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露陽垂著眼皮，手裏的鉛筆輕輕在書本上一下一下的敲著。
    自從上次片兒城回來，他就一直在思考進了北大之後應該選擇什麽專業。
    語言專業他肯定是不會選了。
    要學習，就要學習對生產和社會有幫助的學科。
    本來他還在猶豫，哪知道就發生了機械廠與意大利碰頭會的事兒。
    這兩天，他真的有很認真的思考，以後進了北大要不要選擇物理或者數學專業。
    可是曹青杭的一句話卻把他問住了。
    “你喜歡學物理數學嗎？”
    “不喜歡。”
    陳露陽毫不猶豫的開口：“但隻要咱們廠需要，我就去學。”
    語言很重要，技術很重要，物理很重要，數學也很重要。
    隻要能讓廠裏的小汽車造的好，造的快，他什麽都可以學。
    曹青杭樂了：“想法不錯，但你不太適合搞研究。”
    陳露陽不樂意：“我怎麽不適合搞研究了？之前那麽厚的資料都是我坐在這張桌上一頁頁翻譯出來的。”
    他是坐得住板凳，耐得住寂寞的！
    曹青杭趕緊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性格不太適合弄物理數學這種研究，要學會揚長避短，在自己擅長的方麵深造。”
    陳露陽愣了一下。
    什麽叫“在自己擅長的方麵深造”？？？
    自己一個全能十字型選手，天生沒有短板呐！！！
    那有模樣有模樣，要個頭有個頭，要智慧有智慧的。
    哪有短？？？
    看著陳露陽困惑的目光，曹青杭還好心提醒：
    “語言方麵那就不用說了，你在團結同事、打開局麵、歸攏事情方麵就很不錯。”
    陳露陽微微皺眉。
    聽著像管理學……行政管理？？？
    “可是這些對於造車啥用沒有啊！”陳露陽反問。
    幹事業，造設備，哪項不是真刀真槍的一點點從無到有敲出來的。
    你總不能打打嘴炮，說兩句好聽的，就指望小汽車自己造出來吧？？
    “有用啊！怎麽沒用。”曹青杭循循善誘。
    “要是沒有你，咱們能跟江邊渡一郎迅速破冰，哄著人給咱玩命幹活嗎？”
    “要是沒有你，咱小汽車能一張報紙宣傳到南方，接到第一筆訂單嗎？”
    “要是沒有你，咱們能解決減震器問題，召開全國機電公司展銷會嗎？”
    “要是沒有你，咱們廠能認識意大利參展團隊代表，跟他們簽合約嗎？”
    “要是沒有你，咱們能這麽痛快的找到省大物理、數學、化學係的老師給咱講知識嗎？”
    ……
    “陳兒啊，這人吧，有些就是適合學習搞研究，有些就是擅長將這些有本事的人聚攏在一塊。”
    “你的長處是我們誰也學不會的。”
    ……
    曹青杭正一句一句“開導”陳露陽呢。
    結果下一秒，曹青杭陡然發現陳露陽眉飛色舞，逐漸驕傲囂張的表情後！
    曹青杭心裏一抖，趕緊把話往回拉：
    “當然了，我們會的，你也學不明白。”
    “學不明白就不要強學了。”
    隻可惜，曹青杭說的後兩句完全被陳露陽無視了。
    “曹工……我才發現，原來最懂我的人其實是你！”
    陳露陽肉麻兮兮的舉起兩個鐵拳，假裝嬌羞的就往曹青杭的懷裏靠。
    還沒等靠過去呢，
    曹青杭渾身汗毛孔都炸開了，下意識的怒罵一嗓子“滾”！
    好家夥……
    陳露陽仿佛開啟了人生的新大陸。
    從他認識曹青杭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對方罵人。
    難得！！！
    屬實難得啊！！
    自己都被曹青杭這麽誇了，那還在這苦哈哈的學啥了。
    學了也看不懂，大腦都快學木了。
    陳露陽穿上外套，笑嘻嘻道：
    “曹工，聽你說完，我覺得我都能當咱廠長。”
    曹青杭無奈了：“行了，誇你幾句還找不著北了。”
    陳露陽樂了：“這話要別人誇我，我也就當個樂子聽。但你的含金量高啊！”
    說到這，
    陳露陽突然嚴肅起來，輕輕嗓子道：“小曹啊~你好好幹！”
    “等以後我當上廠長了，就封你當咱廠的首席工程師，把技術車間和生產車間全交給你管。”
    曹青杭白了他一眼：“你可別當廠長了……”
    “我都當上首席工程師，主管技術車間和生產車間了，你都不給我個副廠長當當？？”
    “嘖嘖嘖真是比周扒皮都黑……”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關上燈，鎖好車間的門，騎著自行車往外走。
    現在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最近工廠裏麵的任務不是很重，晚上亮燈的車間也不多。
    陳露陽猶豫片刻：“曹工，這次去片兒城，我看見蔣曉華了。”
    曹青杭猛地看著他：“在哪看見的？她還好嗎？”
    陳露陽道：“當時我在車上，她和另一個女生在街上走，看著挺好的。”
    曹青杭語氣都有點變了：“還記得是哪條街嗎？”
    陳露陽：“要是能重新坐上公交車，沿著那條線走一遍，我應該能想起來。”
    曹青杭的眼神瞬間閃爍起來。
    雖然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陳露陽就是感覺曹青杭已經心裏長草飛到片兒城去了。
    陳露陽試探道：“曹工，我記著上次你說物資部的司長找你，有沒有可能就是因為蔣曉華的事？”
    曹青杭沉默了。
    上次片兒城回來，他還特意問過自己爸媽在片兒城是不是有親戚。
    在聽到否定的回答之後，曹青杭確實很奇怪為什麽物資部的人會來找自己。
    不過廠裏一直忙著造車，他也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今天經過陳露陽這麽一說，曹青杭也開始猶豫了。
    “她沒出事就好……”
    沉默許久，曹青杭提著的一口氣似乎終於放下。
    整個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陳露陽好奇：“曹工，你要不要去片兒城找找？”
    曹青杭輕聲：“現在造車最重要，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
    伴隨著第二天日頭的升起，
    機械廠融合車間與意大利工程師第二次碰頭會開始了。
    由於有了上一次的經曆，
    馬克波羅波盡量將他們的技術用能聽懂的話表達。
    機械廠也事先做了大量的功課，對意大利的技術考量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但是，當翻譯的問題弱化到第二位的時候，真正的爭執開始了。
    在馬可波羅波們看來，
    原有的小汽車車頭設計又醜又不符合風阻原理，
    經過他們手裏設計的車，就不能有這樣的瑕疵出現。
    但是機械廠一方就是認為這樣的設計既增加製造成本，又麵臨大眾不接受、不認同的風險。
    雙方各執一詞，都認為對方的理念不正確。
    僵持了半天，雙方語氣也越來越激動。
    最後誰也勸不動誰，馬可波羅波雙手五根手指捏成一個小錐錐，無比憤怒道：
    “你們實在太不可理喻了！”
    小吳怒道：“小陳，他是不是罵我們呢！他罵啥了？”
    雖然說音樂、美食、和愛可以跨越語言，
    但是語氣、猙獰的表情同樣可以跨越地域，讓人準確捕捉到說話的意思。
    陳露陽無奈，隻能把馬可波羅波的話翻譯給他們聽。
    曹青杭等人也嗆嗆的怒了。
    不可理喻？？？
    丫的全廠最特麽理喻的人都在這坐著呢！
    你換赫爾退來試試！！！
    曹青杭壓著火，笑著道：“你們也讓人難以捉摸。”
    意大利代表們“唰”一下的將目光投向陳露陽。
    雖然說音樂、美食、和愛可以跨越語言，
    但是那冷笑、挑釁的目光同樣可以跨越地域，讓人準確捕捉到說話的意思。
    馬可波羅波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說什麽呢？”
    陳露陽無奈，隻能把曹青杭的話翻譯給他們聽。
    意大利工程師們火氣蹭一下就冒起來了。
    難以捉摸？？？
    什麽叫難以捉摸！！！
    這群機械廠的人能不能直接點，有話直說！！！
    跟他們交流太費勁了，每說一句話都要靠猜。
    意大利工程師們的性格直來直去，不懂彎彎繞繞。
    他們也不會這些彎彎繞繞。
    既然說不明白，就展示給他們看！
    幹脆！！
    “我們觀察到你們的工廠裏還生產玩具小汽車。”
    馬可波羅波憋紅著臉，壓著火道：
    “我們可以先設計出一個汽車模型出來，讓你們看看實物，然後你們就會同意我們的意見！”
    “……行！”於岸山直接拍桌答應。
    今天的碰頭會是不能再開了。
    他是看明白了
    這群意大利工程師們死腦筋，不解決車頭的事兒。
    他們絕對不會開始下一工作。
    與其這麽僵持下去，真不如讓他們先去造模型了。
    反正一個小模型造起來也費不了多長時間，剩下的人還可以繼續找他媽的靈感。
    隨著於岸山的一拍桌，會議徹底結束！
    走出會議室，
    機械廠人憂心忡忡。
    可是意大利代表團卻仿佛換了環境換了心情，
    不僅絲毫沒有上火的跡象，
    反而還有幾個小青年就地捏雪球互相打起了雪仗。
    “怎麽就能這麽心大！”
    老薛這一次真是用一副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意大利代表團。
    “藝術家麽……人家要有一顆探索美麗的心。”
    小吳酸溜溜的懟了一句。
    “行了！都是為了造車，少說幾句。”
    曹青杭嘴上製止，但是眉毛卻皺的比誰都深。
    好好一個碰頭會，
    他們想要確定的方向沒有確定下來，
    想要的大概架構也沒有得到確定。
    爭論了半天，
    除了解決一個車門子的開放方式問題，啥也沒推進。
    整個談話和交流，談著談著就歪了。
    兩夥人的腦瓜子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小陳兒，你說他們意大利人的腦袋裏都想些什麽啊？”
    曹青杭又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嘴。
    “他們想的也是如何把小汽車設計好。”陳露陽客觀的回答。
    “曹工，我跟他們天天在一塊，我能感受到他們是真的想給咱們好好弄小汽車。”
    “而且他們對藝術的把握是有點東西在骨子裏的，給他們一點時間，也許真的能給咱們設計出個好東西出來。”
    曹青杭輕輕歎了一口氣。
    “但願吧！”
    陳露陽：“曹工，你們和意大利工程師們都通過我在中間進行交流，可能感覺不太明顯。”
    “其實馬可波羅波他們人不壞，也沒有什麽惡意。就是說話喜歡直來直去，聽到什麽就是什麽。”
    “我認為下次咱們再跟他們交流的時候，也直接點，有話直說，有毛病就提，他們不會有多餘的想法的。”
    經過今天的交流，陳露陽作為中間的翻譯員真的是著實感受到了文化差異。
    最初機械廠和江邊渡一郎交流，江邊渡一郎其實是個挺含蓄婉轉的人。
    再加上最初他還有點高高在上，技術指導的調調，所以雙方最初的合作並不那麽太愉快。
    多虧了陳露陽領著大家又是學日語，又是打招呼，又是打飯的，不斷拉進雙方的感情，
    最後江邊渡一郎才敞開心扉，跟廠裏人打成一片，死心塌地給廠裏搞技術研究。
    跟江邊渡一郎相比，機械廠全員外向直接，大家交流也相對容易。
    但是當機械廠麵對更直接外向、說話不會彎彎繞繞的意大利代表的時候，
    交流和文化的碰撞反而成為了比造成更加棘手的事兒。
    江邊渡一郎的案例顯著的證明了一件事。
    甭管是哪國人，
    也甭管是造車還是造人，
    隻要關係到位了，心往一處使了，就沒有幹不成的事兒！
    “曹工，咱們上手段吧！”陳露陽突然開口。
    “上什麽手段？技術手段還是人力手段？”
    曹青杭心有靈犀的看了一眼陳露陽。
    “咱還有技術手段？”
    陳露陽瞪大了眼睛看著曹青杭。
    他的手段也就是投其所好，不斷拉進與意大利工程師們的關係，發展幾個外國朋友。
    至於技術手段的事兒那真是想都沒敢想過。
    陳露陽擔憂:“咱們上技術手段，讓人發現了咋整？”
    “且不說違法不違法的，這要讓意大利的工程師們知道了，那還能給咱們好好幹了嗎？”
    曹青杭一愣：“你說什麽呢？！”
    陳露陽下意識開口：“你不說技術手段嗎？什麽監聽器、錄音機、照相機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