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對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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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按照二位的意見擬定了決鬥具體條款,請過目。最後,我有義務口頭提醒,決鬥導致的任何傷亡,包括但不限於肢體殘疾、靈魂損傷、肉|體死亡,一切後果都由決鬥者承擔。
    “二位確認無誤後,請在印戳的位置注入魔力。”
    迦涅抬眼往桌子對麵瞧,恰好與阿洛四目相對。
    他笑得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維持著與她的對視,刻意放緩動作,拇指指腹一點點地在麵前的羊皮紙上按平。
    紋樣繁複的特殊印記感知到魔力,亮了一下。生死契約生效。
    迦涅見狀自然再無任何猶疑,也向印戳注入魔力。
    “那麽這兩份文件由我保管。”健壯得像座小山的雷仔細地收起羊皮紙。
    和昨天不同,他穿著紫色鑲邊的黑袍子,一身肌肉都嚴嚴實實藏在衣服下麵,領口別著象征律法的金色天秤胸針。
    是的,十三塔衛隊的元素召喚使雷同時是一名在千塔城有執業資格的律師。確切說,為各式各樣的契約做公證人才是雷的主業,協助回收異界漂流物隻是個人興趣。
    今天他也是臨時被阿洛叫過來的——千塔城在私鬥方麵律法極為嚴格,決鬥前必須簽署生死契約,並且有至少一位律師見證。
    迦涅對此隻想發笑:阿洛可不是什麽遵紀守法的模範市民,他堅決要人見證決鬥條款,無非就是預防她事後反悔,不願意履行承諾給他行動自由。
    這家夥倒是非常有自信能扛下她的三擊。她閉了閉眼,抑製住內心的煩躁,重新在腦海裏挑選決鬥使用的法術。有必要讓阿洛見識一下她現在的水平。
    “外麵也準備得差不多了。”阿洛輕巧起身,拍拍雷的肩膀,“麻煩你特地跑一趟了。”
    迦涅衝雷頷首致意,懶得和阿洛多話,率先往外麵走。
    雷到現在為止,對他公證的這場決鬥未做任何評價。眼見著兩人要離開,這位高大而寡言的見證者忽然開口:“決鬥的目的是捍衛名譽,而不是殺死對方。”
    這句話當然是說給迦涅聽的。她回頭,扯起嘴角:“即便是我,要殺死一位魔導師也不那麽容易。”
    雷愣了一下。
    “多謝奧西尼小姐的肯定。”阿洛挖苦地回應。
    她沒搭理他,徑直出門,行走時揚起的猩紅衣袖與他墨綠色的袍子前襟一觸即離。
    來到室外,迦涅一抬頭便望見籠罩中庭空地的巨大半透明穹頂。
    褐發藍眼睛的艾爾瑪舉著法杖站在空地中央,幽藍色的絲線發著光從杖頂湧現,交錯編織,匯入已然成型的防護罩中。她奉命用防護魔法隔開決鬥者和外界,避免誤傷無辜路人。
    新隊長和阿洛要較量的消息不知道從哪走漏,中庭外圍還有屋頂上已經聚集起圍觀的人群。
    艾爾瑪明顯有些緊張,她退到半球形的防護壁外,向兩位決鬥者報告時嗓音緊繃:“我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封閉防護球。”
    她張了張口,明顯還有言語未盡,但看了看迦涅和阿洛的神色,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阿洛看向迦涅,微微欠身,裝腔作勢地做了個她先請的動作。
    迦涅哼了聲,昂首挺胸,率先從留出的縫隙處步入決鬥場地。阿洛不緊不慢地落後她兩步。
    主角現身,觀眾立刻騷動起來。迦涅泰然沐浴在探究的視線中,神色嚴肅。阿洛一如既往笑嘻嘻的,抬手隨意揮了揮,誇張地感慨:“哇哦——好多人。”
    人群中陸陸續續有人笑出聲。
    阿洛揚聲說道:“我不知道各位聽說的是什麽版本,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今天打算公開演示一下最新型號的防護裝置。”
    哈?迦涅側眸。
    阿洛就像沒察覺到她的瞪視,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枚樣式奇特的粗手環。他將這物件舉起來展示,自顧自說下去:“和之前的那些實驗品一樣,沒有額外的吟唱,不需要畫魔法陣,更不需要跳取悅神靈的舞蹈,隻需要注入魔力,這個小發明就會啟動。啟動所需的魔力量很小,完全可以用儲能魔石代替。
    “這次的實驗品搭載的是防護魔法,請別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知道這是基礎中的基礎。但這項發明其實非常有潛力。”
    阿洛說著雙掌向下按了按:“請各位想一想,玻瑞亞有近一半人沒法自如使用魔法,他們能使用的魔法物品十分有限,這導致他們很少離開家鄉。因為一旦離開了各地教會和聖所的庇護,玻瑞亞處處潛藏著需要魔法才能應對的危機。
    “但是!假如每個人都有這麽一個保命的手環呢?”
    迦涅原本並不想聽阿洛胡說八道,但不知不覺,她也開始傾聽他的說法。
    “聰明的各位不需要我繼續說下去。當然,這小東西裏麵也潛藏著巨大的商機,順帶一提,我已經注冊了專利。”
    觀眾席爆發出會意的笑聲。
    “總之,今天為了驗證效果,我特意請來我們的新任隊長奧西尼小姐助陣,測試成品能承受多強大的攻擊。之後奧西尼小姐會對我發動三次攻擊。”
    他笑笑地瞥了她一眼:“我可以保證,那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毫不留情的強力攻擊。”
    “除了向這枚手環注入魔力,我什麽都不會做。另外,為了防止有人說我偷偷用其他的魔法物品作弊——”他戲劇性地停下,脫下深綠色的外袍,在起哄的口哨聲中瀟灑地往外一擲,“如各位所見,我身上沒攜帶其他東西。”
    寬鬆而輕薄的亞麻襯衫和修身長褲確實藏不下額外的物品。
    “我要說的差不多就隻有這些。艾爾瑪,麻煩封閉防護球。”
    幽藍色絲線補上半球的最後一絲縫隙,內外徹底隔絕。陡然降臨的寂靜中,阿洛走近的足音愈發明顯。迦涅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主意,警惕地皺眉,用眼神警告他保持距離。
    他卻向她伸出戴上那枚手環的右腕:“要確認一下嗎?它真的隻會發動基礎的護身咒。”
    迦涅沒客氣,扒下手環拿到眼前打量。近看她愈發覺得這東西長得古怪。
    它足有四指粗細,通體由某種奇特的銀色合金鑄成,與其說是手環更像落單的單邊鐐銬。手環的外輪廓不方不圓,質地與純銀相比不夠光滑,和天然岩石相似,帶著起伏不平的小顆粒。
    迦涅沒法看透內部構造。阿洛這發明唯一有明確功能的是表麵那一圈紫石英:石英對魔力很敏感,是施展法術的基礎媒介。
    她試著朝手環灌注魔力,有分量的金屬塊震顫了一下,溫暖的白色光芒閃現而後凝結為透明的薄膜,包裹她全身。
    確實是最基礎的護身咒。
    迦涅盯著手環看了好一會兒,陷入深思,不說不動。阿洛也不催促,反而垂眸看著她。防護球外的觀眾不明所以,在她的餘光裏探頭探腦,迦涅吸了口氣,將它遞還回去。
    “這說不定是你我說話的最後機會。以防萬一,有什麽遺言嗎?”她麵無表情,語調還算平靜。
    阿洛愣了愣,哂然聳肩:“沒有。”
    “二十步距離。”迦涅心中默數,倒退到防護球邊緣。
    防護壁外的觀眾聽不到球內的聲音,隻看見白發的法師嘴唇翕動,右手虛張,像是憑空抓住了什麽東西。緊接著,她猩紅色的衣袍無風舞動,身周的空氣開始肉眼可見地震動,細密的閃電在空氣中隱現穿行。
    不穩的雷光宛若出巢的遊蛇,糾纏著,追逐著,逐漸匯攏。
    迦涅手腕猛地一翻一拽。她的掌中多了一柄雷電凝結的虛幻長槍!
    “龍語,她剛才念的是龍語!”芬恩突然大叫起來,引得人群嘩然。
    龍、巨人、精靈還有惡魔都已經在這片大陸上絕跡。然而越罕為人知的知識就越強大,屬於這些古代生物的語言蘊含著能驅動神秘的力量,是吟唱施法的最佳選擇。
    而在這四種古代生物的語言中,又以龍語最困難。
    龍語與其他人形種的語言從存在方式和結構上就截然不同,對使用者自身的魔力也有嚴苛的要求,鮮少有法師能夠自如運用。
    娃娃臉青年身側,艾爾瑪嫌棄地往旁邊躲了半步,仿佛覺得他聲音太大:“這裏不是隻有你會讀唇語,謝謝。”她的眼睛卻和在場所有人一樣,緊緊盯著那柄令空氣都微微扭曲的魔法武器。
    “這是什麽法術?艾爾瑪,你肯定知道吧?”芬恩略微壓低聲音,轉頭問詢。
    “毫無疑問,這是龍魔法的分支空想魔法。符合描述的我隻知道雷霆之槍,大災變之前就有的古老法術,我祖母家的那套魔法編年史上有描述,”艾爾瑪麵露遲疑,“如果我沒記錯,奧西尼家族的魔法傳承恰好是龍魔法。”
    ‘傳承’這個詞一出,艾爾瑪附近的幾個人也忍不住轉過頭來聽她講述。
    玻瑞亞曆史悠久的家族都有屬於自己的獨門魔法體係,以精神烙印的形式代代相傳,這就是所謂的家族傳承。
    而在玻瑞亞絕大多數法師的認知中,傳承魔法是天降的饋贈,惹人眼紅。
    因為與那些廣為流傳的、誰都能學習的法術不同,通過傳承獲得的魔法就像鎖在盒子裏的秘密,隻對擁有精神烙印這把鑰匙的人敞開。
    換而言之,即便擁有某個家族傳承的知識,比如需要念誦的咒語、畫出的法陣符號,哪怕掌握了形式上的細節,隻要缺少對應的精神烙印,就永遠不可能成功施展這個魔法。
    “龍魔法……還有龍的年代啊,那是在大災變之前吧,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芬恩感歎的重點卻不在迦涅擁有傳承上。
    艾爾瑪一談論起魔法史就雙眼發亮:“那個時候,人類必須和神話生物訂立契約才能使用魔法。奧西尼家的祖先就是龍背上的騎法師。用雷霆之槍是騎法師開戰的傳統手法,為的就是一擊必殺。”
    說到這裏,她臉色微微一僵,不安地摩挲起法杖:“不論怎樣,在這種場合用這樣強大的法術,有一些太過危險了……”
    “應該是商量好的吧,你看,阿洛一點都不緊張。”芬恩和在場大多數人一樣,對這場“演示”的實質並不知情。
    如他所言,站在防護球另一端的阿洛看著雷霆之槍逐漸成型,不僅沒有絲毫驚惶,反而加深了笑意。隔了好大一段距離,觀眾都能看到他發亮的眼睛。
    經常和他一起行動的老隊員都熟悉他的這種興奮表情——阿洛大多數時候和人相處毫無距離感,沒什麽常人想象中天才會有的怪癖。
    除了一點:他對危險的認知明顯有悖常理。越危險,他就越興奮。
    艾爾瑪欲言又止,但阿洛擺明了不打算公布決鬥的實情,她再想大喊“他們兩個在決鬥!”也不能真的那麽做。
    她糾結地咬住嘴唇。就在這時,一隻寬厚的手掌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帶了點感同身受的寬慰意味。她回頭,沉默寡言的雷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到了他們身後。
    “槍成型了。”雷歎息似地說。
    迦涅手中的長槍已然徹底擺脫虛幻,凝為實體。雷霆之槍隨即懸浮著脫離了她的掌心。
    外溢的魔力掀起狂風,她的衣袍在獵獵舞動,從發髻中脫出的銀白發絲也憑空直立。躁動的風暴中心,唯有電光纏繞的長槍是靜止的,懸停在她右上方,蓄勢待發。
    即便有防護壁阻隔,長槍擺出攻擊態勢的那一瞬,球外的空氣也像是發生了某種質變。
    古老的、喚起心靈最原始恐懼本能的力量在肆意流動,人群集體噤聲。
    迦涅盯住二十步外的阿洛,右手四指並攏,快而利落地一擺。
    長槍劃出炫目的線,刺穿凝滯的空氣,直奔目標。
    瞄準的是黑發魔導師的心髒!
    旁觀者來不及眨眼,來不及吐出屏住的呼吸,雷光閃耀的槍尖撞上半透明的牆。閃光的護身屏障向內凹陷了些微,似乎難以承受攻擊,即將破碎。
    然而雷霆之槍就那麽停住了。
    槍尖像戳進了一層黏稠而富有彈性的漿液,無措地僵了僵。隨後,任憑火花爆裂,雷蛇嘶吼,長槍都無法再前進分毫。
    迦涅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並不驚訝,也無惱怒。她的五指收攏成拳,一捏,長槍碎裂為光粒消散。
    防護球外歡呼聲震耳欲聾,但決鬥場內的兩人都聽不見。
    阿洛壓了壓被閃電弄得有些蓬鬆的黑卷發,笑笑地朝迦涅抬下巴,做了個口型。
    ——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