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露陽隻能對照原著的句子，重新翻譯解釋了一遍。
    說著，陳露陽放下手中的原著，隨手扯來一張草稿紙。
    用鉛筆刷刷畫了兩條線。
    第一條，是一條水平線。
    “這是 Perfectly Elastic（完全有彈性）的需求曲線。意思是，隻要價格有一點點變動，需求就會變成無限小或無限大。比如說，有人設定 1塊錢一瓶汽水，價格一動變成 1塊1，大家立馬就不買了，全轉頭去買別的。也就是說——價格一動，買的人立刻歸零。”
    陳露陽指了指水平線：“橫著的線，說明價格不能變，一變，沒人買。”
    “再看這條垂直線。這個是 Perfectly Inelastic（完全無彈性）。不管價格怎麽漲，大家都還得買。比如鹽、蜂窩煤，一塊錢買，五塊錢也得買，五十塊錢也不能不買。”
    “所以有彈性是反應大，沒彈性才是不動如山。”陳露陽道：
    “Elastic是動的快，Inelastic是穩如泰山。”
    “……”
    原本安安靜靜的六人寢，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小課堂。
    起初陳露陽還是幫同學們改錯誤，後來就幹脆變成了給同學們讀原著。
    與其說是讀，倒不如說是給大家連翻譯帶講。
    他讀一遍英語原文，然後再翻譯成中文，讓大家記下來。
    有的沒聽清的，或者是沒懂的，陳露陽還要多解釋解釋。
    講到最後，陳露陽真是講的口幹舌燥，腮幫子都說話說疼了。
    就在大家聽的認真的時候，突然“啪”~
    整個宿舍一片漆黑。
    “怎麽熄燈了！”
    “這才幾點啊！”
    “這熄燈熄的真是時候！”
    ……
    一聲聲抱怨從寢室傳出。
    晚上十點半，全校統一拉閘。
    誰來都不好使。
    陳露陽看著屋裏的黑暗，幸福的眼淚兒都要流出來了。
    要不說這老師是蠟燭呢，
    一邊照亮別人，一邊毀滅自己。
    原本他以為經曆了省大每周一次的英語講座，自己的講課本事已經有了大幅度經驗提升。
    可哪知道經驗確實提升了，但是身體素質沒跟上。
    他才講了不到三個小時，嗓子都快冒煙了。
    可是同學們卻還是想再多聽一聽。
    “行了，文委給咱們講一宿，也讓文委休息休息。”陶潤澤開口組織秩序。
    “文委也是義務給咱們講課，幫咱們補習的，大家明天還有課，都回去早點休息。”
    班長發了話，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多呆，一個個跟陳露陽道了謝，剛準備離開421，回到自己的宿舍
    就聽見陳露陽用沙啞的聲音狂喊一聲
    “兄弟們！”
    “迎新晚會的事兒，大家都踴躍報名啊！”
    “下周咱們節目就要準備了，大家都支持支持老弟工作！”
    別看上次班會的時候，大家踴躍又積極的。
    但是前天班級開會，召集報名的同學商量迎新晚會節目的時候，來的人那是真沒幾個。
    雖然陳露陽理解大家不想上台，等著聽吆喝的心裏。
    但是這樣的態度，保不齊彩排的時候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節目就沒啥意思了！
    聽到陳露陽的喊聲，幾個經濟係的同學腳步微微一個猶豫。
    他們是真沒啥才藝。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是省機械廠的出身，大道上瞧見個小日本就敢用現學的幾句日語去交朋友。
    大家沒有那麽外向。
    但是這事兒從來都是將心比心的。
    文委一晚上啥也沒幹，犧牲自己的時間給大家夥兒翻譯課本，改筆記。
    現在文委需要大家支持他的工作了，這必須上！
    “文委，我聽指揮，你隨時喊我我隨時到！”扳道工馮鐵生一嗓子喊了出來。
    雖然文藝這塊他是一點細胞都沒有，但是力氣還是有一大把的。
    到時候節目需要搬個什麽東西，他都可以扛的動。
    “文委，我也是！隨叫隨到！”氣象員趙立新也喊出聲。
    之前他在蒙蒙插隊自製了風向標，動手能力和設計能力都是可以的，
    要是節目需要道具，他也可以上！
    有了這倆大哥的號召，其餘的幾個學生也紛紛表態。
    跟之前班會時候的看熱鬧不一樣，這次是發自肺腑的。
    “謝謝兄弟們！！”
    陳露陽沙啞著嗓子喊道。
    走廊裏，一群人洗漱完，紛紛上床睡覺。
    陳露陽今天可是真的累著了，躺床上閉眼睛就要呼呼過去。
    可是屋子剛才擠滿人的熱鬧仿佛還殘留在空氣裏，室友們誰都沒有立刻睡下。
    隔壁鋪的張棟梁先忍不住了，翻個身，低聲嘟囔：
    “小陳，你這是真厲害啊……咱們這宿舍都快變成臨時自習室了。”
    陶潤澤也開口道：“可不！虧了之前連老師在課堂上給咱們講了課，要不然光聽原文，理解起來還真難。”
    潘玉在下鋪躺著，雙手枕在腦袋下麵，道：“可不是麽~不過再聽聽小陳翻譯的原文，感覺連老師講的內容好像又清晰了不少。”
    “我看咱們以後也別叫小陳了，叫小陳老師得了。”
    迷迷糊糊的陳露陽眼珠子“唰”一下瞪大了。
    “可拉倒吧！我就是能看懂原著，怎麽就變成老師了！”
    嘖……
    這話說完，寢室的五個大哥內心更酸楚了。
    就是能看懂原著……
    他們連英語看著都費勁，人家上來就能看懂。
    雖然大家都是新來的大一新生，但是起跑線根本就不一樣！
    屋裏忽然安靜了一瞬。
    這一安靜下來，淡淡的睡意混合著複雜的情緒彌漫在了整個宿舍。
    漸漸大家都呼呼睡了起來。
    ……
    很快，
    第二堂政治經濟學開課了。
    早上，陳露陽吃了早飯，就跟著421寢室的大哥們去教室占地方。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等他們到的時候教室裏前麵的幾排早早就已經被人占滿。
    就在他們認命準備往後坐的時候，第二排的高小琳高高衝他們揮起了手。
    “班長，文委！這！！都給你們占好地方了。”
    哦呦？？？！
    陳露陽和陶潤澤等人眼神一亮，幾個老爺們兒的嘴角浮起了不敢置信的高興笑容。
    這麽幸福的嗎？
    還有女生給主動幫忙占座？！
    等幾個老爺們兒坐在第二排，心中的幸福感還沒踏實落地呢，
    高小琳伸手仿佛扒拉大白菜一樣，一個接著一個扒拉了潘玉、吳德辰和張棟梁，讓他們幾個往後靠著後背坐。
    三個人不理解，但聽話。
    瞬間，高小琳和陳露陽中間隔著的幾個人全都被“清理”幹淨。
    “文委，聽說你昨晚在宿舍裏麵給大家講課了？”
    陳露陽愣了一下，趕緊解釋：“不是講課，就是給大家講一下原著。”
    “那為啥隻給男生講？”高小琳佯裝委屈，“咱也是經濟係的，還是同班的，你不能厚此薄彼吧？”
    陳露陽有點不好意思：“是他們非拉著我講的……”
    “那我們也拉你講一回，不然就說你歧視女生！”高小琳半開玩笑半認真。
    旁邊幾個女生也一哄而上，開玩笑似的前後左右瞅著陳露陽，給陳露陽瞅的耳朵都紅了。
    “對啊文委，我們特意大早上起來給你們占的座，你不能隻給男生講，不給我們聽~”
    陳露陽頭有點大了。
    昨天晚上那就是一場意外。
    如果不是薑峰好心召喚自己抄筆記，自己又好心指出了筆記上的錯誤。
    那後麵宿舍講原著的事兒根本就不會發生。
    自己來北大也是學習的，他自己時間都不夠用，哪有時間一遍一遍的給別人講課？
    “我倒是想給你們講，但是男生宿舍你們也進不來啊！”
    陳露陽無奈，開始給自己找理由。
    “我們進不去，你出來不就完了！”高小琳哪裏肯放過機會，幹脆道：
    “咱們不是有專業教室麽！小陳兒你今晚就在教室公開講，咱全班男生女生一起聽，咋樣？”
    陳露陽還沒回答呢，經濟係（1）班的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的讚同。
    “對啊！咱們有專業教室，教室裏還有黑板，再講到單詞的時候你就可以直接寫在黑板上，不用口頭拚了。”醫療隊大夫羅健民附和道。
    陳露陽喉頭一哽，差點一巴掌扇死自己。
    還不如剛剛答應給女生們再講一遍呢！
    這倒好，丫的連教室都弄出來了。
    “那既然同學們都開口了，大家要是信的過我，我就也不推辭了。”
    陳露陽把心一橫，答應下來。
    反正就算女生們進不來男生寢室，也架不住別的男生跑自己寢室來問這問那。
    不如就在專業教室一起搞了！
    “好！等一會兒下課了，我去通知咱們班級同學，晚上大家都去聽你講課！”
    陶潤澤發揮班長作用，樂嗬嗬開口。
    在經濟係（1）班的小範圍商討時候，學生們也陸陸續續的走進教室。
    隨著上課鈴聲的響起，連老師拿著茶缸也走進了教室。
    “同學們，今天我們講吃包子。”
    嗯？！？！？！
    聽到連老師的話，台下的學生們頓時好奇起來。
    連老師道：“大家想象一下。你在非常餓的時候，吃了第一個包子，什麽感覺？”
    台下一個男生喊出聲：“香！”
    大家哄然大笑。
    連老師也笑了：“那第二個呢？”
    台下那個男生喊道：“也香！”
    聽到這聲，陳露陽都忍不住笑著回頭。
    誰啊？！
    這哥們兒挺有意思啊！
    隻見教室後麵，一個20左右的青年，鼻梁上頂著一副黑框眼鏡，跟連老師一頓互動。
    那青年瞅著又瘦又高，脖子還長。
    頭發又黑又密，濃成中分爆炸一樣的在腦瓜子上麵左右爆開。
    虧了頭發剪的短，這要頭發長點，不知道得多嚇人。
    連老師又問：“那第三個呢？”
    男生繼續：“香！”
    班級這回全樂了。
    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男生身上，各個都回頭瞅。
    連老師也笑嗬嗬的問，直問到第八個包子，男生才道：“將吧吃，想喝口水了。”
    “那要是讓你接著吃第九個呢？”
    “噎挺……”
    “第十個呢？”
    “難受。”
    “第十一個呢？”
    “……老師，我真吃不了十一個包子。”
    全班同學“哈哈哈”大笑起來。
    連老師也樂了：“行，吃不下就吃不下，你是哪個係的學生？”
    高個青年道：“老師，我是哲學係（3）班的崔少傑。”
    轉過身，連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條拋物線。
    “我們以崔少傑同學為例，吃第一個包子的時候，是最香的。第八個將吧吃，第九個噎挺，第十個難受，第十一個就吃不了了。”
    連老師回頭指著黑板上的拋物線，道：“從最開始的香，到最後的難受，這條曲線就代表了從第一個包子到第十一個包子的幸福感變化。”
    “這就是邊際效用遞減法則。”
    說完，連老師在黑板上“歘欻欻”寫上了幾個單詞。
    緊接著，又在下麵寫了一句英文解釋，字跡有力、略顯潦草，但每一個字都寫得不含糊。
    “陳露陽來沒來？”
    連老師將粉筆扔進粉筆盒，看向教室裏密密麻麻一片黑腦瓜子的學生。
    陳露陽舉起手，站了起來。
    “讀一下。”連老師說的無比自然，仿佛是讓他讀1+1=2。
    陳露陽不慌不忙，語調輕鬆自然、聲音清晰的念了出來。
    “什麽意思？”連老師接著問。
    陳露陽回答道：“邊際效用遞減法則，指的是在通常情況下，當一個人連續消費某種商品時，每增加一單位，所帶來的額外滿足感，會逐漸減少。”
    講台上連老師挑了挑火燒雲一樣大黑眉毛，沒說話，眼裏卻露出一絲明顯的欣賞。
    幾秒後，他忽然笑出聲來：
    “你是照著哪本字典背下來的？這翻得，比我們那年在複旦開的經濟學短訓班還順當。”
    連老師不知道是想考陳露陽，還是來了興趣。
    他看著陳露陽，又問了一句：“那什麽是邊際效用？”
    陳露陽愣了一下！
    上堂課可沒講邊際效用啊！
    虧了他昨天在圖書館提前做了預習，在書上看見過邊際效用的概念。
    要不然今天可就要傻杵在教室丟人了。
    連老師在講台上，看著陳露陽快速低頭翻開薩繆爾森的原版書，在滿頁的英文中快速找到了一行字。
    一邊看，一邊翻譯道：
    “邊際效用，指的是在其他條件不變的前提下，消費者每多消費一個單位的商品或服務，所獲得的額外滿足感。”
    後排的同學瞧不見陳露陽看的書，以為他是照著高年級的筆記讀的。
    可是隻有陳露陽前後左右的人才知道，
    他是捧著原著，看著天書一樣的英文單詞直接翻譯出來的。
    高小琳還有幾個女生看的眼睛都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