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第 2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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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
“一個人最大的對手便是自己,這三個你,既是你,又不是你。她們之中,有兩個為邪靈附體,魑魅內蘊,你須將那兩個假的找出來殺掉,便算你過了。但你若是殺錯了,這賭局就要輸了。”
戒真輕笑,聲如清鈴悅耳,餘音縈繞,綿綿不絕。
“你可要仔細辨別,若殺錯了‘自己’,不僅輸了賭局,還會受到反噬。”
反噬是什麽?
謝長安蹙眉,還未來得及問,戒真的聲音已經遠去。
她隻得仔細打量眼前三個自己。
從麵容到裝扮,甚至是手裏握著的劍,都與她別無二致。
“你們是誰?”
她不知道眼前這三個“謝長安”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姑且隨口一問。
誰知三人竟都回答了,隻是反應各不一樣。
最左邊的“謝長安”麵色沉浸,一邊說話一邊打量她,仿佛在模仿謝長安,隻是神色有些稚嫩。
“閣下在詢問別人之前,是否應該先介紹自己?”對方道。
謝長安有些意外,即便眼前這個是模仿者,語氣也與自己相差無幾了,這的確是她會說的話,也不知戒真用了什麽法子,才凝練出這三個“謝長安”。
“我名靈均,難道你們也是?”
她故意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不著痕跡審視觀察。
左邊的“謝長安”道:“你緣何與我同名?”
謝長安握劍的手微微一動,眼睛也眯起。
她望向中間的“謝長安”。
中間的“謝長安”卻搖搖頭:“在這裏,叫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從這裏出去。”
謝長安:“我不管你們是如何出現的,即便你們將我困在這裏,最終離開的也隻能是一個人,所以你們之間,必然隻能有一個勝者。”
第三個“謝長安”冷冷道:“你不必急著離間我們,既然你是本尊,我們大可聯手將你打敗,再考慮三選一的問題。”
不對。
簡直太不對了。
謝長安麵色不顯,內心卻越發凝重肅然。
即便是戒真臨時化出來的“謝長安”,在形容舉止上與她無限接近,也不可能每個“謝長安”身上都有她的一縷影子。
如果說最左邊的第一個“謝長安”像從前初入仙門時謹慎小心的她,中間和右邊那個,則更像是曆盡艱險之後銳利多疑卻不肯掩藏的謝長安。
每一個都不是全部的她,但每一個“謝長安”身上都有她的痕跡。
一瞬間心念電轉,可還未等她理出頭緒,第三個“謝長安”的劍光已至!
劍訣念動,雷厲風行,連用招時的小習慣,也幾乎與她一模一樣!
對方幾乎知道謝長安下一步要幹什麽,總能提前堵住她的預判。
一個這樣的對手,已經足夠讓人頭疼了,要是三個加在一起呢?
此刻的謝長安,就要麵臨三個這樣的對手。
三道劍光幾乎一起劈來,將她左中右三路悉數斷絕,她避無可避,隻能正麵以罡氣和靈力迎上去!
四周空間仿佛無限廣袤,隨著四人鬥法的威力越大,謝長安感覺周身環境似乎也在不斷擴充,將所有靈力包容吞下,同時源源不斷反彈回來,這使得她們的鬥法像被一個混沌圓形裹住,無論如何都不會外溢。
這三個“謝長安”的靈力完全及不上她,仙術也遠不如她,之所以能打得有來有回,全憑她們對謝長安的了解和預判,加上三人之間相互配合,結成一個幾乎天衣無縫的陣法,將謝長安困住。
但謝長安還沒法直接殺了她們,因為戒真先前說過,這三個“謝長安”裏,有兩個是假的,一個是真的,她若殺錯,也算輸了。
她之前言語試探,也是為了辨別真假,但三人回答全無破綻,都是謝長安在不同情境下會做出的選擇,她一時之間竟無法挑出真偽。
孰真孰假,隻能全憑動念辨識。
三張符籙從謝長安手中射出,又在三人身前懸空燃起,將三人身形定住一瞬,她隨後掐訣彈指,秋風頓起,落葉飄瀟,四周混沌變作萬物枯竭寂滅,放眼所見皆為樹木凋零,秋收冬藏。
隨著周身景象變化,謝長安也在她們麵前消失了。
三人不約而同一愣。
第一個“謝長安”劈出一劍,劍光所至,前方秋意為之震顫。但也隻是震顫,片刻之後,枝頭的半黃樹葉晃悠悠飄落下來,為地麵增添一抹金黃。
第二個“謝長安”打量四周,沒有輕易出手,將第一個人遇挫,便掐訣以符籙布陣,顯然將這一番秋景當作幻象了。
第三個“謝長安”則盤腿而坐,看似不動如山,最為淡定,但她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其他兩人和周圍環境,尋求突破的契機。
這是謝長安的造意。
她前不久才在二十層領悟並形成規模的造意“回天運鬥”,在壽雲上仙坐鎮的二十一層沒有用武之地,卻在此刻麵對三個“自己”時用上了。
這三個“謝長安”,顯然都沒有厲害到能同樣擁有“回天運鬥”的地步,也暫時無法窺破她的造意仙術。
謝長安得以隱在暗處觀察。
她在找三個“謝長安”的破綻。
手中仙玉由碧而紅,已經進入第三個階段。
前麵接連五張畫雖然不難勘破,但也花費了些工夫,加上方才跟三個自己周旋,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謝長安沒有著急,她的目光更多落在第三個“謝長安”身上。
秋風越來越大,落葉形成風刃,不斷卷向她們,將第二個“謝長安”布下的陣法撕成碎片,又破開第一個“謝長安”的劍光。
唯獨安靜坐著的第三個“謝長安”忽然扭過頭,準確無誤望住謝長安神識所在的方位,忽然間化作一道烏光朝她掠來!
其速之快,連謝長安都有一瞬沒反應過來。
造意隨之消散,四周景象凝結為如故劍的一縷劍光,將烏光一劈為二,轟然炸開!
“謝長安”四散紛飛,映出另外兩個“謝長安”驚愕的麵容,但兩人反應很快,不約而同聯手,結印用符,火苗頓起,借助風勢,頓時星火燎原,將謝長安裹入其中。
烈火將護體罡氣燒為齏粉,謝長安幾乎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熱浪在灼燒肌膚,頭發被燒焦的味道竄入呼吸,連靈氣也被阻斷。
雖然三個“謝長安”哪一個都不是她的對手,但當她們聯手起來,除了無法擁有回天運鬥的獨門造意之外,威力已經不比謝長安遜色,甚至還擁有謝長安在凡間時用過的法寶,封禪筆和留天劍!
怎麽可能?!
察覺謝長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第二個“謝長安”朝她微微一笑,封禪筆在半空畫出更大的火海,第三個“謝長安”的留天劍則橫掃過去,將火勢引得更盛。
第一個“謝長安”的死似乎讓她們下定決定要將謝長安抹殺,修為竟也瞬間猛增,留天劍的劍氣配合火海封住所有退路,封禪筆則配合即刻畫出符籙之威,令謝長安的靈氣在火海中一點點被吞噬,當靈力耗盡,罡氣不再,最終便隻能以仙體與烈火相抗。
忽然,一把竹傘撐開,在謝長安頭頂上方虛懸。
周身火苗瞬間被阻攔在外,竹傘仿佛有無形水汽,將火焰灼燒的溫度一一降下,撫平四周動蕩不安的躁動靈力,令她立足之地多了一層無人可以侵入的結界。
兩個“謝長安”麵露愕然,似乎也想找出一件能夠克製竹傘的法寶,但找了半天,卻依舊隻有留天劍和封禪筆。
謝長安似乎知道答案了。
她之前受戒真那些話的影響,遲遲不敢盡全力出手,明明已經殺了一個假的,卻引來另外兩個的全力反撲,更是召出連她現在都沒有的留天劍和封禪筆。
在亮出竹傘的那一刻,看著兩個“謝長安”的反應,她終於發現這裏麵的蹊蹺。
所謂一真二假,誰來定義假,誰又來決定真?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謝長安,麵前這兩個,卻還想對正主出手,是不是當她們消滅自己的那一刻,就會合二為一,取代自己成為真正的謝長安?又或者等自己死了,她們還會大打出手,決出真正能夠披上她這具皮囊的那個“謝長安”?
她們舉手投足與自己處處相似,甚至還能以自己謝長安而非靈均的身份出現,說明她們能察覺謝長安內心深處的某種念頭。
確切地說,她們的確是謝長安的靈念所化。
至於靈念從何而來,那自然是她先前進入二十三層之後經曆的那五幅畫卷!
當時她花了些時間,就將五幅畫卷悉數破除,若在凡間,自然已經算得上極難的考驗,但放在琅嬛仙府,卻顯得平平無奇。
謝長安起初就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因為那些關卡太過容易了,容易倒不像是戒真的手筆。
連壽雲上仙都能讓眾人吃盡苦頭,戒真又豈止這區區五幅畫卷?
如今想來,那五幅畫卷再簡單,她也必要耗費心力靈氣去解決,這些靈念舊無形中就被畫卷暗中收集,又被戒真捏成眼前三個真假難辨的“謝長安”。
她們性情不一,每一個身上都有她的一部分影子,卻又不是完整的謝長安,若是她當真聽從了戒真的話,留一殺二,那才是真正為自己留下後患,就算離開琅嬛仙府,這個“謝長安”將來也會變成隱患。
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三個全殺!
竹傘之上,萬古長生劍化為頂天巨劍,挾萬丈雷霆之威,向兩個“謝長安”劈下!
劍雖巨大無比,去勢卻如疾風日輝,瞬息而至,兩個“謝長安”雖然合力之後幾乎能夠抗衡謝長安,可也隻是幾乎,在萬古長生劍之下,她們拚命抵抗,卻幾乎沒有還手之力,隻能任憑劍光將其吞噬,劍輝將其碾為粉末。
靈念一毀,謝長安後退幾步,吐出一大口血。
這恐怕就是戒真說的反噬了。
因為她們畢竟是由她靈念捏合而成的,被她親手毀掉,自己肯定也會反傷。
四周混沌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宮闕樓閣。
謝長安認得,這是尋幽宮,戒真上仙的洞府。
一人從宮闕內緩步而出,停在台階上,居高臨下,與她遙遙相對。
“你將三個你都殺了,這場賭局,你輸了。”戒真道。
“不,”她拭去嘴角血痕,“它們隻是我的靈念凝聚而成,無分真假,本就應該被我斬殺。這場賭局,上仙既然一開始未盡實言,那就不能作數。”
謝長安沒有說的是,讓她徹底下定決心斬殺三個“謝長安”的原因之一,還有白序在歸墟曾說過的話——
戒真上仙說話,素來半真半假,真假摻半,甚至反真為假,真假顛倒,故道號曰戒真。
“作不作數,我說了算,而非你說了算。”
戒真神色淡淡,沒了先前的柔和噙笑,二人之間的台階,仿佛天塹銀河。
謝長安想,這應該才是上界神仙,尤其是上仙的真正性情。
實力強橫,因而也高高在上,不染塵埃。
當日在雙月崖上,墨城也是以這種眼神審視她,仿佛在看一塊不可雕琢的朽木,難以渡化的頑石,漫不經心掂量對方微弱的實力。
“你既輸了賭局,就隻有兩個選擇。留在這裏,直到有人願意帶你出去;或者,直接離開琅嬛仙府,承認自己就此止步。”
她緩緩抬起手,纖長手指白淨如玉,是凡間詩仙亦無法描繪出來的天香。
但在謝長安眼中,但那隻手優美翻轉,又慢慢往下壓時,四周氣機因此波動,泰山壓頂一般令人頓時喘不過氣。
這還隻是開始。
戒真另外一隻手浮現一座玲瓏寶塔,晶石雕琢,造化天工。
隨著她意念所起,寶塔在謝長安頭頂寸寸壓下,每低一寸,便壓碎她周身罡氣結界,金光符咒與如故劍的劍氣護持在這座寶塔麵前如同土雞瓦狗,瞬間崩塌。
眼看寶塔就要落下,一把竹傘悄然撐開,傘麵化作巨大竹葉,頂住寶塔來勢。
戒真微微挑眉,說了句:“這法寶倒被你借來了,可惜你如今境界還不足以發揮它的全部威力。”
說罷玉手一招,輕輕巧巧就將竹傘挪開,寶塔沒了阻擋,轟然落下,徹底將謝長安完全籠罩,鎮在裏麵。
“放心,你雖輸了賭局,止步二十三層,但我不會為難你,你若肯認輸,就能馬上離開琅嬛仙府,回到外麵。”
寶塔內靜默片刻,才傳來回應:“仙君如此針對我,是否受人之托?”
戒真:“何出此言?”
謝長安:“這場賭局為仙君所設,輸贏皆為你所定,我們無冤無仇,甚至因為歸墟一行,還有幾分香火情。這玲瓏寶塔大羅品相的至寶,殺雞焉用牛刀,不可能用來對付所有進入此地的試煉者。所以,是何人托付仙君來對付我嗎?”
戒真沉吟道:“告訴你倒也無妨,是墨城發話,托我出手,令你止步二十三層。他此舉,應是為了阻你晉封仙位。”
她隻當謝長安會震驚暴怒,抗議申辯,百般說服,卻未想對方隻是淡道:“我知道了,多謝仙君實言相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