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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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思遠沒想到姑姑王芸會約她見麵,因為是工作日,兩人約的是晚飯。
    上次匆匆一見,孟思遠沒什麽心思多看她,隻想逃離現場,而這頓晚飯,頂光打在她的臉上,將她這張臉看得一清二楚。
    姑姑身材高挑,麵容是略帶英氣的美,顴骨高,這個年紀並未發胖,隨著膠原蛋白的流失,反而將人顯得更為淩厲。印象中,她的魚尾紋頗深,此時,深深的紋路消失。應當有醫美的作用在。
    其實這些年,孟思遠對父親那邊的親戚們,包括父親在內,她都無多少了解,不想產生任何聯係。
    這次與姑姑的見麵,她沒那麽排斥,是處於一種隱秘的觀察。姑姑,這個年幼時自己想成為的人,如今會變成什麽樣。而自己,已經是有些許社會經驗的成年人了,能站在一個更平等的位置與之對話。
    好像人也隻能變成自己想成為的人,後來的自己,內心並不喜歡姑姑,也自然無法變成她那樣的人。
    姑姑依舊情商很高,與她聊了旅行與表妹的留學生活,在這些共同話題上,兩人算是聊得開心。
    當姑姑問到她的個人情況時,孟思遠有種終於到正題的感覺了,她沒有隱瞞什麽,直接說了自己是單身。
    姑姑笑了,順水推舟地說了朋友家的兒子,將其家庭條件娓娓道來,再對男方進行簡要介紹後,問她要不要認識一下,當交個朋友,畢竟這背景不錯。
    聽起來是很不錯,官二代,級別不低。
    孟思遠笑了,“姑姑你認識的人好多呀,這種家庭,我覺得是高攀誒。”
    王芸看著侄女,“你年輕漂亮,事業優秀。你還是我侄女,哪裏高攀了?”
    一個人說出的話要能匹配其身份,孟思遠不知道姑姑到底是幹什麽的,能讓她認識這樣的人,再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最後一句,目的明了,不是自己有多好,而是自己是她的侄女。如果能成,有了姻親的聯結,他們的關係會更牢靠。
    孟思遠一向對那個如今人人都想擠進去的地方沒多大興趣,對那裏麵所謂身居高位的人或家庭,更是沒什麽接近的想法。如今這個世道,今天風光,明日階下囚,都是常見的事。
    一坨屎總是用蜜糖包裝的,看似為她介紹一個好對象,可隻是把她當成一個工具。
    孟思遠搖了頭,“不年輕啦,我已經三十了。姑姑,我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這種條件,人家還是喜歡年輕姑娘的。”
    “你這觀念也太老套了,三十跟二八二九,有什麽區別?”王芸笑著說,“你回京州我挺高興的,這麽些侄輩裏,我覺得能成點事的,也隻有你。身邊看到了條件好的男孩子,我就忍不住為你留意,我還是希望你能有個好的歸宿。”
    “我性格散漫,沒有一刻想過,想要有一個好的歸宿。”即使是拒絕,孟思遠還是想說些真心話,“婚姻的責任太重,我不想承擔。所以現階段不會考慮,謝謝姑姑幫我籌謀了。”
    王芸內心有點看不上她,她跟她媽一樣,腦子死板,不知變通。學曆高,長得漂亮,這一手好牌,並沒有被她打好。
    “思遠,不要像你媽一樣,她這一輩子隻能這樣了。你不能這樣,更不要受她的影響,她覺得我們都對不起她,可是我們對她仁至義盡。你都這個年紀了,也沒什麽不能講的了。離婚就是件很正常的事,而且你要是男人,家裏的女人好吃懶做,一點上進心都沒有,沒什麽共同話題,還會在飯局上甩臉子,讓大家場麵難看。而外麵的女人,精明能幹,會社交,還能幫到你,你說你會選誰?”
    “可惜,我不是男人。”孟思遠早已不會如年少那般衝動,不會拂袖離去,“不過你說的對,我媽當初不應該讓大家難堪。有著外麵的女人幫忙賺錢,她躺著享受就行。”
    孟思遠還笑了下,“都別說我是男的了,這世道男女都一樣。女人要是能在外麵賺大錢,家中男人也得憋著不問這錢到底怎麽來的。我爸還是無能了點,沒法做到兩頭都穩住。”
    王芸臉色有些難看,“話不是這麽說的,你思想太偏執了。”
    孟思遠心知說的有些過火,如果姑姑內心有鬼的話,自己這話就是直接把人給得罪了。她沒有再爭執,放低姿態,陪笑了幾句。
    然而這頓飯還是沒吃成,王芸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
    這再正常不過,目的達不到,就不必浪費時間了。
    菜剛上,孟思遠拿起筷子,夾了魚片,細細咀嚼著。
    那些有意無意的輕視與瞧不起,她年少時就體會過,那時她很怕被人看不起。如今,她能清晰明白,錯的不是“沒用”,而是那樣勢力的目光,但她還是會被灼傷。
    在名利場的牌桌上,麵對那些人,她的確沒什麽資格指出他們的不對。她也沒有天真到道理能教會一個人認錯,隻有拳頭,才能讓人低頭。
    有時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曾經的自己,是不是也被這些人影響過,她是不是也會覺得自己的媽媽沒有用。這個問題,孟思遠無法誠實地麵對自己。
    而現在,當被姑姑的輕視刺激著尋回當初被她刻意遺忘的感受時,她開始理解媽媽了。媽媽被他們打壓著、輕視著,當脫離這段關係後,已經沒有多少勇氣了。而悖論是,隻有在順境中不斷拿到正反饋,人才能有更多的勇氣。
    對那些人,她還是會恨。
    工作日的午後,有些昏昏欲睡,孟思遠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端著杯子路過辦公區時,就看到幾個同事圍在了一起講話,其中一人桌上還放著一束鮮花。
    她們看到自己,也沒立即停止聊天回各自座位,還喊了她過去分甜品吃。大概都清楚她的規矩,隻要工作完成得到位就行。而她有時候還會加入閑聊,聽她們講星座和mbt,她不信這些,但聽著還蠻有意思。
    薛彤切了生巧卷給她,“你嚐嚐,巧克力味很純正。”
    “謝謝。”孟思遠拿著牙簽叉了一塊,覺得太甜了些,見她們看著自己,她點了頭,“挺好吃的。”
    “你要不要再來點?”
    “不用啦,夠了。”
    薛彤擠眉弄眼,“我們可沾了某人的光,送花又送甜點。”
    旁邊的曾儀有些羞澀,“我們把花分一分吧。”
    “多好看的花,帶回去唄。”
    “不用,太多了,分一分,大家都能欣賞到嘛。”
    孟思遠看著這一大束的香檳玫瑰,十分好看,想起午飯回來時,就看到一些人手上捧了鮮花。她接過了一支玫瑰,可以放在辦公室裏的礦泉水瓶中,“什麽日子啊,收花的人還挺多。”
    “這你都忘了,情人節呀。”
    孟思遠看了眼手機,“可是今天才13號。”
    “1314啊,兩天都可以過的。”
    孟思遠啞然失笑,“這也太促進消費了。”
    薛彤看著她,在閑聊時刻裏,她這人挺沒架子,好像也是能八卦下她的,“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出去促進消費了?”
    孟思遠看著她們八卦的眼神,“明天我可以讓你們早一個小時下班去約會。”
    “哇,感謝孟總。”
    “那孟總是不是也要提前開溜去約會?”
    還是沒放過她,孟思遠笑了,“我肯定得留在這,不然我領導發現人全跑了,不太好吧。”
    見她沒高興,薛彤更大膽地問了她,“你喜歡什麽樣的類型?”
    “她肯定喜歡成熟有魅力的。”
    “那可不一定,小奶狗多好啊,乖巧聽話。”
    “也可以是居家型啊。”
    “居家型沒啥魅力,冒險型更有新鮮感。”
    “別吵了,這題必須讓孟總給回答了,可不能糊弄我們。”
    孟思遠看著她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覺得自己跟她們沒差幾歲,都有代溝了。她想拿著一支玫瑰逃離現場,卻是被揪住了硬要她給出個回答。
    她不想被人知道真實答案,隨口胡謅了句毫無可能的,“我當然喜歡年輕的。”
    說完孟思遠就端起咖啡,轉身時就看到了老板,他手中拿了份文件,正在看著她。他應該是來找自己上司的,身後的小姑娘們見閑聊被老板發現,而有她在前麵擋著,鳥獸散般迅速回了原位,連招呼都沒有與老板打。
    孟思遠向他點了頭,“下午好。”
    他沒有開口回應自己,隻是看著她,然而隨即就繼續向前走去。
    興許在別人看來是老板在給她臉色看,她卻是內心鬆了口氣。
    翌日,孟思遠真讓他們提前走了。
    這點便利,她挺願意給的。有個甜蜜的約會,比那一小時的班有意義多了。他們的嘴還挺甜,祝她情人節快樂,誇她打扮得漂亮後,又要問她,是不是要去約會。
    她簡直哭笑不得,哪裏有什麽打扮,不過是從衣櫥裏翻出條許久未穿過的一條針織裙,深藍色的。感冒後瘦了兩斤,興許是顯得身材好一點。
    自己倒是加了班,手頭有些零碎的事情,以及下屬有一份文件沒弄好,她自己給改了。檢查過後,她就發郵件交付了出去。
    結束後已經七點多了,她伸了個懶腰。不想回家做飯,外邊餐廳估計也挺忙的,她從抽屜裏翻出一小包雜糧粉,起身拿著杯子去茶水間。
    估計是過節,辦公室裏人都已經走空了。她將雜糧粉倒進杯中,先衝了一點熱水,使勁攪拌開,不黏糊了,再繼續倒熱水衝泡。
    穀物的香氣彌漫開來,她撇了一勺,吹了幾下才小心地喝下,味道十分醇厚。然而隱約中,她聞到了煙味。
    茶水間旁是樓梯,公司有過規定,不能在樓梯間抽煙的。
    孟思遠放下了杯子,準備去看下是誰。走出茶水間,打開門的那瞬,她心中多疑了下,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要不要去辦公室拿手機以防萬一。但大樓和公司的安保係統都算不錯。
    門嘎吱一聲推開後,樓道裏的感應燈亮起,她腳步踏了出去,看到那個正看向窗外的背影時,就有些後悔了。
    肖華聽到動靜後轉過身,看到是她,隔著煙霧,不像是真的。
    孟思遠站在了原地,跟他解釋了句,“我聞到煙味了來看一下,樓梯間不能抽煙。”
    “抱歉。”肖華滅掉了手中的煙,順手打開了窗透氣,“還沒下班?”
    “馬上就走。”
    話音剛落,門就砰得一聲關上,嚇了孟思遠一跳,是窗外吹來的一陣風,將門給帶上了。
    夜裏的風有點大,肖華見她就穿了件單薄的裙子,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又把窗給關上了,“感冒好了沒?”
    “好了。”
    孟思遠手放在了門把手上,“那我先走了。”
    “去約會嗎?”
    兩人隔著一米多的距離,她無路可退,隻有開門出去。她不想回答他,也不知如何能委婉地提醒他,這與你無關。
    他們看著彼此,一時間誰都沒講話,隻有一盞微弱的感應燈亮著。而沒了任何聲音,燈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昏暗的樓道裏,隻有窗外遠處的建築物傳來的微弱燈光,以及腳邊綠色的指示燈,
    朦朧微弱的燈光裏,肖華看得見她模糊而隱約的身形,她對自己避之不及,像是一切都過去了。
    但他過不去了。
    他認輸。
    “那一天,我覺得對你的心動應該停止,所以我沒有回應你。”
    隨著說話的聲音,燈光亮起,肖華得以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他不會對她撒謊,隻會平實地陳述事實,“但我後悔了,與你沒有任何可能與未來這件事,讓我覺得很恐懼,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後悔毫無用處,我很確定一件事,我想要你。”
    孟思遠看著他,從前他距離自己很遠,與他每接近一步,她都壓抑著自己想要更進一步的**。
    他是危險的,是她不能觸碰的。
    自己從不算是個幸運的人,她所得到的一切,隻有拚盡十二分的努力,才能勉強夠到想要的。還有更多,成了無法實現的遺憾。
    她從不相信,自己能輕易地得到一樣東西。
    而這一刻,她恐懼得到。
    她好不容易才從那一天他給的陰影中走出,不會再輕易讓自己的情緒被別人所牽動、所影響,她仍想回到原先的殼中,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孟思遠笑了下,“沒關係的,小事而已,都過去了。”
    肖華想起第一次見她,就是在茶水間裏,他向她走了過去,“是嗎?”
    她看著走來的他,沒有閃躲,“是的。”
    下一秒,他就已經吻上了她。
    昏暗的樓梯間裏,背後是冰涼的門,她用力抓著門把手,承受著他熾熱而帶著躁意的吻。燈光再次熄滅之時,她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