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6章 豎子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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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西宮大殿又深又闊,日光能打進來的地方不過六七尺的距離。

    日光不及之處,雖刻鏤施彩,綺編帷帳,但仍是暗壓壓的一片。

    因而外頭雖是青天白日,殿內也依舊要列燭高照。

    你瞧這座前自有八珍玉食,桂酒椒漿,高高的連枝燭台映得大殿金碧輝煌。

    鳳鳥銜環銅熏爐與瑞獸博山爐悠悠焚著香,宮人婢子垂頭拱袖跪在兩旁。

    而那兩列食案之間,又寬又長的雲雷紋毯自西太後的鳳座開始,沿著大殿中央向外直鋪九丈高階。

    真是好一副天家的氣派。

    可誰又天生高貴呢?

    這王宮,天生就是魏氏的王宮嗎?

    這鳳座上的娘娘,是生來就做了娘娘嗎?

    就連惠王的父輩從前也隻是侍奉晉君的公卿罷了。

    因而阿磐沒什麽好難過的,她私心裏也並不曾因了西太後的這句話覺出自己出身的卑賤來。

    正如一旁的人曾說,要向前看。

    向前看。

    進大梁門前謝玄父子的對話,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這大梁,你要嗎?”

    “要!”

    “這魏宮,你要嗎?”

    “要!”

    “這魏國,你要嗎?”

    “要!”

    因而早晚有一日,這王宮都得是謝玄的王宮,這魏國的每一寸,也早晚得是謝玄的疆土。

    鳳座上的人,又能在那裏坐幾時?

    想通了這一點,還與她論什麽高低貴賤呢。

    因而也不必鋒芒畢露,逞一時的口舌之快。

    謝玄笑了一聲,那鳳目朝主座望去,“依你看,誰配呢?”

    西太後輕撫雲鬢,華貴的袍袖碰得金步搖微微輕晃,須臾才笑,“吾隻是說句玩笑話,不必當真。這世間男兒,誰又不愛美人呢?”

    這一笑,也笑得風情萬種。

    是了,西宮太後不過也才是二十四五的年紀。

    又因錦衣玉食,保養極好,不曾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罪,看著也不過就是二十出頭的模樣罷了。

    小惠王在對麵耷拉著頭,謝玄在一旁,他到底是不敢說出什麽不得體的話。

    小惠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直埋頭喝酒啃肉不敢抬眉說話的人,忽而抬起頭來十分興奮。

    “哎?仲父——母後——仲父——母後——哎?寡人突然靈光一閃,仲父與母後俱是身份高貴,你們聽,仲父母後,仲父母後,東壁西宮,東壁西宮,啊!”

    小惠王每說一句,都似鼓點一樣,一槌一槌地往眾人心頭打下來。

    除了小惠王鼓點一樣的話,還有謝玄手中的角觴在一下一下地叩著青銅案。

    偌大個正殿,除了西太後,一個個臉色駭白,竟無一人敢說話。

    再去瞧謝玄,麵色陰沉,冷凝得要滴出水來,一雙鳳目犀利涼薄,正陰沉沉地睨著手舞足蹈的小惠王。

    偏生小惠王,酒勁上了頭,似突然想通了什麽,新王後一直伸手去拽他的冕袍,他卻渾然不覺,一邊凝眉輕斥著新王後,“扒拉寡人幹什麽!起開!起開!”

    一邊又興奮地麵色通紅,“好啊!母後雍容端方,仲父英明神武!也唯有母後與仲父才是世間最配啊!好啊!不如母後去......”

    話未說完,便聽西太後輕斥一聲,“大王,住嘴。”

    小惠王滿眼冒光,“母後,不如母後去東壁,寡人就娶了磐......”

    謝玄笑了一聲,“阿罌,過來。”

    小惠王聞言晃晃悠悠地起了身,大鵬展翅一樣伸著雙臂,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來咯!來咯!阿罌來咯!”

    說著話,蹦著跳著來到了謝玄麵前,一雙寬大的君王冕袍往下垂著,幾乎要垂到軟席子上去,招惹的謝硯咯咯大笑,“他!他!”

    這是謝硯第二次見魏惠王了。

    七個多月的稚子還不知道這一生又能見惠王幾次。

    殿裏眾人無不吊著一口氣,阿磐下意識地就把謝硯的腦袋往後攏著,捂住了他的雙耳。

    先前在邶宮之中,長平侯隻是提了一句“西宮太後”,不就惹惱了謝玄,揚言要斷了他的口條嗎?

    你瞧,魏王父上一句還是和顏悅色地問話,“娶誰?”

    小惠王笑嘻嘻的,一開口就是一股的酒氣,“仲父娶母後,阿罌娶磐姐姐!”

    小惠王必是大醉了,他若是還有三分的清醒,就必不敢在謝玄麵前口出狂言。

    那人不知怎麽,忽地嗤笑一聲,勾住小惠王的冕服袍領,把小惠王勾得身子前傾。

    謝玄身量多高啊,足有八尺之餘,便是在軟席上跪坐,也幾乎與十一歲的小惠王齊平。

    小惠王還涎皮涎臉的,“嘻嘻,仲父找我幹啥?”

    謝玄笑,那寬大的掌心一下下地拍著小惠王的臉,拍得不輕不重,不是愛撫,亦算不得掌摑,隻是一下下地落下來,拍得人心驚膽戰。

    把小惠王的十二毓冕冠拍得前後晃蕩,臉也跟著一下下地往一旁歪去,“仲.......仲......仲.......仲父.......”

    西太後捂住心口,憂心忡忡地攔,“鳳玄,阿罌還是個孩子,你瞧他醉成這樣,口無遮攔的原也不是本意,你是父......你是父輩,何苦與他計較.......”

    那人冷笑,還在一下下地拍,把小惠王的半張臉都拍得紅了,“豎子荒唐,孤的話,你全忘了。”

    最後一次警告小惠王,是在邯鄲城門的那一次“春狩”。

    那一回周褚人親自教小惠王射殺了長平侯與武安君,也是在那一次,謝玄告誡小惠王,“豎子,記住。再沒有什麽‘衛姐姐’,她姓謝,叫謝磐。”

    西太後趕緊招呼一旁的宮人,“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大王拉下去!”

    那些黃門侍郎啊,座前內官啊,一個個地全都跪伏在地,誰敢上前勸一下呢。

    王父盛怒,必要殃及池魚,大王一時死不了,小魚小蝦死的可就快多了。

    那人邊拍邊訓誡,“德不配位,豈能長久。”

    新王後倉皇提起裙袍往謝玄麵前來,“仲父!大王醉了!仲父快饒了他,叫他回去醒酒思過吧!”

    西太後的天都要塌了,先是扭頭朝著雲薑道,“發什麽怔!”

    雲薑抱著謝密卻隻是低著頭,“娘娘,大人正在氣頭上,隻怕不會聽妾的。但或許......但或許能聽小妹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