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傍晚六點。
    隨著太陽漸漸下山，天空已經暗淡下去，隻留下瑰麗絢爛的火燒雲駐足停留。
    程開顏站在公寓陽台向遠處眺望，溫和清涼的晚風拂麵而來。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轉頭向不斷傳出兩個姑娘嬉笑打鬧聲與水聲的浴室喊道：“洗好了沒有？該出門了！”
    上午從泥塑店回來後，二人就並沒有再單獨出去約會遊玩。
    中午，程開顏給她們做了頓不算豐盛的午飯。
    大家下午午覺睡醒後，都縮在客廳的沙發裏，安靜的看書喝茶，時不時隨口聊上幾句。
    雖然過得很平淡，但程開顏覺得很充實，很溫暖。
    以前他聽人說，兩個人能否長久的在一起，並不是看有沒有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曆，轟轟烈烈的愛情。
    而是能不能坐下來漫無目的閑聊，能不能安靜平和的相處……
    生活或者說愛情在激情褪去後，平淡如水才是更加常見的狀態。
    “想的還真多……”
    程開顏輕笑著搖搖頭，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明天他就要離開東京，心裏會更加戀戀不舍罷了。
    正在他心中思緒紛飛時，浴室裏的兩人終於擦幹淨身子，穿好了衣裳走出來了。
    “我們走吧，東京塔每天晚上的人可不少，今晚就讓本小姐帶著你們兩個好好轉轉。”
    上杉彩奈挽著趙瑞雪走到程開顏麵前，單手叉腰，可語氣頗為幽怨。
    這兩天程開顏和趙瑞雪忙著約會，把她一個人扔下，害得她隻能一個人在家一個人去上學上課。
    天可憐見，他們總算是想起家裏還有一個可憐的姑娘！
    “不再多穿點？”
    程開顏目光落在兩個剛出浴的女孩身上，臉蛋上帶著在浴室裏打鬧後的粉暈，頭發微微濕潤的披在腦後，身上也是簡單幹淨的百褶裙。
    一眼看去，讓人感覺她們身上仿佛攏著一抹清晨湖麵上縈繞的水汽，如出水芙蓉般清新脫俗，如山中溪流般清徹素淨。
    “不用了現在不冷，頭發的話吹一會兒就該幹了。”
    趙瑞雪輕輕搖頭。
    “那我們就出門吧。”
    三人拿好隨身攜帶的物品，步伐帶著飯後沐浴過的平靜悠閑，朝著車站走去。
    傍晚正值晚高峰，車站人也不少。
    將兩個女孩保護在懷裏，三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下車。
    在人潮洶湧的車站門口，一抬頭就看到了紅白相間，閃爍著霓虹燈的東京鐵塔。
    上杉彩奈作為東京人，對這裏很熟悉。
    她自告奮勇的充當程開顏這個國際友人的導遊，並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講解這邊的曆史人文。
    “厲害厲害，不愧是文學生。”
    程開顏很捧場的鼓掌。
    “嘴巴都說幹了，還不快去買飲料啊！”
    上杉彩奈看出他話裏的假情假意，頓時大怒的指著一旁的飲品店，命令道。
    “渴了嗎？喝點什麽，先去那邊坐會兒？”
    程開顏麵對命令不搭不理，偏頭看向青梅，噓寒問暖。
    “哼！”
    上杉彩奈鼓起小臉，感覺自己是個電燈泡，就不該跟過來吃狗糧。
    “真是的……怎麽還像兩個小孩子啊，別總是欺負彩奈啊！”
    趙瑞雪雙手抱胸無奈的看著兩人，搖頭道：“去裏麵坐著點吧。”
    三人走進飲品店，各自點了杯喝的。
    這家店是酒精風味飲品，但度數很低，女孩子也能喝。
    坐了一會兒，三人拿著飲品，繼續走向東京鐵塔。
    在街上步行了十多分鍾，三人走進脫離繁華的城市，進入到一座幽靜宜人的公園之中。
    稀稀疏疏的樹林間，夾著一條狹窄的鵝卵石小徑通往公園深處。
    不過燈光倒是挺明亮的，沿途能看到一些行人，但並不多，不過有幾個人在公園中野餐露營。
    遠處一座古樸的廟宇坐落在山丘上，相較於城市的霓虹燈而言，格外微弱。
    “這座鐵塔位於芝公園中，鐵塔非常熱鬧，但可惜的是公園無人問津，說起來我小時候還會和同學來這邊野餐，環境還是很不錯的……”
    上杉彩奈望著眼前熟悉的場景畫麵，聲音有些感慨懷舊。
    “說起這個，我們以前也會跑到地壇公園那邊去玩吧，我記得還在林子裏抓到過兔子……”
    程開顏看向趙瑞雪，臉上閃過回憶之色。
    “是啊，等回去的時候再找個機會一起去逛逛吧。”
    趙瑞雪淺淺一笑，兔子本來是拿回去吃的，不過自己當時很想養著兔子，就求程開顏給她，不過後來兔子跑了，還是沒逃過被吃的命運。
    被隔壁四合院的大爺抓住了，當天晚上就殺了吃了。
    “好啊，到時候我們一起。”
    程開顏神色莫名的點著頭。
    繼續往深處走，攀過小山，穿過小橋，走過街道總算到了東京鐵塔下方。
    塔身上的橙色燈光，像太陽一樣柔和的落了下來。
    站在地下抬頭看去，基本上看不清什麽，隻有一種麵對巨物的壓迫感。
    話說東方明珠什麽時候建造的？
    程開顏心中閃過一個問題，無從得知。
    大概是國內最早的幾個地標建築吧？
    “走吧，買票上去吧。”
    上杉彩奈揮手帶路。
    經過一番排隊，進入塔底的建築物大廳裏，購票進入電梯。
    東京鐵塔有兩個瞭望台，一個在一百五米，一個在兩百五十米。
    他們這次去的就是最高的那個。
    “嗡嗡……”
    電機的嗡鳴聲在耳邊回蕩，電梯上升讓人身體一晃。
    程開顏感覺到身側的青梅悄悄抓緊了自己的手臂。
    隨著高度的上升，透過兩邊玻璃電梯外牆，能看到層層交錯的鐵架以及閃爍的霓虹燈。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
    剛踏出一步，就被腳下的的透明的玻璃地板驚得心中一跳。
    腳下赫然是兩百五十米的高空。
    三人適應後，就走到環繞著瞭望台三百六十度的玻璃落地窗前。
    一眼看去，一望無際的鋼鐵叢林仿佛匍匐在腳下，讓人有種一覽眾山小，豁然開朗的通透之感。
    這時不遠處的侍者走過來，恰到好處的遞上一杯紅酒。
    “嗬嗬，服務倒是細致，站在這裏喝一杯紅酒，看著腳下渺小的建築物，誰又能不著迷呢？”
    程開顏低頭抿了口紅酒，失笑道。
    “可不就是為了這種感覺嗎？”
    趙瑞雪也是第一次來，不由感同身受的點頭。
    “拍幾張照片吧，不過光線不太好，應該沒什麽太大問題。”
    程開顏拍了拍兩個女孩的肩膀，說道。
    “好啊好啊！”
    於是三人拜托侍者拍照，站在落地窗前，還打了燈光。
    照片有些是三人的，有些是兩個人的。
    不過不要緊，程開顏的明天離開時相片膠卷，連帶著相機都會留給趙瑞雪。
    拍到快要下去的時候，趙瑞雪想和程開顏拍一張特別一點的照片。
    “側著站，我們麵對麵。”
    燈光下，趙瑞雪拉著程開顏麵對著麵。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著光點，她清冷的聲線似乎在輕輕顫動著：“抱著我，摟著我的腰好不好？”
    程開顏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點頭，伸手環住女孩纖細的腰肢。
    溫熱的體溫透過百褶裙傳遞到指尖，此外還有一種難以想象的滑膩，讓人失神。
    “低頭看著我的眼睛。”
    趙瑞雪眼神格外明亮，聲音中似乎還有一種倔強的感覺。
    二人四目相對，相擁而立，讓一旁舉著相機尋找角度的上杉彩奈都感覺到了一種濃濃的眷戀和情意……
    “三，二，一……”
    她倒數著數字，指尖用力按下快門。
    與此同時，對麵相擁的這對青梅竹馬有了新的動作。
    趙瑞雪強忍著羞澀，強忍著想要閉上眼睛的衝動，仰著俏臉，涼鞋下緊致漂亮的秀足悄然繃緊踮起腳尖，緩緩向近在咫尺的嘴唇靠近。
    顯然是要送上一記香吻，也可能是熱吻。
    程開顏可能也知道她想要做什麽，下意識抬手抱住她後腦，嘴唇印向女孩雪白漂亮的玉額。
    “哢嚓——”
    快門聲響起，畫麵定格在青梅竹馬相擁而立，竹馬低頭親吻青梅額頭的美好時刻。
    這一瞬。
    趙瑞雪心中驟然緊縮，無邊的酸澀與空洞像海浪一般向她撲打而，海水將她淹沒，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閉上了眼，兩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進衣襟之中。
    雖是熱淚，卻一片冰涼。
    二人沉默的抱著對方，卻不曾鬆手。
    一旁的上杉彩奈並沒有意識到出現了什麽情況，興奮的喊著：“真好看，拍的真好啊剛才！我的拍照技術，你們算是有福了！”
    小圓臉看著好友和心上人抱在一起，心中既羨慕又滿是幸福之意。
    但等了一會兒，這兩人還沒鬆開，她這才喊道：“到時間了，我們下去吧！”
    “呼呼……”
    趙瑞雪這才像是觸電一般，驟然鬆開，素手撐在程開顏身上將他推開。
    “……沒事吧，我們該走了。”
    程開顏沉吟著，關心道。
    “沒事。”
    趙瑞雪似乎又恢複到最開始那般清冷素淨的模樣，臉色淡然的搖頭。
    說完，轉身走向好友，頭也不回的說：“走吧。”
    ……
    電梯在緩緩下降，氣氛一如既往的和諧美好。
    趙瑞雪依舊挽著程開顏的手臂，隻不過眼中沒有太多的笑意。
    並沒有在東京鐵塔多待，下來後，三人簡單的在飯店吃了點夜宵。
    然後就坐上了電車。
    三人在站台上，等候著離開的列車。
    “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送你們回去了，那邊還有點事情沒安排。”
    程開顏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兩個女孩，眼中閃過一絲難舍與戀眷。
    但很快，心中閃過一道溫柔嫻靜的身影，讓他再度堅定下來。
    已經足夠美好了，也該結束了。
    “哦哦，那你回去忙吧，我們兩個自己回去可以的。”
    上杉彩奈很是理解的點頭，她猜測程開顏大概是這兩天毫不停歇的逛街有點累了，所以想回去休息一晚。
    這也沒什麽，畢竟他也見過她朋友的男友在約會一天後，滿臉疲憊的模樣。
    這其實很正常，男生都不怎麽喜歡到處逛。
    “不行！”
    這時，趙瑞雪忽然猛地抬頭，那對古韻悠長的柳葉眉眼緊緊皺著，美眸中視線猶如一道冰刺看了過來，刺得人脊背發涼，心中發顫。
    女孩微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程開顏，臉上滿是倔強與任性之色，冷喝道。
    清冷的嗓音此時有些沙啞顫抖，其中藏著蒼白難言的情緒。
    程開顏嘴唇微動，並沒說什麽。
    “今晚不許回去，程開顏！”
    “你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她看著沉默的程開顏，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再度強調重複。
    “咣當咣當……”
    耳邊響起電車壓過鐵軌的咣當聲，刺目的車燈從遠處射來。
    是車到站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相對而立的這對青梅竹馬之間穿過，卻未能切斷二人對視的眼睛。
    一瞬間，都讓二人恍如隔世一般。
    “好。”
    最終程開顏緩緩點頭，答應下來。
    “走。”
    趙瑞雪陡然鬆了口氣，但精神持續緊繃後的忽然舒張，讓她整個人有些頭暈目眩，手指放下的一瞬，整個人雙腿無力的向後晃了晃，差點向後麵摔倒。
    程開顏剛想伸出手，卻被提前一步的上杉彩奈摟住。
    “走吧走吧，現在回去衝個澡睡覺，可惜了，要是有台電視就好了。”
    上杉彩奈不清楚發生了什麽情況，不過既然程開顏答應下來，就說明沒什麽問題了。
    她一邊扶著好友往車廂裏走，一邊碎碎念的嘀咕起來。
    “讓程開顏去買一台吧。”
    趙瑞雪靠在她身上，語氣隨意的說。
    “好啊好啊！反正他這麽有錢，順便再把電視費交兩年吧！”
    上杉彩奈頓時喜笑顏開，電視倒是不貴，就是電視費貴，她扭頭看向程開顏：“聽見了吧！花心男！”
    “哎……是是是！”
    程開顏無奈一笑。
    三人上車，半小時後回到租住的公寓之中。
    一番洗漱過後。
    幾人在冰箱裏拿了水果來吃，並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
    晚上十點半，上杉彩奈早已經回房睡覺去了。
    而趙瑞雪也實在熬不住了。
    “回房睡覺吧。”
    程開顏憐惜的看著眼前明顯有些憔悴的姑娘，柔聲道。
    “不。”
    “睡吧。”
    “我不！”
    “你別這麽倔啊，哎……”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這麽倔，就是這麽任性別扭，就是沒劉曉莉好，就是沒她溫柔賢惠怎麽了！你當然喜歡她，我這種人你當然受不了！！”
    趙瑞雪陡然情緒爆發，扯著嗓子嘶喊道。
    眼淚像雨水落了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怎麽會……”
    程開顏伸手，可手伸出一半懸在空中停滯。
    而趙瑞雪見狀眼神更暗淡了幾分，臉色格外蒼白。
    “睡吧，不行進去就在沙發上睡吧，我不走，不會走的。”
    程開顏終究還是心軟，捧起女孩的臉，將眼淚擦幹，但淚水卻像是失禁一般，怎麽擦也擦不幹。
    他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尤其是……
    時間在時鍾滴答聲中悄然逝去，抽噎哭泣的姑娘也漸漸閉上了眼睛。
    在朦朧的銀色月華下，程開顏將女孩輕輕抱起，送回房間。
    耐心細心的蓋上被子、解開頭發、撫平眉頭……
    最後俯身低頭，輕輕一吻。
    “晚安，明天醒來，又是一個全新的生活。”
    程開顏輕笑著說道，隨後坐在床邊的梳妝台上，握著筆沙沙沙書寫著什麽。
    愛？痛？
    悲傷？
    亦或者是……
    他以為滿足，卻從未滿足的遺憾？
    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