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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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晨八點,一行人就要從酒店出發,要坐車去參訪的工廠。
    孟思遠提前十五分鍾到大堂等待,才坐了幾分鍾,同行的同事們就陸陸續續地抵達。
    大家道完早安後聚在一起閑聊了幾句,孟思遠旁聽著,觀察到老板的助理,楊旭,平時與他幾乎沒有什麽交集,發現這個人講話幾乎是滴水不漏,而無多少圓滑。
    此刻身旁的上司胡誌鋒對她輕聲叮囑了句,認真點,老板不喜歡下屬犯低級錯誤。
    她剛要回答,老板就從電梯口的方向走來,他身著黑色西裝,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像是不想浪費等待著的他們的一點時間。
    孟思遠看了眼時間,七點五十五。而所有人,已經全部聚集,頗具時間觀念。
    車已經在酒店外等候,兩輛SUV,老板與其助理一輛車。據孟思遠從上司那得知,雖然要參訪的公司主動提出全程負責接送,但委婉拒絕了,仍是他們自己安排的行程。
    她一開始沒明白為什麽拒絕,也沒追問,想了想,大概率是出於安全的考量。出門在外,所有行程都能被別人知道甚至是掌控,如果有個萬一,會將自己處於極其不利的境況中。
    設身處地,自己倒是不一定會這麽考慮。估計身家數字後多好幾個零,命更值錢了,她才會這種意識。
    加州像是個連綿不絕的巨型農村,車在公路上疾馳著,偶爾向窗外看去時,從一個路口到下一個路口,隻見兩三戶,房子很大,後麵的院子麵積更大,估計是豪宅區。
    車速很快,她坐在車裏沒多大感覺,倒是胡誌鋒感歎了句,都到一百四了啊。司機說是的,都開這麽快,這幫不要命的孫子,上橋都這個速度不帶減的。
    肖華難得昨晚睡得不錯,他以為躺下後又要等天明,卻是沒多久就睡著了。他坐在車裏翻完最後一頁文件,合上後丟在一旁,往車窗外看去。
    窗外是大片的空地,開了許久也沒見什麽人煙,這一段路還略有些顛簸。不知為何,肖華倒是想起了小二十年前。
    他媽讓他去城裏探望她哥嫂。他一個人坐著長途大巴車,六十碼的速度顛簸著進城,是個夏天,車窗打開了讓風吹進來。窗外是同樣的荒蕪,中間停車都是公路上直接放下。
    他在車上看到了一個竊賊,正在偷竊,他想也沒想,直接走上前錮住竊賊,沒讓人得逞。小偷也是個力氣大的,兩人對峙一番後,最終小偷服軟了提前下車,他也坐回座位。車停下又即將起步時,對他懷恨在心的小偷突然扒上了車,隔著打開的車窗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掄拳就打。他反應迅速,立即甩頭躲了過去。此時車速已起,一腳油門就已經相去甚遠,他隻好吃了這個暗虧。
    這時,車中的幾個人開始自顧自地點評他,說他肯定不是咱這的人,咱這的人哪裏能吃這種虧,就是從車窗跳出去也得跟他拚命。
    而剛才在對峙時,周圍無一人發聲,都在默默觀看著。
    聽著他們的挖苦諷刺,他沒有說一句話,頭發被拽了一縷,沉默地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繼續著行程。
    他那時就明白,不要著急彰顯正義感,小心當事人會出賣你的正義感。
    可那時到底血氣方剛,後來他還頭腦發熱過幾次,本能之下出手相助。現在年紀大了回頭看,他隻慶幸,遇到的那些所謂壞人,其實都是慫人。
    肖華看著窗外的風景,想起昨晚問自己的問題,這麽多年,他失去過什麽。答案沒那麽重要,他從不回頭看。失去才換來了所擁有的。
    可能,他失去了對人性的期待。
    一切都有加碼,在巨大利益麵前,沒有任何人經得起考驗。
    在很年輕的時候,人的心會軟一點,對人性中善的一麵報以信任。後來就會發現,那些情意,其實一文不值。
    最好的情況是,任何關係都不必經曆任何考驗。但當考驗來臨時,他不會選擇虛的東西。
    想起昨晚她提及過去的神情,沒有多少怨懟,仍會對人事報以最大的善意,對美好的東西有很多的期待。
    他本能地不相信這些東西,也是現在的他不熟悉的了。
    也許是她還年輕。
    隔著挺遠就看到了工廠前方矗立的牌子,前邊的車輛停了下,沒兩分鍾,大門打開,三輛車徑直駛入,慢行了幾分鍾才到了辦公樓前。
    起得很早,剛剛在車上眯了會,下車時孟思遠已經徹底清醒,工作開始了。目光掃到老板後,她就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工廠的總負責人已經在等待,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白男,叫eore,旁邊跟著幾個下屬,其中一個是看起來是ABC,會說中文。
    老美一如既往地看起來很熱情,上來就與老板握手,喊了Hua,說ood&bp;mor,&bp;how&bp;are&bp;ou?
    身旁的老板回得很簡單:Ver&bp;ood.
    eore看向了旁邊的孟思遠,孟思遠先笑著向他做了自我介紹,說是老板的助理兼翻譯,叫我Cele就好。
    就算英語再差,肖華也聽得出她發音的純正。
    一行人依次介紹著,打完招呼後就往最近的一個廠房走去。
    孟思遠沒有想到老板這麽直接,沒走兩步他就問上個月罷工對工廠影響大不大。
    eore聽了翻譯後停頓了下,謹慎地回答說,有造成一些影響,但現在已經複工,恢複正常了。
    肖華點了頭,沒有再多問。
    一行衣著光鮮的人進入光線略有些暗的廠房內時,流水線前戴著耳機的黑人大哥看了他們一眼。即使看到負責人走過來,他一個眼神也不給,隨即又低下頭幹活。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帶了點對上班的不耐煩。
    然而偌大的一台機器,也就三個人在操作。
    eore向他們介紹著這一片區的功能,肖華問了他,這台機器,需要三個人嗎?
    eore沒聽出他的語氣,看了眼麵前的這條流水線,又找了隨行的下屬詢問確認後回答了他,說應該有四個人,一個有事請假了。
    孟思遠翻譯過後,看著肖華,他隻點了頭。她也看不出他的態度,究竟是覺得人多,還是人少。
    肖華隨著eore的引領往前走,後邊區域人工分量更重些,一眼看去,人種也跟著多了起來,還依稀聽到了有人說中文。旁邊的eore在跟孟思遠說著話,看著像是閑聊,她聽完後還驚訝地問reall?
    “他說了什麽?”
    孟思遠趕緊收斂了笑意,跟老板解釋著,“六月份時,有難民來了工廠做事,帶他們的是一個中國人。彼此語言不通,老師傅教他們幹活時,說的是中文,沒想到雙方溝通沒障礙,他們也能漸漸上手了。”
    她剛說完就應景地聽到了一聲歎氣,緊隨其後是一句怎麽這麽不機靈呢,都教了多少遍了。
    他們尋著聲源看去,估計就是eore說的中國師傅,六十來歲的樣子,對著麵前的新手在歎氣,而新手聽不懂他的話,隻向他笑著,樂嗬嗬的,不知有沒有聽懂師傅的罵。老師傅沒了辦法,隻得手把手再教一遍,在重點步驟處提高音量,最後來了句聽懂了沒。
    孟思遠看到老板笑了下,而eore當即提出,要不要把他喊過來聊兩句,老板點了頭。
    沒想到老板很擅長跟這個老師傅聊天,沒有一丁點平常工作時的嚴肅與話少,甚至挺有親和力。沒聊幾句,這位李師傅就講了自己的背景,是第一代移民,帶著孩子過來的,剛來時什麽都做過,後麵想辦法進了工廠,隨著孩子讀書搬家後,來到了這裏。
    “哎,你知道以前在汽車廠,工資有多高嗎?一個人就能養活全家。現在差不多隻有以前的一半,就該搞罷工,把工資漲上去。”
    肖華笑了笑,沒有發表意見,隻是隨口再問了些工作日常。
    抵達下一生產線時,eore這還安排了活動,讓他們上手共同操作配件安裝,老板讓手下人去試一試,意思是自己不去了。eore說Cele,你不去嗎?
    孟思遠同樣笑著婉拒了,說怕太難了,自己站在這就好。
    “Cele是你的英文名嗎?”
    孟思遠正遠看著他們聚集在流水線學習操作時,就聽到了老板的問題,突然有些尷尬。
    她起這個英文名時還是高中,那時不知道這是個奢侈品牌。看到這個詞就覺得特別,用它當名字的不多,來自拉丁語,原意是天空,可能是當初向往自由的天空,她很喜歡這個詞,就拿來作英文名,注冊郵箱和打遊戲起名時,都用了它。
    後來知道這是個品牌名時,逆反心上來了,覺得憑什麽要為一個牌子改名字,但現在尷尬也是真。
    “是的。”孟思遠還解釋了句,“起名時我還不知道這是個品牌。”
    “是嗎?”
    孟思遠沒想到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牌子,白尷尬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她給有錢人科普說,這是一個奢侈品牌吧。
    “賣什麽的?”
    “賣衣服的。”
    他不再說話,在等待的間隙裏,孟思遠忽然大膽地開了口,“老板,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你這麽問,是讓我必須回答嗎?”
    離得他很近,孟思遠看不出他的情緒,但他絕不是笑著開玩笑的神情。而他這句反問,頗有諷刺的意味,她一時被嚇住了。工作時的他,一向不苟言笑,不是沒見過他在會議上對高管的發難。這是工作場合,是她話多了,不該講的話,就不必開口的。
    她擠出了笑容,“沒有,抱歉。”
    肖華的確不喜歡這樣的提問方式,但看她這樣的反應,又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我在等你問。”
    孟思遠已經不想再問了,但他開口,她不得不繼續問下去,“您剛剛問機器需要三個人嗎,您是覺得多了嗎?”
    “是,那台機器,一到兩人操作就可以。”
    孟思遠甚少去工廠,聽到他這回答,忍不住確認:“那一條流水線,就隻需要一個人?”
    “對。”對於她的驚訝,肖華並不意外,“不僅是汽車行業,過去幾年我去過不同行業超大型工廠的一線車間,智能化和自動化的程度,其實是超出常人想象的。”
    這麽大的工廠,需要的人竟然這麽少,她一時無言。
    看著沉默的她,肖華忽然開了口,“別用您,可以嗎?”
    聽著可以嗎從他口中說出,孟思遠都不知他是什麽意思,但她也不想猜,點了頭,“好的。”
    肖華想再說些什麽,不遠處就傳來了歡呼聲,老美們十分誇張地對他們配件組裝成功進行了鼓掌,誇獎聲不斷。
    身旁的她像是沒看到他的欲言又止,轉頭向他們看去,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