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佛法與世法,姚廣孝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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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允熥是何等機敏之人,一聽老和尚的話,便立即聽弦知音,當下帶著返回吳王府。
    待來到府中空曠處,左右再無其他人,方問道:“道衍大師可是有何安排?”
    姚廣孝本是朱棣的人。
    朱允熥和老朱說,正是他煽動朱棣對付自己,才以對其嚴加管教為由,將其要到了自己府上。
    這點小手段,以老朱的精明,當時就不可能真的騙過。
    隻不過,老朱並不想嚴厲處罰自己的兒子朱棣,朱允熥推一個和尚出來為朱棣頂罪,正合老朱之意,自然樂見其成。
    在老朱眼中,這是朱允熥對親情的看重,對四叔燕王的維護。
    但後來朱允熥開始重用姚廣孝,令其主管《大明日報》,查封戶部賬目和庫銀,則又讓老朱深感意外了。
    一個和尚罷了。
    放著朝廷那麽多的官員不用,偏要用一個和尚,如何能不讓人奇怪呢?
    今日老朱前腳剛出宮前往天界寺禮佛,後腳僧錄司左善世便令人前來傳令,朱允熥自然清楚,這是老朱想見一見姚廣孝。
    否則,僧錄司明知姚廣孝在為吳王殿下辦事,豈有輕易召他前去的道理?
    即使真有事,也該是左善世親自前來登門拜訪,而不是似這般派人來傳令了。
    “阿彌陀佛!”姚廣孝輕念佛號:“再過兩日,便是呂氏的生日。”
    “陛下之前早已令人前來提醒過殿下。”
    “此時召貧僧去天界寺,貧僧以為,一則是想考較一下貧僧,二來,陛下亦是關心殿下的安危,以及了解殿下準備如何處理此事。”
    “其三嘛。”姚廣孝佛眸中精光驟射:“陛下已在為正式立儲做準備。”
    “此番麵聖,貧僧必竭力為殿下爭取。”
    朱允熥忙道:“道衍大師萬萬不可行險事,還是穩打穩紮才好。”
    “貧僧心中有數!”姚廣孝道:“若事不可為,不會強為。”
    “殿下也切不可以為,眼下已大權在握,就能高枕無憂。”
    “須知身為上位者,殿下要有所作為,則必將觸及千千萬萬之人。”
    “其中艱難險阻,較之在朝堂上與其他人的勾心鬥角,更甚千倍萬倍。”
    朱允熥心中凜然。
    他又何曾不清楚這些呢。
    並不是大權在握,沒有政治敵人,就能為所欲為的。
    因為除了權力之外,還有大勢。
    有明一朝,封建帝製漸漸發展到巔峰,皇帝的權利不可謂是不大。
    一言九鼎,旨出法隨。
    朝堂上很難有什麽權臣,能與皇帝相抗衡。
    但沒有了大權臣,並不等於皇帝就真的沒有了任何製約。
    特別是他要進行大改革。
    既得利益者又怎麽可能輕易讓出自己的利益呢。
    他要麵對的,不是一個兩個具體的人,而是龐大且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
    高舉屠刀,能殺得了一千人,一萬人。
    但要將改革推行下去,可不是簡單的靠殺多少人能解決的。
    從曆史上看,大明朝沒幾乎有啥權臣能對皇權造成嚴重威脅。
    但明朝的皇帝,卻又被一股無形無質的龐大力量製約著,很難有什麽作為。
    “貧僧此來,便是想詢問殿下,對今後的施政,究竟有何打算?還望殿下告知,貧僧才好在陛下麵前應對。”
    姚廣孝和楊士奇作為朱允熥的左膀右臂,在朝堂權爭上,兩人皆能出謀劃策,助他實現目的。
    但朱允熥具體的治國方略,兩人卻又都不清楚。
    隻是隱隱感到吳王心中自有丘壑,必定要做一番大事。
    兩人對此並不懷疑,也從不追問。
    吳王有治國大才,當行煌煌王道。
    而他們所要做的,隻是助他清除一路上的障礙。
    隻是今日要去見老朱,姚廣孝唯恐到時候不好應對,才急匆匆的前來問詢。
    隱隱約約中,老和尚感到朱允熥立儲的事,不會一路順風順水。
    總感覺仿若有一張無形的網,正撲麵而罩來。
    但一時之間,卻又察覺不出哪裏有問題。
    朱允熥稍一思索,便將他與方孝孺的所說的事,與姚廣孝說了一遍。
    姚廣孝目光中滿是震驚,念佛號後道:“殿下有此壯誌,固然可嘉,但千萬不可操之過急。”
    “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甚,便會形成天下皆反之勢,使政令難以推行。”
    “而且此事恐怕陛下也未必支持。”
    朱允熥點頭。
    人分三六九等,士紳不用繳稅服徭役,本來就是老朱自己定的國策。
    當下笑道:“這其中的輕重,我自然曉得。”
    “你今日若是見到了皇爺爺,也不必提及此事。”
    “我和你說,是讓你心中有數。”
    老朱雖然出身底層,深恨貪官汙吏和欺壓窮苦百姓之人,但同樣讚成尊卑有序,人分三六九等。
    勳貴地主、讀書人等不納稅不繳糧,亦是老朱認可的。
    很多思想已經傳承了幾千年,在人們心中種下了極深的烙印,不是一時半會能扭轉過來的。
    尤其是在眼下朱允熥即將立儲的關鍵時刻,沒必要與老朱發生任何衝突。
    他與朱標畢竟不一樣。
    朱標能與老朱吵吵鬧鬧,他則需要盡可能避免。
    “貧僧知曉了!”姚廣孝點頭,旋即望了望左右四周,確認無人後,方低聲道:“殿下,那日刺殺之事,打聽到一些消息了。”
    朱允熥臉色微變。
    姚廣孝道:“有人曾經目睹,樸家餘孽行刺殿下之前,曾有其他人去過他們所在的院子,那個人,名喚聶渙兒,便是殿下抓梁國公當日,前來傳旨賜寶刀的太監。”
    “他後來被陛下逐去了獻王府。”
    “事發當日,聶渙兒亦曾去見過秦王。”
    姚廣孝將探聽司收集到的情報,稟告給朱允熥,與吉垣報告老朱的消息,基本一般無二。
    隨後,姚廣孝又道:“探聽司能打探到這些消息,錦衣衛密探和檢校,沒有道理打探不到。”
    “此事陛下必然已經知曉。”
    “沒有抓聶渙兒,應該是在等呂妃的生日宴。”
    朱允熥目光閃爍,微微沉吟。
    “貧僧總覺得這個聶渙兒不簡單,便又去查了他的出身來曆。”
    “發現此人竟是山西太原人氏,在晉王就藩太原之後的第二年,才被選入宮中,充任太監。”
    “可推薦他入宮的人,卻又是秦王。”
    朱允熥再度皺眉。
    太原人氏,卻是秦王推薦。
    可他在傳旨的那天晚上,明顯是在暗中幫助朱允炆。
    後來老朱也是據此將他趕到了獻王府。
    可他去秦王府又是為了什麽呢?
    這件事愈發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秦王、晉王、朱允炆,都牽入了其中。
    “貧僧以為,殿下當日刺殺之事,這個人很關鍵,但又不好輕易將其拘捕,以免打草驚蛇。”
    朱允熥來回踱著步子,半晌之後,方道:“不要去動他。”
    “既然皇爺爺也在暗中查探,怎麽處置,都由皇爺爺做主,我們什麽都別做。”
    “是!”姚廣孝合十。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不能再繼續耽擱,當下向朱允熥告辭。
    “若是皇爺爺問起聶渙兒的事,你一定要據實呈報,不要有任何隱瞞。”
    臨行之前,朱允熥又交待了一聲。
    姚廣孝領命,出了吳王府,直往天界寺而去。
    約莫坐了一個時辰的馬車,便已到了寺廟所在的山腳下。
    此處綠樹掩映,抬眼望去,有灰磚金瓦在山林中顯露崢嶸。
    環境幽樸,形同世外。
    姚廣孝此前曾在天界寺為僧,此際舊地重遊,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今日皇帝陛下前來禮佛,閑雜人等早已驅散。
    姚廣孝到了寺廟門口,報上名號,遞交了身份文書,立時便有知客僧將其引入寺內。
    不一會兒,天界寺主持,僧錄司左善世宗泐前來迎接。
    姚廣孝與宗泐也算是舊相識。
    當初正是宗泐的保舉,他才得入天界寺,謀得一僧職。
    後來,又是宗泐的推薦,姚廣孝又因此而結識燕王朱棣。
    “阿彌陀佛!”
    故人相見,宗泐眸內亦有驚喜之色。
    “聽聞道衍師兄在北平甚得燕王器重,如今又在吳王身邊聽用,果然有輔佐王道之才。”
    十多年前,姚廣孝初入天界寺的時候,宗泐便是天界寺的主持。
    那時候的姚廣孝,對宗泐行老師禮,以弟子自居。
    宗泐亦坦然受之。
    如今,他再見到姚廣孝,卻稱其為師兄。
    宗泐禪師不僅佛法精深,於人情世故上亦有十分功夫。
    作為大明第一寺的主持,往來皆權貴,對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當年姚廣孝並未曾正式拜他為師,更不是由他授法號。
    隻是因初入寺廟,寄人籬下,才自貶身份,執弟子禮。
    如今時移世遷,姚廣孝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語,宗泐自然不能再按那時的稱呼相待。
    這一聲師兄,喊得姚廣孝十分受用。
    “宗泐師兄此言,令道衍慚愧不已。”
    姚廣孝也以“師兄”二字回敬。
    這是同輩僧人之間的敬稱。
    “出家人本該四大皆空,道衍困於世俗,讓宗泐師兄見笑了。”
    宗泐微笑搖頭:“不然,佛法和世法,並不相違背,有餘力並行之,乃是善事。”
    姚廣孝佛眸一亮,合十道:“師兄高見,道衍受教了。”
    兩人寒暄了一陣,宗泐才帶著他,前往後殿。
    一路上便見許多帶刀侍衛,正四處巡邏。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衛嚴密。
    但見到是宗泐帶路,並無人阻攔問訊。
    到了後院入門處,宗泐停住了腳步。
    “陛下已經在裏麵等著了,師兄請吧。”
    姚廣孝還禮,隨即走入了後院。
    院內古樹參天,淡雅而寧靜。
    此處便再無半個人影,隻有寒風輕吹,發出低低耳語。
    姚廣孝順著林蔭道,走入了巍峨的大殿。
    殿內佛像高大恢宏,慈悲俯視眾生。
    佛前香案,燭火搖曳。
    一名年歲約摸六十幾許的布衣老漢跏趺而坐,正默默誦念佛經。
    “貧僧道衍,參見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