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巧妙的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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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我這次帶你來中國的主要目的是什麽嗎?”飯塚榮教授坐在自己獨立辦公室的椅子上,用中文對麵前的王震旭嚴肅地問道。
    其他兩個研究生,大穀川彰也和石黑純子也陪著站在王震旭旁邊。
    王震旭臉色蒼白,眼神裏有不甘也有恐懼,過了一會兒給自己的老師深深鞠了一個躬,卻用日語道歉道:“十分抱歉,讓您費心了!”
    飯塚榮教授仍然用中文道:“我再給你說一次吧——首先你要做好他們兩位的翻譯;其次你要和這裏的大學生交朋友,多了解中國當下年輕人的想法。
    最好的就是,你能和中國的年輕作家們多做接觸,像在鷺島就有好幾個——須一瓜、龔婉瑩、蔡偉璿……我希望兩國用文學搭建起來的友誼,你也能延續下去。
    但是你來了以後都做了什麽呢?不是追求中國的女孩子,就是耀武揚威,大肆宣揚日本文學先進論。我今天聽到同學和老師反映你的作為,十分吃驚!”
    王震旭依然低著頭,大聲地道:“嗨!”
    他知道自己的老師用中文訓話還是給自己留了麵子,不想讓另外兩個同學具體聽到自己為什麽挨訓。
    飯塚榮教授仔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這個學生,歎了口氣道:“你知道當初選擇你做我的研究生時,其他教授怎麽評價的嗎?”
    王震旭沒有說話。
    飯塚榮教授頓了頓,道:“他們說我收了一個性格乖戾的‘無根者’。”
    王震旭聞言,肩膀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痛苦,又或者是恐懼。
    飯塚榮教授接著說道:“你的天賦很高,擁有在30歲以前就成為職業作家或者研究者的資質和機會,但是這也讓你的性格變得過於驕傲了啊。
    同時汲取中國、日本兩國文化的營養,卻又因為家庭和性格的緣故,情感上疏離於兩國,有成為‘世界公民’的野心。
    這是一把雙刃劍,既能讓你的作品呈現出異常克製、冷靜的迷人特征,但同時也讓你的內心難以安定下來。所以你要用高傲來保護自己脆弱的內核。
    我也是因為你的這種特質,才讓你成為我的研究生。但如果你隻想用自己的高傲,去傷害其他人,我想已經違背了我的理念了。”
    聽到這裏,王震旭再也忍不住的,狠狠地……在飯塚榮教授麵前來了個標準的“土下座”,近乎於聲淚俱下地道:“老師,我知道錯了,我很抱歉!”
    日本的「研究生」相當於預科,要跟著導師做一段時間的研究以後,再參加考試,考上以後才能修讀「修士」(相當於中國的碩士研究生)學位。在讀期間則是「大學院生」。
    王震旭之所以著力要跟隨飯塚榮,主要原因就是希望能借助飯塚教授在日本文學界的聲望,給自己的創作道路增添人脈。
    日本文藝界每年都要出版一本分量很重的專著《文藝年鑒》,除了收錄本國文藝作品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欄目就是「中國文學的現況和翻譯研究」,專門介紹中國文學的動向。
    另外日本還有一本由中國研究所編纂的《中國年鑒》,它是對中國進行全方位介紹的權威性年鑒,其中也設有介紹中國文化、藝術、文學的專欄。
    能主持任意一本「年鑒」不同板塊編輯工作的,都是業內備受推崇的學者。而飯塚榮在2000年以後,陸續擔任過這兩本年鑒的關於中國文學的介紹,可見其地位。
    王震旭那本推理能得獎,一方麵確實有一定的水平,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評委不敢輕忽這位大學者的弟子的緣故。
    現在聽到飯塚榮教授隱隱有把自己驅逐出門牆的意思,王震旭怎能不怕?
    飯塚榮教授終究是心軟之人,看到王震旭跪在那裏抖成了篩子,終究不忍,讓另外兩個學生把他拉了起來,然後道:“不要讓中國的老師、同學看到你這樣!”
    王震旭連連點頭,知道自己過關了,連連感激地點頭。
    飯塚榮看他情緒穩定了,又問道:“聽說,前天晚上你和中國的青年作家張潮見麵了?還探討了一些文學問題?”這句話又用回日語說的。
    王震旭懂得老師這是進入正常的教學交流了,所以要讓另外兩位同學也聽懂,於是連忙道:“是,見到了。主要和他討論了輕……中日兩國年輕作家的話題。”
    飯塚榮教授點點頭,沒有細問討論細節,而是轉問道:“你對張潮這個人的看法怎麽樣?”
    王震旭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既是關注張潮,也是想看看自己的表現,所以用盡量客觀的語氣道:“我和他意見有衝突,不過可以看出他是非常特殊的作家。”
    “哦?說說看。”飯塚榮教授感興趣起來:“2006年的「年鑒」最近要開始編寫了,張潮是這兩年中國很重要的年輕一代作家,該用什麽樣的篇幅和筆觸去介紹他,我需要一些提前的了解。”
    王震旭克製住自己貶低張潮的衝動,對飯塚榮道:“他的言辭非常犀利,具有異乎強大的辯才,但是並沒有和我在文學觀念上進行探討,而是用一種輕巧的方式擊潰了我。”
    飯塚榮教授聞言,皺起了眉頭。王震旭這一句句像是在誇張潮,甚至不惜說出了自己被“擊潰”這種話,對於異常高傲的王震旭來說,是很罕見的認輸舉動。
    飯塚榮教授追問道:“張潮沒有表達自己的文學觀點嗎?”
    王震旭道:“他先是說和角川社、小學館的文學部編輯交流時,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和作品;然後表示我使用‘東衫彰良’這個筆名,是討日本出版社編輯的歡心;……”
    飯塚榮教授眉頭緊鎖,王震旭的答案顯然出乎他的意料,張潮竟然是如此刻薄之人嗎?不禁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王震旭重重地點頭:“我絕不敢在老師麵前撒謊!”
    飯塚榮教授不置可否,說道:“你接著說,後來呢?”
    王震旭道:“我和張潮發生分歧,主要是因為我覺得他不應該為了商業利益去寫「輕」《你的名字》。張潮則說,則說……”
    飯塚榮教授看他吞吞吐吐,催促道:“他說什麽了?”
    王震旭這才說道:“他說《你的名字》這部,是為了哄一個女同學開心寫的,不能用文學標準去衡量。他說完這些以後,我感到無法抵擋他的辭鋒,更無法交流對文學的看法,隻能先離開了。
    至於在我離開以後,他和同學們又交流了什麽,那我就無從得知了。”
    飯塚榮教授聽完王震旭的描述,先是認真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看這個學生確實不像在撒謊,於是沉吟起來。
    王震旭的話聽起來不像添油加醋的樣子,甚至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很狼狽、很卑微的手下敗將的位置來講述,那看來張潮確實很“特殊”。
    一個作家,不在文學作品的領域裏與人交流,而“仗勢欺人”——先用“名氣”來貶低,再利用敏感的民族/國籍議題挑動對立,最後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回避了堂堂正正的作品討論。
    刻薄、陰險、輕浮,雖然在一個年紀輕輕就暴得大名的作家身上,倒不是什麽特別罕見的特質,但是仍然大大出乎飯塚榮教授的意料。
    見教授久久不說話,王震旭補充了一句道:“老師可以找在場的中國學生來問,就知道是不是我說的這樣了。”
    飯塚榮教授當然不會搞出找人對質這麽LOW的事,隻是擺擺手,讓幾個學生先回去。
    三個學生見狀齊齊給他鞠了個躬道別之後才離開了辦公室,隻留下飯塚榮教授一人在辦公室裏久久地沉思。
    就在飯塚榮教授和他的學生在辦公室交流的時候,張潮也在廈大中文係一位老師的陪同下,在廈大的教務處辦好了“報到”手續,然後來到中文係主任李無為的辦公室。
    李無為是個語言學家,主攻音韻、訓詁、詩詞格律等,對現當代文學不甚了解,也不太關心。邀請張潮是幾個現當代文學教授的意見,他也是順水推舟。
    因此張潮和他的交流也十分匆忙,大抵都是一些套話。廈大一年不知道要接待多少訪問的學者、作家,從這個角度來說,張潮並不特殊,畢竟他沒有任何官方的職務。
    李無為關心了一下張潮的住宿安排,得知張潮已經自行解決之後,也就點到為止。
    張潮也不願意多呆,知趣地說想要了解一下係裏學生的情況,就起身離開了辦公室。接待他的老師又帶他去了中文係的大辦公室。
    恰好是周一,有課卻還沒有到時間的教授、副教授都在,其中有幾個就是這次邀請張潮來的“主力”,專門在這裏等他,大多年紀較輕。
    前晚在教室裏見過的林丹婭教授就在其中。由於已經提前見過麵,林丹婭自然擔負起了向張潮介紹其他幾位老師的任務——
    “這位是肖曼寒教授,教戲劇文學。”
    “這位是杜紹輝教授,教現代文學史的。”
    “這位是程啟華教授,教古典文學的。”
    ……
    張潮與諸人一一握手、問候,然後才坐到一起,大概聊了聊今後兩周的工作安排。
    根據之前的郵件溝通,和張潮自己做的準備,未來兩周他將會在「個人創作實踐」和「青年作家文學生態觀察」這兩大主題上,與廈大的同學進行深入交流。
    將由2場麵對全校的公開講座,4場中文係內部的教學大課組成,此外還有若幹場小型的交流活動,以及1次到文學社進行的創作指導。
    總體來說安排得還是十分飽滿的,幾乎每天都有事情做,當然費用也是不菲的——對大學的公職教師來說。
    張潮做的準備也比較充分,立刻拿出了幾個小專題給幾位老師參考,包括:
    「寫作技巧與風格發展」「社交媒體在作品推廣中的作用」「創作過程中的壓力管理」「文學市場與青年作家的生存狀態」「文學獎項背後的權力結構與文學價值觀」「青年作家在國際文學交流中的角色」「文學創作的商業化與藝術性平衡」等等。
    林丹婭翻著張潮已經列好綱要的這迭紙,驚訝地道:“這些專題都很好,不過跨度很大,你備課的時間夠嗎?”
    張潮打了個“OK”的手勢,讓大家放心,自己絕不會掉鏈子。
    張潮問道:“我第一場講座放在什麽時候?講哪個主題比較好?”
    林丹婭幾人商量了一下,最後敲定第一場講座放在周三的晚上,是公開講座,地點就在圖書館二樓的大報告廳,大概能容納700名學生參加。
    主題則是「在創作中尋找自我,在自我中完善創作」。名字挺高大上,但內容其實就是張潮走上文學道路以後的心路曆程,比較雞湯化,畢竟麵對的聽眾可能大部分是非中文係學生。
    林丹婭教授見張潮聊起這些工作來有條不紊,態度平和,情緒穩定,和前晚見到的與王震旭針鋒相對、咄咄逼人的風格簡直判若兩人,內心也是困惑不已——這是一個人嗎?
    不過困惑歸困惑,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聊完了工作,又請張潮在學校的小餐廳吃了個便飯,眾人這才散去。
    很快,張潮講座的信息,就上了廈大的官網和宣傳欄,報名方式主要是通過學校內網,用學生證線上預約,先到先得。
    然後,廈大的官網就癱瘓了……
    2007年各個大學的網絡主打一個草台班子,加上全校計算機隻要是裝了windows係統的,都剛剛被“熊貓燒香”病毒蹂躪過一遍,更是脆弱不堪。
    張潮講座的消息一出,熱情的報名者形成的信息洪流就衝垮了服務器,內網頁麵怎麽刷都是“404”。
    把學校的網管都搞懵了,以往不是沒有著名學者、教授、作家……來學校舉行過公開講座,從沒有這麽誇張的。
    但張潮與之前來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不僅有名氣、有實力,關鍵是大家的同齡人,這點共鳴,是其他演講者無法媲美的。
    何況,他還在演講前,爆出了那樣大的一個“瓜”!
    年輕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激發起來,那力量是無窮無盡的。700個座位的講座,極短時間內吸引了近萬名學生報名,服務器不垮才怪。
    沒有報上名的學生開始聒噪了,紛紛在校內論壇上抱怨為什麽講座不能放在建南大禮堂舉行,那裏有4000個座位。
    學校也有學校的難處,畢竟建南大禮堂一般隻開放給大領導、大學者,或者學校的重大活動使用。張潮雖然名氣夠大,但是畢竟年紀太輕,也沒有學術方麵的成就,讓他在大禮堂開講,總歸有些不得體。
    不過學生們的呼聲,還是得到了學校的響應——張潮講座的“主會場”仍然在圖書館的大報告廳,但是同時開放其他的小報告廳進行“實況轉播”,沒有報上名的同學,可以去小報告廳聽,聊勝於無。
    就這樣又增添了大概1500人的位置,勉強堵住了學生們的悠悠之口。
    周三,晚上6點半,廈大圖書館史無前例的熱鬧,大批大批的同學步履匆匆地湧向這裏,等待7點張潮的報告開始。
    而張潮,早就在後台等待開場了。
    就在這時,飯塚榮教授領著自己的三個學生進入了後台,王震旭跟在身邊,略帶挑釁地看著張潮。
    他很確信自己在飯塚教授心目中給張潮畫的“畫像”很有作用——他一句謊都沒有撒,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部分的事實,真的就是事實嗎?
    張潮見到飯塚榮,連忙起身。飯塚榮一見到張潮,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先他一步開口道:“你就是張潮?你就是上次我課上睡覺的那個學生?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
    張潮笑著回應道:“飯塚教授,我的老師於華,讓我替他向您問個好!”
    王震旭: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