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盜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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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吹過,路旁的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
涼風拂過孫大仁的發梢,鑽進他的頭頂,順著他的大腦,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呆呆地看著倒在自己身上的那具屍體,難以想象就在片刻之前,這具屍體差點要了他的命。他感到口幹舌燥,但還是壯著膽子看向那個正在擦拭黑色匕首上血跡,並將其收入袖口的黑衣人。
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說點什麽。
如果這個黑衣人是個以殺人為樂的魔頭,那他死在黑衣人手上也就罷了。可如果黑衣人隻是來找蒼羽衛尋仇的,那自己被誤認為是蒼羽衛的一夥,死在黑衣人手上,那自己這個孫大少爺可就太冤枉了。
想到這裏,孫大仁咳嗽一聲,強忍著背部和肩上的劇痛,推開身上的屍體,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嘴裏趕緊說道:“前輩……”
然而,黑衣人並沒有理會孫大仁,自顧自地走到另一處,在那片被烈羽箭炸得狼藉不堪的地方,抱起了一具屍體——正是呂觀山。
孫大仁見狀,心頭一急,也顧不得許多忌諱,連忙說道:“前輩,這不是蒼羽衛的人,能否將這屍體交給我處理。”
黑衣人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孫大仁,目光上下打量,看得孫大仁心裏發毛。他暗自思忖,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這位?
他縮了縮脖子,但一想到事關呂觀山的屍體,便又硬著頭皮與對方對視。
一陣不算漫長卻極為難熬的沉默之後,黑衣人突然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你要這具屍體做什麽?”
孫大仁臉上的神情一滯,他見對方出手狠辣利落,還以為是什麽武道高手,可聽對方的聲音,卻極為稚嫩,年紀似乎與他相仿。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去仔細思考,一愣之後,趕忙說道:“不瞞兄弟,這人對我有恩,嗯,是救命之恩。他慘遭不測,被人懸屍城門。烏盤城的百姓平日裏對呂知縣歌功頌德,可現在人走茶涼,沒有一個願意為他說話。他們可以忍氣吞聲,但我孫大仁不行!”
“我爹常說,學武修行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世間堂堂正正地做人。”
“如果知恩不報,我覺得,那就不能算是一個人了……”
大概是沒想到平時“欺男霸女魚肉鄉裏”的孫大仁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黑衣人也是一愣,隨即陷入沉默。
而這樣的舉動讓孫大仁的心頭更加忐忑,暗自揣測是不是自己又哪裏說得不對。
所幸,這一次黑衣人沒有沉默太久,他很快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這樣不置可否的回答顯然不是孫大仁這種腦子能理解的,可對方也沒有給孫大仁解惑的意思。說完這句話後,他抱著呂觀山的屍體,猛地一躍跳上了樹幹。孫大仁見他要走,心裏有些著急,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對方的聲音打斷。
“城門處的動靜很大,羅相武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你要是想活命,就趕緊離開。這具屍體的主人與我有舊,交給我你大可放心。”
黑衣人說完,不給孫大仁任何反應的時間,在樹林中幾個跳躍,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
天才蒙蒙亮,收到消息後連忙從神廟塌陷之地趕回來的羅相武心情極差。
他站在烏盤城的城門口,看著傾塌的城門、空懸的麻繩,以及地上擺放著的三具屍體,心中的煩悶翻湧不息,眉頭緊皺,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金關燕死了,追查呂觀山的事情也不順利,導致烏盤龍王的一道龍魄被斬,烏盤龍王晉升昭月正神的腳步受阻。這幾天挖掘關山槊神廟也沒有任何進展,現在呂觀山的屍體又被人偷走,負責看守的蒼羽衛也全部死在了城郊的密林中。一係列的事情讓羅相武焦頭爛額,心中憋了一肚子火。
他走到正在清點情況的一名蒼羽衛身旁,皺著眉頭問道:“有線索了嗎?”
那名蒼羽衛身子一顫,小聲回答道:“還沒有。”
羅相武的麵色更加難看,又問道:“神廟那邊呢?”
甲士的腦袋低得更深了幾分:“整個山林都坍塌了,想要……”
“還是沒有?我要聽結果,不是借口。”羅相武直接打斷了甲士的話。
甲士的身子又是一震,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沒有。”
烏盤城的城門口陷入了一片寂靜,甲士明白這片寂靜意味著什麽,冷汗直冒,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
“繼續挖。”但出乎甲士意料的是,羅相武這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責罰他,隻是淡淡的說了這兩個字。
甲士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著羅相武。他看到羅相武的雙手緊握,雙目布滿血絲,額頭兩側青筋暴起,聽到他低聲說道:“把烏盤城所有的男丁都抓來,給我挖!挖不到神廟,我死,整個烏盤城也得給我陪葬!”
甲士心頭一震,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羅相武,自然不敢說半句不妥,隻能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是!”
“還有!呂觀山被下放到烏盤城這麽多年,幾乎從未與外界有過聯係,盜屍之人一定是烏盤城的人。給我張貼懸賞令!不惜一切代價,我要查清呂觀山生前到底做了什麽!?又有什麽人可能會為他鋌而走險!”
……
孫大仁趁著夜色還未完全散去,偷偷摸摸地回到了自己家中。他強忍著劇痛給自己包紮好了身上的傷口,又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坐在房中的木椅上發愣——他在想剛才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要為呂觀山出頭?更重要的是,對方的聲音他覺得有些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咚咚咚!
“小兔崽子!”這時,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的還有他老爹那如悶雷般粗獷的聲音。
孫大仁一個激靈,連忙把放在桌上的帶血的黑衣塞進床底,然後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想來這些年沒少做過。
砰!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孫伯進火急火燎地走了進來。
他一把揪住孫大仁的耳朵,嘴裏罵罵咧咧地說:“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睡覺!給我起來!”
平時作威作福的孫大仁,在自己老爹麵前溫順得像隻綿羊,沒有了往日的半點氣勢,隻是捂著耳朵,嘴裏喊著:“疼!疼!疼!”身子被隨意地擰了起來。
一臉睡意惺忪的孫大仁,演技拙劣地揉了揉眼睛,強忍著肩膀傳來的陣陣疼痛,奇怪地問道:“爹!這麽早你要做什麽?”
孫伯進的臉色潮紅,似乎非常興奮,他沒有在意兒子拙劣的表演,自顧自地說:“別問那麽多,快收拾一下,跟我出門!”
孫大仁心裏更加疑惑,就算他大大咧咧的性子,也看出了老爹今天的古怪。但心中有鬼的孫大少爺不敢多問,隻好應了一聲“是”,然後收拾好自己的儀容,跟著孫伯進出了貫雲武館的院門。
……
天剛剛亮,走在前麵的孫伯進腳步匆忙,他也不理會孫大仁的一臉疑惑,一路上邊走邊絮絮叨叨地說:“等會兒見到大人,你可得給我收斂點,別像平時那樣。”
“我跟你說,乾坤門的那些仙師們和金家關係很好,這件事要是能辦成,你不僅能進入乾坤門,說不定仙師們一高興,直接把你推薦給某位長老,那你小子可就為我老孫家光宗耀祖了!”
孫伯進說得唾沫橫飛,可孫大仁卻越聽越迷糊。直到兩人穿過瑞龍街,來到鑼鼓巷中那座曾經的知縣府邸前,孫大仁才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座府邸現在已經被蒼羽衛的那位總旗霸占了。
“老爹,你來找這些人做什麽?”孫大仁心頭一跳,趕緊拉住了就要上前的孫伯進的手臂,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孫伯進卻一把掙脫了孫大仁的拉扯,沒好氣地罵道:“你懂個屁,昨天晚上呂觀山的屍體被人偷走了,好幾個蒼羽衛死在了城郊,那位大人發了懸賞令,能找到凶手就有重賞!”
孫大仁聞言,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老爹你……知道誰是凶手嗎?”
“廢話!不然我拉著你來這裏幹嘛?”孫伯進罵道。
孫大仁想起了那句古話:知子莫若父……
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臉色煞白地看著孫伯進,上下嘴唇不停地打顫,說道:“爹……你可就我這一個兒子啊……”
“我還能不知道?你要不是我兒子,我會帶你來這裏?”孫伯進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他一把抓住孫大仁的肩膀,不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機會,拉著他就走到了院門前,敲響了院門。
隨後,一名負責接待的甲士從門內走出,孫伯進滿臉堆笑地和他說了些什麽,對方就領著孫伯進二人進了府邸。整個過程中,孫大仁都處於一種即將被大義滅親的失神狀態,心驚膽戰地跟著自家老爹穿過府邸的長廊,最終來到了那座原本屬於呂觀山的正屋屋門前。
屋裏,那位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羅相武正襟危坐,他的麵容隱藏在陰影中,透出一股陰森的氣息。孫大仁咽了咽口水,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下轉身逃跑的衝動。
而孫伯進則一臉諂媚地朝著屋裏的人拱手躬身,高聲說道:“在下烏盤城貫雲武館館主孫伯進,見過羅大人。”
屋裏的人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突然站了起來,邁步朝著門口的父子倆走來。
他的鐵靴敲打在地麵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就像一把重錘敲打在孫大仁的心頭。孫大仁低著頭,不敢看對方一眼,額頭上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我聽我的人說,你知道昨天晚上是誰偷走了呂觀山的屍體,對嗎?”羅相武沉聲問道,目光如利箭般落在父子二人身上。
孫伯進連忙點頭,說道:“知道,知道。小的不敢欺騙大人。”
“嗯?那你倒是說說,那賊人是誰?”羅相武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孫伯進向前邁了一步,剛要開口,孫大仁見狀,頓時心如死灰。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老爹竟然真的會做出這種“大義滅親”的事情,而且看他現在一臉急於邀功的樣子,似乎沒有半點遲疑。
孫大仁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孫伯進親生的,也開始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自救。為此,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準備來一個困獸猶鬥,就算死也要死得有氣勢。
這時,孫伯進已經走到了羅相武的跟前,在孫大仁絕望的目光下說道。
“那賊人就是……”
“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