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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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思遠從出租車上冒雨跑回家後,身上是濕的,不能坐在沙發上。餐椅上放著雜物,她將包放到餐桌上,一時站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她有很多事要做,卻是連步伐都邁不出。被巨大的無能感淹沒,是尷尬,是羞愧,是無力。
    直到她打了個噴嚏,意識到在這個當口她絕對不能生病,如給自己下指令一般,她讓自己去洗澡。
    附近這一片區的雨很大,衣服幾乎是濕透了,她走進浴室,一件件脫下。解開胸衣時,她猝不及防地從鏡子裏看到白皙皮膚上留下的一道紅印,再抬起頭時,她無法與鏡子裏的眼睛直視。
    熱水衝帶走了涼意,將意識慢慢帶回,直至皮膚有些泛紅,她才關掉水龍頭。
    洗完澡後,她去廚房煮了薑湯,家中沒有紅糖,她扔了幾個維C片進去。熱湯倒入杯中,她捧著杯子走去客廳。
    嗆鼻的薑湯刺激了感官,她皺了眉卻沒停下。小時候,每當著涼,她就被媽媽灌一碗薑湯,她那時跳著腳說長大後我就再也不喝了。現在倒是在最後一口時,她都能將碎薑一起咽下。
    聽著窗外的淅瀝雨聲,她隨手拿過毛毯裹上,天氣沒那麽冷,這樣毛絨的包裹感,讓她覺得很溫暖。
    孟思遠知道,她做錯了事,這要讓他付出代價去彌補。他在辦公室中問責自己的場景反複在腦海中出現,彼時有多委屈,此刻就有多難堪。
    然而事已至此,她內心有無限內疚,但她不得不強製壓下各種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帶任何私人感情,隻將他當作老板。
    關於泄露機密,她需要向他說明情況,完整地解釋這件事。道歉的同時,她要向他表忠心,讓他相信自己。
    如何裁決,是他的事。
    若是剛入職場,遇上這種事,她斷然會羞愧到提出離職為自我懲罰以減輕心理負擔。但此時她不會,手中新業務正在推進中,她不可能主動放棄這個機會。就算是要走,也是她做成項目,拿到她該拿的,並以此為跳板。
    此事並沒有嚴重到要讓她走人的地步,至於老板是否仍舊信任她,這太過唯心論,於老板們而言,純粹的信任才是稀奇的,是邊疑邊用,除非找到更好更合適的,才會將人換掉。
    此刻,手頭最重要的依舊是新業務模塊。她隻能努力做到,就算他疑她,他也得用她。
    她賭他的氣量,他不會無限追責於她。
    最差的結果無非就是走人而已,她內心安慰著自己,至少是有情分一場,他不會讓自己在這個行業內徹底混不下去。
    她仍不知道的是,那場酒局,到底是不是他對自己的考驗。或者說,他是否存在過一絲考驗的心思。這個問題,作為下屬,她無法問出口。
    那一杯咖啡,以及剛才的薑湯,讓她的胃隱隱有些燒灼感。她沒有吃晚飯,也毫無胃口,窩在沙發上,等待著不適感的過去。
    孟思遠並不全然相信王芸的話,王芸也見過自己與肖華在一起。可不論是何種程度,李敏還是選擇了暴露自己。
    手機就放在前邊的茶幾上,臉頰蹭在柔軟的毛毯上,她抱著自己。她很難過,她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她不想知道李敏如何推測出這件事,也不想知道李敏是否因為這件事,才找自己重歸於好。
    人的動機總是複雜的,正如她無法說出口,為什麽她回京州後,不主動聯係李敏。
    曾在李敏工作失意時,她有過念頭,希望自己能更有用些,如果自己在職場上有諸多人脈,那就能幫朋友介紹一份工作了。誰都有不如意之時,灰暗到看不見出路,卻不是能力問題,隻是缺一個機會。一旦有轉機,新局麵打開,便是一番新天地。
    而在她出國前,李敏跟她說過,我這工作兩年,工資不高,存的錢也不多。如果你在外麵遇到困難了,可以都給你。
    自己的父母都未曾主動說出這句話過。
    後來自己很缺錢時,有過實在混不下去了,就拉下臉麵去找李敏借錢的念頭。有一種默契是,即使她們許久沒有聯係,隻要她開口,李敏都會借這筆錢。然而她終究是將那張臉麵看得太重了些,開不了這個口,不願給自己退路,心中斷了這條路。
    走得越遠,越難有交心的朋友,並以功能為區分,是約飯逛街的、聊工作的、玩貓貓的......每一項以個人需求而展開,可以隨時替換。會真實相處,但不必袒露自我。
    她們是很多年的朋友,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認識得太早,不成熟像是把雙刃劍,能不顧危險地最大限度向對方暴露真實自我,又難以駕馭人性中最為陰暗的一麵。
    即使她們斷開聯係過很久,比起從前的日日消息不停,她們無法再細致地分享生活的諸多細節,也無法頻繁見麵,可見麵時愉悅與默契是真,看到的真心也不假。
    孟思遠不恨李敏,隻是很難過。她連唯一的好朋友,也沒有了。是不是她這個人很差勁,她在意過的人,都會放棄她。
    可是,她還是很討厭考驗。
    對一個人,還是一段感情,並不是非要經受住考驗,才可信任、認為是值得的。
    為什麽要有考驗,逼得人顯出人性中最為黑暗的一麵?看著局中人的黑暗麵,並不能襯托出局外人的道德高尚。
    在這盤棋裏,她和李敏,都像是被人操縱的小醜。她們無法拿到最大利益,連利益代言人都算不上,卻被逼得互害。
    他不是故意讓她當小醜,卻是將她拉入了這盤棋裏。
    收購是場零和博弈,買家少花一分錢,賣家就少收一分錢。
    事關收益,職場上,拿著高薪就得麵臨相互碾壓的利益競爭,更何況是一場八位數起步的收購?
    孟思遠知道,是她的錯,是她沒有充分意識到彼此已站在了對立麵上,是她覺得自己能中立地當個局外人。工作層麵上,她錯得離譜。
    她還有一個錯,全身心地依賴一個人,是不對的。
    她隻清算自己的過錯,不想去糾正別人的,她也不想被誤解為拿喬著想要優待與偏袒。
    看著客廳,有些小,卻給這一個人恰到好處的安全感。這段時間,屋子裏的生活痕跡不多,有些地方都落了灰。
    胃緩過來些,沒那麽不舒服時,孟思遠拿開身上的毛毯,去打開了掃地機器人。她又洗了塊抹布,從臥室裏開始清潔。
    床頭櫃上放著零碎的物件,看得心煩意亂,她打開抽屜,要一股腦地掃進去時,看到了抽屜裏的一個拆開的盒子,盒子裏麵還剩了兩個套。
    她麵無表情地拿起盒子,揉捏幾下後,丟進了垃圾桶裏。
    肖華晚上有三場局,並非應酬,都是談事的。其中一場是與黃海峰和張文傑,自然是問到了亞東集團的反應為何如此迅速。他說了是他的一點失誤,已經解決好了。
    這一句話,就夠了。黃海峰笑著拍他的肩,說解決好了就行,這不算什麽。
    這個問題的確不算什麽,不論做什麽事,都會有意外,重要的是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不要折騰出自己搞不定的意外。
    能被他這麽快解決的,歸根到底就是小事,他頂多是要在董事會上解釋一兩句。
    最後一場局結束,肖華卻沒有立即離開,點了根煙,獨自待一會兒。
    他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沒有解決。
    這件事,奇怪的是,孟思遠沒有被暴露出來,隻以他的身邊人為指代。肖華不認為孫亞東能有如此好心,也不會是留作後招使用,但一定有人知道是孟思遠。
    那人大概率是孫亞東旁邊的女人,孟思遠的姑姑。這個信息點,那個女人,不可能不拿來利用。這個信息,給亞東集團,爆出來就一文不值。如果算在她頭上,就能是進賬。
    生意場上,被人察覺出弱點,對方就能開價。她很成功,已經抓住了他的弱點。
    這件事,肖華根本不會去賭對方手裏有沒有證據,就算是沒有,都可以有,謠言就足以毀了孟思遠的名聲。
    這很容易解決,花錢就行。他花錢一向很到位,會買斷這個消息,將漏洞徹底堵上。
    肖華也沒覺得這是什麽敲詐,他做事不到位,就會得到教訓。這筆錢,他花得心甘情願,他也不會讓她知道,不想再讓她有負罪感。
    至於那個女人,她以此謀生,她可以貪婪、重利,卻不可以不信守承諾。否則,這不符合她那一行的規矩。那一行,壞了規矩的人,是會連命都沒有的。
    然而,那一行的人,大多難以善終,總會有一個大到無比抵擋的利益,讓他們選擇鋌而走險。這件事上的利益,還沒到那個程度。
    另一個潛在的威脅,如果他沒猜錯,可能是她的那位朋友。這件事,需要孟思遠自己去解決。但亞東集團的利益是一體的,那個女人能把這件事徹底搞定,隻要她的朋友不頭腦發熱,作出損人不利己的事。如果她不能解決,他再來幫她。
    肖華看著窗外的夜景,並不真切,整個京州都像是在煙雨之中,但也有種別致的朦朧美感。他想起她與自己一同在這看夜景的那一次,看得真切,天上還有月亮。
    算了,他又何必跟她計較什麽。
    她還小,玩心重,他無法逼得她與自己一樣認真。
    肖華拿起手機,打了電話給她,響了幾聲後就接了。可她那端沒有說話,他主動開了口:“吃過晚飯沒有?”
    “吃過了。”
    “我在上次咱倆吃蟹黃包的地方,我帶點回來給你當夜宵吧?”
    “不要了。”
    聽出她的不願多說,肖華不覺得電話是個好的溝通方式,“你在你家嗎?”
    “對。”
    “那我半小時後回來。”
    孟思遠想說,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呆著,但他來也剛好,不必她明天到公司後約他時間,再去一次他辦公室,給他解釋。
    “好的。”
    縱然不滿於她這句回複,肖華並沒說什麽,掛斷後,依舊讓人打包了份包子,可以給她當早飯。
    到她家門口時,肖華才想起忘了帶鑰匙。他敲了兩下門,正要拿起手機打電話時,門開了。開門的她穿著毛絨睡袍,素淨的一張臉,頭發綁在了腦後,顯然是洗過了澡。
    他將手中的包子遞給她,“給你當早飯。”
    “謝謝。”
    肖華想揉著她的頭,說不用時,她已經轉身離去,並沒有在玄關處等他換鞋。
    孟思遠將包子丟進冰箱,順手倒了杯水,走回客廳時,他正坐在沙發上,看著走過來的自己。她彎腰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要站起時都在糾結,是坐著,還是站著向他匯報這件事。然而這是在自己家,她內心覺得諷刺到好笑。
    然而他沒給自己選擇的機會,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他的身旁坐下,而她猝不及防地倒在他的胸膛上,卻被他伸手摟住。
    孟思遠推開了他,沙發太小,已沒有更多的空間給她後退,“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肖華看著她的一臉嚴肅,點了頭,“說吧。”
    孟思遠看著他,他在家時,身上總是有許多的溫情在,她有考慮過,在家說這件事,她是否會利用了他的柔軟。但其實並不會,觸及他的核心利益時,他是不分場景的,他是不會丟下理智、任由感情驅動的。
    “你今天下午跟我說的,關於我向亞東集團暴露了你,我當時的確不知道,認為我自己沒有做這件事。而你跟我談完後,剛好我的姑姑,約了我見麵。”孟思遠停頓了下,繼續說,“對了,我姑姑是亞東集團董事長的情婦。跟她見麵後,我才反應過來,是我無意中暴露的。”
    孟思遠根本不想說她和李敏的事,然而此刻他是老板,她不能不說,“是我和朋友發生爭執,我說了句氣話,問她如果你的靠山倒了怎麽辦。朋友的丈夫是天坤的總經理。對不起,這件事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說完後,孟思遠緊咬著唇,不會讓自己有任何情緒化的表達。即使此刻她已覺得難堪到極致。朋友的背叛,親屬的威脅,都彰顯著她的失敗。
    肖華皺了眉,“你姑姑找你幹什麽?”
    “她跟我說,希望兩家公司能和平相處。”
    肖華知道,這不會是好好講的,會是威脅,她姑姑不該找她的,直接找自己,他還會多給點錢。
    看著這樣的她,他心中哪裏還會有什麽氣。
    “從現在開始,忘了這件事,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和你,你不要有擔心。”肖華看著她,認真地說:“你不要去想,不要給自己留任何陰影,做事時更不要受影響而畏手畏腳。”
    “好的。”
    肖華看著這樣有距離感的她,心中歎了口氣,“怎麽跟朋友發生爭執了?”
    “你不要問,可以嗎?”說完後,孟思遠意識到口氣的生硬,一時都不知彼此的身份是什麽,“抱歉,我不太想說這件事。我隻希望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想看到你有事的。我也真的很抱歉,給你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她幾乎是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口吻與自己講話,他像是觸碰了她的禁區,而後的她,又是如此的疏離。
    縱使不悅於她疏遠的態度,肖華沒有表現出來,耐心地跟她解釋:“我沒有怪你,這也不是麻煩。就像你為你下屬解決事情一樣,這是我該做的。誰都會犯錯,這是個小錯誤,而且我們已經解決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嗎?”
    “好,我盡量。”
    肖華理解她的一點小情緒,此時也不適合再講什麽,“幫我去拿洗澡的毛巾?”
    “好。”
    肖華洗完澡後,一路關了燈,走進臥室時,她卻是一盞床頭燈都沒給自己留。他摸著黑上床後,他向她靠近時,才發現她正背對著自己躺著。
    他從身後抱住了她,將整個的她抱在懷裏,試圖能抵消她剛才的距離感。手向她的身前探去時,卻抓到了一個毛絨質感的玩偶,想起是她的小象,她正親密無間地將小象摟在胸前。
    他伸手要拿開小象時,她卻抓緊了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