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淵隙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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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
    並非純粹的無光,而是一種粘稠、厚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與聲音的黑暗。空間的概念在這裏變得模糊,時間的感覺也趨於停滯。
    李雲飛感覺自己在墜落,又像是在漂浮。周身被一種冰冷、滑膩、充滿侵蝕性的力量包裹、擠壓。那力量試圖鑽入他的毛孔,滲入他的經脈,汙染他的內息,甚至侵蝕他的神智。
    耳畔是混亂的嘶鳴、無法理解的囈語,眼前則閃過無數光怪陸離、扭曲崩壞的景象碎片——燃燒的星辰、破碎的大陸、蠕動聚合的陰影、以及無數生靈在極致痛苦與瘋狂中哀嚎湮滅的幻象。
    這是比魔心邪氣更加本質、更加混亂、更加古老的力量。域外之力!
    “守住心神!運轉功法!”一個清冷卻帶著一絲急促的聲音,穿透混亂,在他腦海中響起。
    是那白衣女子!
    李雲飛一個激靈,猛然驚醒。丹田內沉寂的內力被強行催動,驚雷訣的心法在體內艱難流轉,抵禦著無孔不入的侵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左手似乎緊緊抓著什麽溫潤堅硬的東西——是那枚月白玉鑰!玉鑰散發出一層微弱的月白光暈,勉強護住了他的手,並抵消了一部分最直接的侵蝕。
    但情況依舊危急。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在飛速消耗,護體罡氣被擠壓得幾乎破碎,皮膚傳來被無數細針攢刺般的疼痛,意識也開始陣陣模糊。
    就在這時,一股柔和卻堅韌的冰寒氣息從側後方傳來,如同在灼熱沙漠中注入一股清泉。那氣息迅速蔓延,在他身周形成一個薄薄的、流轉著冰藍符文的護罩,暫時隔絕了大部分侵蝕力量的直接接觸。
    壓力稍減,李雲飛精神一振。他努力轉頭,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隱約看到一抹白衣的影子就在自己斜後方不遠處。那女子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雪,嘴角不斷有淡金色的血絲溢出,顯然維持這護罩對她而言也是極大的負擔,甚至可能加重了她之前的傷勢。
    “姑娘!你怎麽樣?”李雲飛傳音問道,聲音在扭曲的空間中顯得斷續而微弱。
    “無妨……專心抵禦……我們正在穿過……空間亂流與邪力屏障……玉鑰……是關鍵……別鬆手……”白衣女子的傳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
    李雲飛聞言,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玉鑰。他能感覺到,玉鑰似乎與這混亂的黑暗之力隱隱相抗,又似乎有某種微弱的共鳴?這感覺極其矛盾。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身周包裹的冰冷滑膩感和混亂的侵蝕力陡然一輕,那股失重漂浮感也驟然消失。
    “砰!”“砰!”
    兩聲悶響,伴隨著骨頭幾乎散架的疼痛,兩人重重摔落在……某種堅硬、冰涼、表麵粗糙不平的東西上。
    護罩破碎,但外界那股極致的侵蝕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沉悶、壓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硫磺與某種金屬鏽蝕混合的怪異氣味。光線極其昏暗,仿佛黃昏時分最深的暮色,勉強能視物。
    李雲飛忍著劇痛,第一時間翻身躍起,長劍出鞘橫於身前,警惕地環顧四周。同時,他也沒忘記將玉鑰緊緊握在左手,那微弱的月白光暈在黑暗中如同一盞小燈。
    白衣女子也掙紮著坐起,再次咳出一口淡金色的血,但她迅速取出一枚丹藥服下,閉目調息,周身氣息雖然虛弱,卻快速穩定下來。
    他們所在之處,似乎是一條巨大的、非自然的甬道或裂縫之中。兩側是嶙峋的、泛著暗沉金屬光澤的“岩壁”,表麵布滿了各種扭曲的、仿佛被巨大力量撕裂又強行熔合在一起的痕跡。頭頂極高處,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到穹頂。腳下則是同樣材質的地麵,布滿了碎石和厚厚的、仿佛灰燼般的沉積物。
    這裏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隻有死寂。但那死寂中,又仿佛潛藏著某種極其古老、極其宏大、卻又極度扭曲和暴戾的“存在感”,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無聲地壓迫著闖入者的每一根神經。
    “這裏……就是‘淵隙’的另一端?”李雲飛壓低聲音,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這空曠詭異的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
    白衣女子調息片刻,緩緩睜眼,她的眼眸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她站起身,仔細感應著四周,眉頭緊鎖:“不完全是。我們並未直接落入那邪魔所在的‘彼界核心’。這裏……更像是當年那邪魔破界時,其力量侵蝕、撕裂世界壁壘,形成的某種‘夾縫’或‘過渡地帶’。它連接著我們的世界與真正的域外,但本身……可能不屬於任何一方,或者說是兩者力量交織、扭曲、殘留下來的……畸形空間。”
    她看向李雲飛手中的玉鑰:“玉鑰的牽引,以及魔心力量爆發造成的衝擊,將我們送入了這條‘夾縫’。不幸中的萬幸,若是直接落入彼界核心,以我們現在的狀態,瞬間就會被同化或湮滅。”
    “夾縫……”李雲飛打量著四周,“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能找到回去的路嗎?”
    白衣女子沒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一側岩壁旁,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那暗沉的金屬表麵。她的指尖亮起一點冰藍微光,與岩壁接觸的瞬間,岩壁表麵竟然浮現出極其微弱、一閃而逝的、暗紅色的複雜紋路,隨即又隱沒。
    “果然,”她收回手,語氣凝重,“這裏殘留著強烈的域外邪力侵蝕痕跡,但也混雜著……一絲我們世界本源法則被撕裂時留下的‘印記’。回去的路……或許存在,但必然極其危險且難以尋找。而且,玉鑰離位,我們那邊的封印鬆動,這邊的‘夾縫’恐怕也不穩定,隨時可能崩塌,或被更深處的邪力吞噬。”
    她轉過身,看向甬道深處那無盡的黑暗:“當務之急,是探索這片‘夾縫’,尋找可能存在的穩定點,或者……與封印相關的線索。玉鑰既然能被吸引至此,或許這裏也殘留著當年仙神封印手段的某些……‘錨點’或‘回響’。”
    李雲飛點點頭。絕境之中,坐以待斃不如主動求生。他檢查了一下自身狀態,內力消耗過半,身上有多處被侵蝕的暗傷,但好在根基未損。他將玉鑰小心地收入懷中貼身藏好(玉鑰的光暈也隨之收斂),那溫潤的觸感和隱隱的冰涼感,讓他多了一絲莫名的安心。
    “你的傷?”他看向白衣女子。
    “暫時壓製住了,不影響行動。”白衣女子淡然道,但從她蒼白的臉色和氣息的不穩來看,絕不像她說得那麽輕鬆。
    兩人不再多言,選定一個方向(實際上也無所謂方向,隻是朝著感覺中那股龐大“存在感”相對較弱的方位),開始在這詭異的空間夾縫中小心前行。
    腳下是厚厚的灰燼,踩上去鬆軟無聲。岩壁上的痕跡千奇百怪,有的像是被巨爪撕裂,有的像是被高溫瞬間熔化後又凝固,還有一些區域,隱約能看到極其古老、風格與仙墟壁畫類似、但更加抽象和扭曲的雕刻殘跡,似乎記載著某種早已被遺忘的、關於世界碰撞與毀滅的史詩。
    空氣中那股硫磺與金屬鏽蝕的氣味時濃時淡。偶爾,從甬道深處或岩壁裂縫中,會吹來一陣冰冷的、帶著細微沙礫的怪風,那風中似乎蘊含著微弱卻純粹的破壞性能量,吹在皮膚上如同刀割。
    他們走得極其緩慢而警惕。在這未知之地,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致命。
    行進了約莫半個時辰(時間感在這裏很不可靠),前方出現了變化。甬道似乎到了盡頭,或者說是匯入了一個更加開闊的空間。
    那是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洞窟,洞窟中央,赫然矗立著幾根殘破的、高達十餘丈的黑色石柱!石柱的樣式,與仙陵地宮中束縛魔心的鎖鏈石柱有七八分相似,但更加粗壯古老,表麵布滿了更加複雜深奧的符文。隻是這些符文大多已經黯淡、碎裂,石柱本身也布滿了裂痕,有的甚至已經斷裂倒塌。
    而在這些石柱圍繞的中心,地麵並非灰燼,而是一種光滑如鏡的、暗紫色的晶石地麵。晶石地麵上,刻畫著一個巨大無比的、早已停止運轉的法陣圖案。圖案的核心,是一個與玉鑰形狀完全吻合的凹槽!
    凹槽周圍,法陣的線條斷裂、扭曲,顯然早已失效。但即便如此,站在這法陣邊緣,李雲飛依然能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卻浩瀚莊嚴的殘留氣息,與玉鑰隱隱呼應!那是……仙神的氣息!是不同於域外邪力的、屬於他們世界本源法則的力量!
    “這裏……是當年封印大陣的一個……次級節點?或者說是錨定‘夾縫’與現世的一個‘門戶’遺跡?”白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異彩,快步走到法陣邊緣,仔細察看著那些斷裂的符文和中央的凹槽。
    “玉鑰能激活它嗎?”李雲飛心中升起希望。
    白衣女子觀察良久,緩緩搖頭:“法陣核心破損太嚴重,能量回路早已中斷。而且,即便能激活,以這法陣的規模和我們手中的單枚玉鑰……最多也隻能短暫打開一條極不穩定的微型通道,通向何方難以預料,甚至可能再次引發空間亂流。”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就在這時,李雲飛懷中的玉鑰,突然自行散發出比之前明亮數倍的月白光華!同時,那暗紫色晶石地麵中央的凹槽,也同步亮起了微弱的、同源的光芒!
    “嗡——”
    整個殘破的法陣,那些斷裂的線條,竟如同垂死的巨獸被注入了最後一口氣,開始一節一節地、極其不穩定地亮起!光芒忽明忽滅,發出低沉的、仿佛不堪重負的**!
    “不好!玉鑰與殘留法陣共鳴,要強行啟動了!”白衣女子臉色一變,“能量不足且混亂,可能會……”
    她的話音未落,整個洞窟劇烈震動起來!殘破的石柱簌簌落下碎石,岩壁裂開更多的縫隙,那股龐大而扭曲的“存在感”似乎被驚動,從四麵八方壓迫而來!
    法陣光芒瘋狂閃爍,中央的凹槽處,空間開始扭曲、模糊,一個極不穩定的、邊緣不斷撕裂又彌合的光門正在艱難形成!光門內部,是狂暴的色彩亂流和空間碎片!
    是冒險踏入這未知且危險的光門,還是留在這即將崩塌、並可能引來更恐怖存在的“夾縫”洞窟?
    抉擇,再次擺在了兩人麵前。而這一次,可能連片刻猶豫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