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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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開始試著早點更新……我也熬不住了……)
    隨著結束鍾聲的響起,第八屆“新理念作文大賽”的複賽正式結束了。最拖拉的學生也交上了自己的作品。
    謄錄的速記員效率很高,隻用了2個多小時就把所有的稿件都轉為了電子稿,並按照要求打印了出來。評委們吃過晚飯來到閱卷的會議室,就看到各自的座位上厚厚的一疊稿子。
    張潮這次雖然不參加評審,但是仍然在場,交代了幾句以後,就說了聲“拜托了”,給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後才離開。他知道今晚肯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隨著會議室大門被緊緊關上,阿來沉聲道:“我們開始吧。大家抓緊時間,明天早上就要出結果的。”
    一個評委當然不可能一晚上看所有的稿件,每個人分配的稿件數加在一起,恰好是總數的3倍——也就是每篇稿子至少有3個評委看過,確保不會因為個人的審美偏差有遺珠之憾。
    第一輪評審,每個評委先把自己認為可以獲得一等獎、二等獎的作品選出來。3個評委都不選的作品,就自動歸入優秀獎的範疇。
    第二輪評審,同時得到3名評委青睞的稿件直接進第3輪,然後對其餘隻有1名或2名評委選擇的稿件再進行一次交叉評議,篩出一部分進入第3輪;沒進入第3輪的,也歸入優秀獎。
    第三輪評審,主要就是再次進行交叉評議,然後經過充分討論,最後選出一等獎作品,數量約為複賽人數的1015%。其餘的作品就列入二等獎。
    每一輪評審,稿件都要重新打印,確保評委不會受到其他人打分的影響。
    這個流程,比之前幾屆的都要嚴謹和繁瑣一些。但是現場有和評委人數接近的工作人員,扛著五六個筆記本和兩台大型商用打印機,把所有過渡環節的時間壓縮到了極致。
    以至於評委們在輪次之間都沒有感覺到有空檔,直接就這麽滑過去了。
    “這些辦法你是怎麽想到的?比以前科學多了。以前我們都是看學生的原稿,好多學生文章不錯,字那叫一個難看。而且有些稿子怎麽就一等獎、二等獎了,我到最後都稀裏糊塗。”蘇童趁著一輪到二輪之間的間隙,出來抽了根煙,正好碰上給大家送宵夜過來的張潮。
    聽到這個問題,張潮愣住了,然後讓工作人員幫自己把宵夜拎進去,接著就滿嘴的“追讀”“推薦位”“新書PK”“月票”“首訂”“收訂比”……愈發令人不懂了。
    蘇童聽得一臉茫然,隻好認為自己和張潮之間有代溝,年輕人的世界自己不懂。不過就是奇怪張潮說起這些的時候怎麽語帶悲憤,好像遭過多大罪一樣。
    張潮也隻能感慨一聲,解釋不得。但是回頭就給起點的吳文輝發了一條長長的短信,開頭就是:“吳師兄,我覺得咱們起點得引進些新機製……”隻有自己吃過苦,不妨提前讓人也吃到。(調侃一下,莫當真)
    良久之後,張潮的手機嗡嗡作響,掏出來一看是吳師兄回短信,隻有寥寥幾個字:“你啥時候複更?”
    張潮咽了口水,一拍腦袋,最近一段時間事情太多,把網絡這事忘了一幹淨……於是悄悄收起手機,就當沒看見。
    宵夜進場的時候已經快晚上11點了,最耗時的第一和第二輪評審剛剛結束,大家一共選出了150篇左右的一、二等獎候選作品。
    宵夜的品種豐富,有豆腐腦、油條、生煎包、海鮮粥、小餛飩……還有好幾種飲料。這個年頭小龍蝦還沒有火,燒烤和炸臭豆腐味道太大,所以張潮選的都是清淡的食物。
    評委們看了三四個小時的稿件,全都眼疲神倦,看到如此豐盛的食物一個個又眼前一亮,都不見外地上手就拿,開始大快朵頤。
    池莉端起豆腐腦就嚐了一口,卻“哇”一聲叫了出來,難以置信地說道:“上海的豆花怎麽是鹹的?”
    李啟剛滿臉困惑地道:“這不是豆腐花麽?豆腐花本來就是鹹的。難道還有其他味道?”
    池莉剛一臉嫌棄地把豆腐腦放了回去,聞言立刻反駁道:“誰說豆花是鹹的?明明是應該是甜的才對。鹹的怎麽吃嘛?”說到最後,武漢口音都彪出來了。
    韓少功正喝著豆漿、吃著生煎包,聞言把腦袋探過來看了一眼,馬上附和道:“這就應該是甜的。甜的入口才好下喉嚨,哪個豆腐腦吃鹹的哦?”
    這時候就有“鹹黨”不樂意了,立刻辯白道:“豆腐花鹹的才好吃,才好配其他小吃。甜的那麽膩,吃了還怎麽吃得下其他食物?”
    一時間會議室裏“甜黨”和“鹹黨”爭執不下,比討論稿件更加熱鬧。而在現場角落裏的“吃貨”馬伯慵,忽然來了靈感,悄悄打開了一個新文檔,還沒有想好標題,就先輸入了第一行正文——
    【在豆腐腦上是淋醬油還是灑白糖,茲事體大,次於聖心……】
    已經溜回酒店的張潮不知道,他把附近夜市小吃都打包一份的無意之舉,竟然將本來應該發生在互聯網上的“豆腐腦戰爭”提前了好幾年。
    甚至還催生出了一本上一世原本不存在的暢銷書……
    不過會議室現場的爭議,其實是評委們在壓力之下的一種宣泄,並不是一定要爭出個對錯來,所以隨著桌上食物的消耗,很快也來到了尾聲。
    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之前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阿來笑著對大家道:“今天學生們寫得那麽開心,我們評委也不能苦著一張臉看稿子啊。現在這樣剛好,剛好!”
    遲子建在一旁道:“並沒有剛好呢——還差一點。”
    阿來問道:“還差一點什麽?”
    遲子建笑道:“還差一點酒!張潮不應該隻給飲料,該給我們幾瓶酒的。今天看到好幾篇好文章,每次都讓人想浮一大白。”
    阿來知道遲子建是開玩笑,不過仍然順著這個話頭說道:“好文章當然值得好酒,不過得等明天晚上了。接下來才是硬戰。大家繼續!”
    工作人員很快就把桌麵收拾得幹淨整潔,新打印好的稿件也整齊地碼放在評委們的座位上,所有人又進入了繁忙的狀態當中。
    第三輪評審,評委之間的分歧,比前兩輪加起來都要多。畢竟前兩輪的思路是“篩層次”,而第三輪的思路是“分高下”。
    大家都是文學界的積年老魁,眼光都毒辣得很,對“好”和“壞”的判斷幾乎不會有區別。但“有多好”,則取決於各自的審美趣味和價值觀了。
    “你看這段文字——「人生不是蛋糕。蛋糕雖然層次豐富,但無論哪一層,區別隻是甜的不同;而人生則五味俱全。」
    這個學生非常敏銳啊,他捕捉到了張潮這道題目的一個‘瑕疵’,並且從這個‘瑕疵’切入展開故事,角度非常的巧妙,值得一等獎。”
    “這篇才精彩,你看它的結尾——「我的文章寫完了,我的蛋糕還是完整的——盡管它是從一塊巨大的母體上被切下來的,對我來說,它就是完整的。就像我的青春,縱然被撕扯得鮮血淋漓,而我自己嚐來,依舊是甜的。」
    這篇文章將‘個體’與‘集體’之間那種微妙而又複雜的關係描繪出來了。每個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其實都是一個從‘家庭’母體上逐漸‘剝落’,成為獨立‘個體’的過程,外人看起來是痛苦的,但經曆者卻不這麽認為……”
    “這不還是青春文學那一套?我覺得今年的比賽既然是新氣象,那麽就不要再重複之前的選擇標準了——按張潮嘴裏的時髦話說,就是不能‘路徑依賴’。
    我反而覺得這篇不錯,應該是香港的學生寫的——
    「蛋糕被切下來不會變味,但是土地被切下來卻會。我生活的這片土地,就有異常複雜的滋味。走在街巷中,你初嚐到的明明是中國傳統的桂花糕味;但是一抬頭,發現其實是走在‘鴨巴甸街’‘士丹頓街’‘荷李活道’,仿佛又被淋上了一勺英國的蜂蜜。……」
    這個作者,把港人複雜的文化感受寫得細膩、具體、生動,我看完覺得很感動。它沒有大陸許多學生有的那種青春文學的慣常套路,也就是沒有那種‘酸味’。”
    “這篇文章是不錯,但是不能用它來否定其他學生的努力。青春文學不是錯,錯的是套路化、油膩化的青春文學。其實每一個年輕人,隻要寫出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想法,都屬於‘青春文學’。你們看這段文字——
    「來到上海,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的渺小。抬頭望不到頂的大樓、可以並排跑十幾輛車的大街、兩層樓高的大公交……來到現場,哇,連蛋糕都比我高上一倍、寬上幾圈。但是我仍然願意寫寫我的小村……」
    這個學生語言沒有那麽美,但是卻有一股質樸又昂揚的氣質,我覺得這種‘青春文學’,給個一等獎不過分吧?”
    “阿來主任講了,這次比賽的一等獎,是要能真正‘大魁天下’,讓所有人心服口服。所以一定要選文采、立意俱佳的作品。我看這篇就可以——
    「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會有進步。勉強求全,等於固步自封。這塊大蛋糕,在普通人眼裏,可能隻是自己的人生;但是我眼裏,是整個天地。……」
    其他人的立意,都是一人、一地,但是這篇作品,卻放大到整個天地。年紀輕輕,寫文章有這樣的格局和論述,令人擊節叫好!”
    “這個有點說大話了吧?做電影台詞還可以,當做文章總覺有點點空洞和浮誇。”
    “讓所有人心服口服,隻是一種美好的願景。人民幣都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何況是主觀性極強的文章?我覺得,一等獎作品不一定要麵麵俱到,做沒有短板的木桶。
    隻要它有一個方麵的長板足夠長,其他板又不是特別短,那就可以做一等獎。比如這篇我覺得形式就特別突出,幹脆不寫、不寫詩歌,也不寫散文,寫配方,寫這個大蛋糕的配方。
    配方都是他自己對社會的一些思考——「奶油由三份人情、三份客套、兩份苦水和一份無所謂攪拌而成,塗在蛋糕胚的最外麵,才讓一切都顯得油滑、光亮。……」
    文學就是需要這樣的想象力,突破既有的束縛,才能帶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什麽想象力啊?其實這種形式前兩年高考已經出現過了。不過那篇高考滿分作文是寫‘病曆’,不是寫‘配方’。但是大同小異。”
    “是嗎?我不相信!”
    “不相信?都上新聞。那個誰,小馬,你在電腦上找給他看……”
    聽著大家激烈的爭論,阿來其實內心是充滿喜悅的。這些爭論至少都是從文學層麵上進行的評價,而且文章的類型明顯比過去更多元化。港澳學生的加入,也給比賽帶來了完全不同的新鮮風氣。
    他有一種預感,從這屆“新理念作文大賽”開始,脫穎而出的獲獎選手,將會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成為中國文學最重要,也是最堅實的新勢力。而自己,恰恰就做了這一屆的評委會主任。
    想到這裏,阿來真覺得自己要“浮一大白”,才能慰藉自己此刻的欣喜自得之情。
    不過作為評委會主任,他自然要在爭論不休處有一槌定音的魄力和智慧。隻見阿來向大家揮了揮手,開始道:“不管是‘麵麵俱到’,還是‘長板很長’,我覺得從文學角度考慮,‘風格化’是不是更重要一點?
    畢竟我們選的不隻是‘作文寫得好’的學生,選的更是‘未來能成為作家’的潛力新人,所以大家不妨多考慮這方麵的因素。……”
    且不說評審會議室的紛紛擾擾,張潮雖然回到了酒店,卻也壓根睡不著覺。他一會兒擔心評委那邊出狀況,結果出得太遲;一會兒又擔心明天的頒獎儀式出現什麽意外。
    就這樣迷迷糊糊直到天大亮了,才勉強眯了2個小時。結果睡不到9點鍾,就被電話吵醒了。
    張潮拿起來一看,是阿來打來的,就連忙接了起來,急匆匆問道:“阿來老師,評得怎麽樣了?有沒有出問題?”
    阿來道:“基本已經結束了,隻剩下一篇文章還有一定爭議,我們還在討論。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張潮聞言不禁有些猶豫。阿來的話說得非常委婉,不過“求助”之意也很明顯,否則他不會打這個電話。那篇“還有一定爭議”的文章,現場分歧一定非常巨大,以至於阿來這個評委會主任都調和不了。
    這也是選擇少壯派作家主持評審的缺點了,畢竟其他評委和他的資曆都相仿甚至還略高一些。如果像兩年前一樣王濛做評委會主任,那基本能一言九鼎。
    作為比賽的主辦方,張潮去評審現場“關心”一下進展,肯定是無可厚非的。但是他又確實不是評委,身份還這麽特殊,貿然插手,左右了最終結果,就與規則相悖了。
    不過讓評委們這麽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張潮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於是對阿來道:“您和大家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到。”
    說罷掛了電話,匆匆起身洗漱,又隨便套了一身衣服,就打車來到了評審會議室。
    一進門,張潮就覺得氣氛不對勁,評委們隱隱分成了兩波,相互對峙,誰也不服誰。阿來看到他到了,連忙迎上前,手裏拿著的一篇文章也遞了過來。
    張潮連忙擺手道:“我先不看這篇文章,我先看看已經評出來的一等獎文章。”
    (兩章合一。本章除了一小段《一代宗師》台詞外,複賽文章片段都是原創,已經盡量寫不同風格了,不夠好的話,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