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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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時節,廣州天氣格外活潑。忽冷忽熱,來回在春夏秋冬四季中橫跳。
    早上還寒風刺骨,到了上午就烈日懸掛。
    多變的天氣,苦了在城門口等待的一眾官員。
    他們都是穿著冬衣來的,此時一個個熱的滿頭大汗。
    再熱也隻能憋著,眾目睽睽之下,官員必須注意自身形象。
    “總督大人,凱旋隊伍還要一會兒才能抵達,要不您先去後麵休息。
    等隊伍到了,我們再派人通知您過來。”
    見舞陽侯的官轎落下,廣州知府呂君佑上前勸說道。
    今天是兩廣軍隊,從前線歸來的日子。為了表示重視,一眾官員早早就到了城門口等候。
    作為兩廣最高軍政長官,舞陽侯自然是最後出場。
    在出發前就換上了夏裝,同一眾身著棉襖的官員,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必了!
    凱旋大軍距離這裏不遠,估摸著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會抵達。”
    舞陽侯搖頭拒絕道。
    這場高規格的歡迎儀式,全是他一手操辦的。
    搞這麽大的動靜,除了迎接凱旋隊伍,也為了安撫民心。
    白蓮教叛軍鬧的太大,嚴重衝擊到了大虞的統治根基。
    兩廣雖然被朝廷收複,但民間依舊有叛軍殘黨。
    這些人或是隱匿鄉裏潛伏,或是退居深山落草為寇,都是不穩定因素。
    靠武力打擊,想把這些人揪出來,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
    最佳的選擇是攻心。
    用實際行動證明官軍的強大,斷了這些家夥不切實際的幻想,地方才會安穩起來。
    順便還能敲打一下兩廣的世家、海商,讓他們知道天下是大虞的天下,還輪不到他們囂張。
    時光飛逝,一炷香之後,大地突然顫抖起來。
    一支殺氣騰騰的軍隊,邁著整齊的步伐,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中。
    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最前方,抵達城門口時,李牧大手一揮下令道。
    “止步!”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一瞬間停下了腳步,整齊如一的行動讓一眾官員大受震撼。
    任誰一眼都能看出來,這支隊伍是當世強軍。
    “總督大人,末將幸不辱命!”
    下馬之後,李牧衝著舞陽侯行了一個揖拜禮。
    “漢水侯,在湖廣大破賊寇,揚我兩廣軍威,不必多禮。”
    舞陽侯順勢回禮道。
    很快兩人進入敘舊模式,無視了其餘官員的存在。
    眼前這一幕,讓一眾文官非常不適應。
    不過心裏不爽,也隻有先憋著。
    作為大虞朝的侯爵,兩人的身份,比在場其餘人都要高。
    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王朝,兩人的做法,完全符合禮法。
    聰明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兩人在互抬身份,意在壓過眾人一頭。
    原因非常簡單,總督和地方官員之間的權力重疊非常嚴重。
    兩廣局勢區域穩定之後,文官參與到了地方治理上。
    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等人手中權力大增,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總督的權柄。
    這些搶班奪權的行為,都是在政治遊戲規則下進行的。
    一眾地方官的權力,大虞律上有明文規定,舞陽侯也不能攔著不讓眾人履行職責。
    不過總督的地位,終歸還是要更高一些。
    沒法阻攔官員行使權力,不等於就沒辦法給他們穿小鞋了。
    眼前這一出,就是一次下馬威。
    在敘舊的同時,兩人互相客套著步行入城,搞得一眾文官頭皮發麻。
    明知道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衣,還搞這麽一場徒步,擺明是想看他們的笑話。
    兩名大佬快步向前,一眾官員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總督大人,段大人暈倒了。”
    親兵帶來的消息,讓舞陽侯強忍住了笑意。
    “段大人年事已高,還盡職盡責為朝廷效力,現在暈倒在地,這是我這個總督對下屬關心不夠啊!
    趕緊安排人給段大人治療,萬萬不能傷了身體。
    往後衙門中的事務,大家就多擔待點兒,不要老去麻煩段大人。”
    看似關心的話語,實則句句致命。
    暈倒的段大人,不過才四十來歲,遠遠算不上年事已高。
    官場上給出這樣的評語,就意味著仕途到頭。
    後麵的“不要麻煩”,更是直接篡奪權柄。
    對官員來說,不怕身上擔子重,就怕無事可幹。
    舞陽侯的話,就差明說讓這位“段大人”辭官回家養老。
    有了第一個倒黴蛋,讓體力不支想要裝暈的官員,瞬間打消了之前的想法。
    看著舞陽侯嫻熟的殺雞儆猴,李牧知道自己這位老上司,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鹹魚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
    事實證明,官場真的能鍛煉人。
    ……
    總督府。
    “總督大人,看樣子我離開的這些日子,有人不安分呀?”
    李牧端起茶杯笑問道。
    兩廣發生的事務,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有些事情,不同身份的人說出來,代表的意義不一樣。
    “你都看出來了。
    沒錯,那幫文官覺得戰事結束,本侯這個總督多餘啦。
    一個個暗中串聯著,想要趕走我這個總督。”
    舞陽侯毫不客氣的嘲諷道。
    權力之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有他這個總督壓著,下麵的官員,幹什麽都不自在。
    文貴武賤的觀念,在過去百年時間裏,早就滲透到許多人的骨子裏。
    勳貴集團重新出山掌權,許多人心裏都不適應。
    文官們想要聯手擠走舞陽侯,完全是官場上最正常的鬥爭手段。
    “既然他們這麽活躍,那就給他多安排一些棘手的政務。
    尤其是新收複的地區,正是缺官的時候,不妨讓他們過去。”
    李牧麵不改色的給出了一個損主意。
    舞陽侯身兼兩廣總督和江南總督,有權以借調之名,對治下官員進行調整。
    後方要遵守政治遊戲規則,前線卻是弱肉強食。
    叛軍餘孽,可不管官老爺的身份是否尊貴。
    有機會對大官下手,人家隻會更加興奮。
    死上幾個倒黴蛋,大家就知道安分了。
    “條件不成熟啊!
    身兼兩大總督的位置,本侯在朝中本就非常紮眼。
    禦史經常彈劾我專權跋扈,倘若治下官員大量意外死亡,那就更說不清啦!
    反正總督這位置,我也幹不了多長時間,索性就讓他們折騰好了。
    對了,你這麽快從前線回來,這是不準備從湖廣南下?”
    聽了舞陽侯的話,李牧瞬間明白過來。
    難怪下麵的文官能夠鬧騰起來,感情是他這位總督故意的。
    這種上下級不和,正是皇帝和朝中百官,最想看到的。
    舞陽侯手中權柄太重,真要是上下一心,大家都要睡不著覺了。
    “總督大人,您都知道避嫌,末將自然也要效仿。
    衛逆被平定之後,朝廷就占據了絕對優勢,傅逆獨木難支,覆滅隻是時間問題。
    叔父在信中和您說過,後續的戰功,我們李家不準備要了。
    恰好安南人不安分,索性就返回兩廣坐鎮。”
    李牧平靜的回答道。
    一門雙侯在開國年間不算什麽,打天下的時候,皇帝從不吝嗇賞賜。
    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顯赫的開國公侯們,大都已經沒落。
    現在最風光的景李兩家,在開國初年都進不了前三。
    最近百年裏,新誕生的侯爵屈指可數。
    此時的一門雙侯,已然是最紮眼的存在。
    “嗯!
    你還年輕,此時暫退一步,有百利而無一害。
    不過征討安南,還是要從長計議。
    最近這些日子,我搜集到了一些對麵的情報,安南國胡氏傳承數代,早就根深蒂固。
    前些年還發生過一場血腥清洗,解決了遺留下來的頑疾。
    國力正處於巔峰狀態,擁兵數十萬,非常不好對付。
    為了一塊早已丟失的土地,冒險出兵得不償失啊!”
    舞陽侯委婉的勸說道。
    搜集到的訊息越多,他就越覺得南征困難。
    在朝廷無力提供支持的情況下,僅憑他們手中的資源推動南征,收益和風險不成正比。
    “沒有辦法,一旦大戰結束,我們就要被調回京師。
    朝堂爭鬥比戰場上更凶險,遇上那幫文官老狐狸,我根本不是對手。
    稍不留神,就會中了敵人的陷阱。
    最佳選擇就是留在邊疆,慢慢熬資曆,逐步淡化影響。”
    李牧故作委屈的說道。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這些曆史經驗教訓,是懸在所有武將頭上的利刃。
    包括舞陽侯自己,同樣擔心功高震主。
    勳貴集團的重新崛起,擠占了文官集團的利益,雙方翻臉是時間問題。
    論起手中的實力,勳貴集團並不弱,但想要壓製文官,必須獲得皇帝的支持。
    問題是永寧帝耳根子軟,容易被人忽悠。
    論起政治手段,勳貴係的成員,整體上還是差了不少。
    幾大巨頭從一開始,就沒有幻想,能夠在朝堂上壓製住文官。
    頂多挾大勝之威,保住從文官那邊搶來的肉。
    想要完成目標,那就必須加強對兵權的掌控,保留掀翻桌子的能力。
    “罷了!
    既然你做出了選擇,那麽我也就不勸啦。
    兩廣在京中那幫老爺眼中,還是昔日的嶺南,你留在這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想要拿到兩廣總督的位置,幾乎沒有任何可能。
    如果能打下安南,擔任交趾總督,倒是沒有問題。
    想要做到這一點非常難,邁出這一步之後,再想回頭就更難了!”
    舞陽侯緩緩說道。
    勳貴集團同文官之間存在競爭,集團內部同樣有利益競爭。
    李牧如果返回朝堂,那就是現成的勳貴下一代領袖。
    都不需要爭取,跟著他一起南征北戰的勳貴子弟,就會把他推上去。
    其餘頂尖勳貴的下一代,就算未來成長起來,也隻能跟在後麵混。
    現在大家能夠接受,不等於未來也能接受。
    無論是成國公,還是舞陽侯,又或者是鎮遠侯,都是有兒子的。
    頂層的權力資源有限,有人拿的多,就會有人拿的少。
    李牧不入中樞,那麽這份蛋糕,大家都可以多拿一份。
    至於能不能守住,那又是另外的情況。
    “風險再大,也比坐困京師中要強。
    我靠戰功起家,打出了今天的地位,可戰功同樣是最大的破綻。
    以那幫文官的作風,早晚會蠱惑陛下,讓我去主場遼東戰事。
    遼東實質上已經是藩鎮割據,甭管派誰過去,都指揮不動部隊。
    與其被動跳坑,不如自己先跳出來。
    安南的條件再怎麽差,也能夠讓我活的滋潤。”
    李牧的解釋,把舞陽侯嚇出了一身冷汗。
    文官既然能讓李牧去填坑,自然也不會放過他。
    作為數十年裏,僅存的兩大軍功侯,他的身上同樣貼滿了名將標簽。
    萬一自家外甥腦袋犯抽,聽信了文官的鬼話,他就悲劇了。
    更棘手的是李牧可以退,那是因為李牧年輕,立下赫赫戰功的同時,還有他們在前麵遮風擋雨。
    他這位風光無限的四省總督,可是一直站在最前方。
    “看來戰後,本侯也要身體不好啦!”
    舞陽侯沒好氣的說道。
    “您的情況不一樣,延續之前的人設即可。
    在執掌大權的同時,多納幾房小妾,多逛逛風月場所。
    沒事的時候,多進宮找太後敘敘舊,盡情享受人生便是。”
    李牧笑嗬嗬的說道。
    外戚的最大優勢在於,被皇帝視為“自家人”。
    永寧帝可是孝順孩子,宮中的太後在,就不會有人傻乎乎對舞陽侯出手。
    縱情聲色犬馬,舞陽侯能不能活過宮中的太後,都是一個未知數。
    ……
    參加完慶功宴,回到了府中,李牧是感慨萬千。
    武將的富貴,真心不容易。
    常年征戰在外,回家都變得陌生。
    “侯爺,您回來啦!”
    看著眼前的自家夫人,李牧一肚子的話,最後化作三個字:
    “回來啦!”
    幸好是封建社會,擱在前世他這種一走小一年,還不知道後宅會發生什麽。
    見李牧沒有醉意,機靈的侍女,果斷的撤下了醒酒湯。
    “下人已經準備好了熱水,您先去洗漱吧!”
    說話間,景雅晴推開李牧放在她腰間的手。
    作為傳統大家閨秀,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她,可受不了當著眾人的麵,做出這麽親密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