廷東那個狗東西……”
鄧大海臉色絲毫不動,仍微笑著將小如從椅子上抱下來,叫李媽進來帶小如去隔壁辦公室吃蛋糕。
總裁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鄧大海一把揪住何秘書的領子,不由分說摁著他的頭砸在辦公桌上。
“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在小如麵前說髒話!沒教養的東西!”
何秘書痛得連連討饒道歉,鄧大海一邊整理袖子,一邊往椅子裏一坐。
“說吧,出什麽事了?”
“向廷**然回來了,他老婆那兒我們失了手。他還發起了這個月的福濟會,邀請函都送來了……”
鄧大海詫異地看著邀請函,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向廷東長膽子了,福濟會什麽時候輪到他做發起人了?”
何秘書連連附和。
“就是!也不看看他是個什麽東西!”
鄧大海撚起邀請函又看了看。
“去,給向夫人送一份邀請函。”
“什麽!葉燃突然就走了?”
向若蘭驚訝地放下咖啡杯。
餘叔點頭。
“是啊,大小姐您前些天都在公司忙,我還以為大小姐您都知道來著。聽說那件事後,我悄悄查過了,家裏出現的這個孫少爺確實是若雲小姐的另一個兒子。”
“我知道。程程這孩子,讓她處理,怎麽一聲不吭就讓人直接走了……”
向若蘭擔憂抬起頭看餘叔。
“媽知道嗎?”
“大小姐放心,老夫人雖然早有懷疑,但以她的身體狀況,該瞞著的我還是先瞞了。”
“那就好。餘叔,公司短缺麻黃,現在都還沒著落。康海突然大量收購麻黃恐怕是有內情,我得把這事兒解決了,家裏就交給你,有什麽事情就及時通知我。”
“明白,聽說小姐要帶家豪一道去,這樣我也放心些,這小子要是有什麽做錯的,您隻管管教他。”
“家豪很好,餘叔放心吧。”
出了門向若蘭再三思索,總覺得還有疏漏,終究放心不下,還是讓餘家豪先把車開去風行會館,囑咐十三少看顧著向家,不要讓一些不該傳出去的事情出現在外麵。這邊交代好了,她才放心和餘家豪一同離開了棠城,也不顧十三少在她身後何等眼神溫柔。
程澈收到了福濟會的邀請函,雖然她還不知道內裏詳細,但是既然是何秘書送來的,就一定是鄧大海授意。
她決定再去找蕭宵探探消息。
蕭宵一見程澈,便一臉無可奈何。
“我真是被你們夫妻倆纏上了,一個走了又來一個。說吧,你又有什麽事找我?”
程澈站在蕭宵背後三步遠的地方,與鏡中正梳妝的蕭宵目光相接。
“前不久我聽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地方一直以來隻有一座山,一片海,如果有新的山峰巒起,就會取代前一座山——同樣,要是有別的人想做黃海,就要殺掉前一個。”
蕭宵畫眉的手微不可見地一頓。
“向少奶奶,你跟我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棠城當年突然冒出來一個杜老板,生意輕易就做到了周邊多個州省,達官貴人日日盈門,還養著一屋子忠心耿耿的兵。雖然少人提起,但是大家都心中有數,杜老板其實是前朝的王爺,他還有個嬌養的私生女。”
蕭宵終於正色轉過身來看著程澈,然而她仍掛著一副嫵媚的笑容。
“這些事情雖然過得久了,但也不是什麽秘密,我也無心掩藏。向少奶奶跟我說這些,到底有什麽目的?”
程澈上前一步,十分誠懇地看著蕭宵。
“蕭小姐,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既然如今的黃海換了人,那麽他一定是殺害杜老板的凶手。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他也是我的仇人。”
其實關於杜老板的事,程澈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辛夷說是之前從母親那裏聽到過,鄧大海似乎不是第一任黃海,她便順著這條線索往下追查,竟然翻出這樣一段往事。程澈雖然覺得有些巧合,但是辛夷向來有自己調查的方式和消息來源,她也就沒有多問。
知道蕭宵與鄧大海有仇之後,程澈才放下心來,蕭宵不會是對自己危險的人。至少眼下不會。
蕭宵麵色終於有些動容了,她垂眼許久,再看向程澈時,眼裏終於有了幾分不作偽飾的悲傷。
“當年我爹想要金盆洗手,本以為隻要足夠自覺退出就能平安無事……然而他被鄧大海盯上了,康海當時十分不濟,他想搶過我爹手裏的所有生意,得到上麵的首肯後便對我爹動了手。”
程澈十分心疼地看著蕭宵,她一個人是怎麽走過來的,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又重新站到仇人麵前。
蕭宵自嘲似的笑笑,接著說。
“還好,我還有我爹的女兒這個身份,那些客人都是顯貴,以鄧大海的出身,就算他成了黃海,也別想進他們的門。所以我才有機會成為他們的一員,我不要當什麽山海,我隻要一家新仙林。”
程澈輕輕按住蕭宵的手,示意她不必說下去。
“蕭小姐,謝謝你願意告訴我,所以你是願意幫我的吧。”
“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鄧大海。”
福濟會開在煙雨閣。
程澈被黑布蒙了眼,由一窈窕女子領著上了樓,穿過一條昏暗的走廊,女子解開黑布離開了,程澈站在一扇門前。
她推門而入,裏麵是個沒有窗戶的大包廂,圓桌中央沸騰的銅鍋冒出白色的熱氣,桌邊早已圍坐了一圈人。
鄧大海儼然在列,還是和她那日在路上撞見時一樣陰毒奸險的目光。
程澈心裏瞬間冒出隱秘的期盼,如果葉燃在就好了。她按下這點不爭氣的軟弱,維持著落落大方的姿態。
鄧大海率先站了起來。
“諸位,這位是我們寒山先生的夫人,濟民藥業的孫少奶奶程澈小姐,歡迎她參加我們今天的福濟會!”
說罷他便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程澈微笑著看向鄧大海,視線自然地落在他地黑色皮手套上。蕭宵先前告訴她的信息,此時與眼前的畫麵聯係了起來。她坦然一笑。
“承蒙邀請,首次參會,還不知這位老板是?”
站在鄧大海身後的何秘書立刻乖覺。
“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康海藥業的老板,鄧大海先生。”
“鄧先生,幸會。”
程澈從容地從空位上端起一杯酒。
“原本平日裏這些場合都是廷東自己來,但既然鄧先生單獨給我下了帖,我便來湊個熱鬧,先敬諸位老板一杯,要是有什麽錯處請大家多多包涵。”
說罷程澈一飲而盡,在座的各位老板們都正色了幾分。
一個身穿長衫的老板起身,他一臉讚許邀眾人與程澈同飲,場麵頓時熱絡起來。蕭宵提前給了程澈與會眾人的名單,程澈知道這便是古董行的秦老板。
酒過三巡,秦老板說起了正事。
“所謂達則兼濟天下,咱們福濟會上個月捐了不少錢財以資軍費。這個月雖然是寒山先生做了發起人,但咱還是按舊例,由黃海拍板本月的慈善目標。”
鄧大海滿意地笑笑,自然而然接過話頭。
“既然秦老板都說了,我也卻之不恭。這個月,咱們的目標就捐一座福利院吧。”
秦老板立馬接茬兒:“那我便拋磚引玉,捐個古董花瓶。”
席間掌聲雷動,諸位老板紛紛跟隨捐贈。
等到眾人的目光投向程澈時,鄧大海似笑非笑地開了口。
“程澈小姐今日準備了什麽好東西?”
“今日匆忙,沒來得及準備。要是諸位不嫌棄,明日我會讓人送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插屏來。”
“誒,程澈小姐,白玉插屏有什麽稀奇。我聽說寒山在豐隆銀行有個保險櫃,裏麵一定是上等的寶貝。不如程澈小姐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界。”
程澈這才明白鄧大海單獨給她下帖的目的,他盯上了保險櫃裏的東西,但程澈摸不準鄧大海到底知道多少,便也不好開口。
正在程澈盤算如何敷衍過去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海哥,怎麽不等我就開席了?”
葉燃西裝革履,戴著眼鏡顯得文質彬彬。他十分自然地走到程澈身旁坐下,牽起她的手,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起來,一邊笑眯眯地掃視著桌上的人。
“程程,海哥知道我出了差許久沒見你,還專門把你請來給我個驚喜呢。”
程澈故作嗔怪。
“你平時也不跟我講講福濟會的規矩,害我今天兩手空空就來了,讓大家見笑。”
秦老板連忙跳出來打圓場。
“哪裏的話!向少奶奶豪爽大氣,讓我們欽佩不已啊。”
葉燃領著程澈起身:“接下來咱們要談正事,我家程程一個小女人也聽不懂,我先安排人送她回去。”
說罷葉燃便要帶程澈出去,然而蕭宵此時卻站在門口。她麵露難色,隨後攔住了葉燃和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