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人魚的執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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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滿我雙手的,是蘇格蘭的血。
沿著外套,滑落地上,落在水中,滴滴散開成絮狀。蔓延在床鋪上的血跡好像瘋狂生長的植物脈絡,呼吸著,生長著。
我翻出口袋中的打火機,放在了頭頂位置,能清楚看到他蒼白無比的臉,正露出痛苦的表情,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
“不...不用打火機。”他被突然的光亮晃得疲憊的閉上了眼,“愛爾蘭,不要浪費機油。”
“都說了機油是滿的!”見他根本不拿自己受傷當回事兒,我的情緒也有些抑製不住,聲音都高了起來,“躺好,蘇格蘭。我要先給你止血...”
我掀起蘇格蘭的衣服,結實的小腹劃出一條碩大的傷口,近乎要傷到胸口,周圍還被細碎的劃痕侵蝕著,每一個痕跡處都噗噗冒著血花。
殷紅的血痕在他過於白皙的皮膚上刺眼的很,傷口宛如森林的小徑,交叉盤錯在一起,無人經過的地方又被野生藤蔓覆蓋,雜草和荒葉以鮮血為養料,在他的腰間肆意生長。
觸目驚心,有看的我心中奔湧酸澀。
“什麽時候受的傷?你剛剛都要休克了。”我咬了咬牙,自己都沒意識到聲音都沉了下來,“...怎麽不告訴我?”
“不是什麽嚴重的傷...怕你擔心,就沒和你講。”蘇格蘭啞著嗓子,勉強打著精神回答我,他想拉下衣服,修長的指節拉住我的手,卻被我直接拍開。
崖洞中的水滴落在岩石上,發出清脆的回響,連帶著剛剛清亮的一聲“啪”。
我別過臉不看他,卻又擔心是不是剛剛真把人打疼,猶豫著猶豫著,還是拉回了蘇格蘭的手,放在掌心,一如他剛剛牽著我那般。
蘇格蘭沒再說話,任由我掀起他的衣服,在挎包中翻找起隨身攜帶的紗布和碘伏。但單手上藥又實在不便,我歎口氣,沒好氣的看向蘇格蘭,將撩起的衣服直接塞進他的嘴裏。
“唔...愛爾蘭...”蘇格蘭皺下眉,看著我的眼色,沒有反抗。
“咬住,不許說話。”我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加快著手上動作。
直到包中藥物和紗布用的快要見底,蘇格蘭身上的傷才勉強止住了血。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隨即長呼口氣。
還好,沒有發燒,隻要趕快離開這裏就好。
見我長久沒有說話,蘇格蘭側了側臉,掀開眼皮看向我,試探的鬆開嘴中衣物,見我沒再說他,指尖悄悄地碰了下我的手背。
“生氣了嗎?”
“...嗯。”
“抱歉,我隻是不想讓你擔心。”他安撫的笑了下,指腹拂過我的指甲邊緣,“你醒來前,我大概估算過,這裏離出口並不遠...所以我想,撐一下就好,不要耽誤我們的進度。”
“...而且,我不想你為我擔心。”
他總是這麽說。
小時候被欺負或者想家,總會躲起來一個人偷偷的哭,等到委屈的眼淚流的幹淨,他才會又露出和煦笑容,敲響我家門鈴。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如果我問他為什麽眼睛會紅彤彤,他總會避開我探究的眼神,笑著說是因為最近胡蘿卜吃太多,都要變成小兔子了。
“抱歉,愛爾蘭...”
“別再道歉了!”我狠狠咬了下唇。
我又吼了他。蘇格蘭徹底不再講話,隻是看著我,眼睛有些濕漉。
我還以為在組織的兩年會讓他有些變化,不再是受傷了一個人承擔,難過了一個人咽下...是我忽略了一件事,他自殺時比現在還要晚一些,就算在組織待再久,他也依舊如此,沒有一點改變。
真是笨蛋極了。
我如此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讓他不要再這樣。
永遠的非自己優先,永遠的為別人著想。
“你明知道,什麽都不告訴我,才會最讓我難過。”
“愛爾蘭...”他被我警告不許言語道歉,隻好試探的想要拉住我的手,卻被我先一步避開。
他頓了頓,聲音宛如碎開的海平麵,“...你不想和我講話了嗎?”
“不想。”我咬了咬下嘴唇,從背包翻出一瓶水,“喝水。”
蘇格蘭乖乖接過,喝著。
“我先去探路,找到出口後回來接你。”
“我和你一起...”
看著他麵色蒼白,扶著腹部就要起來,我簡直就要原地炸開。
“蘇格蘭。”於是我聽到自己聲音平淡,沒有大喊,隻是叫了他的名字。
我不是個太會生氣的人,也不知道怎麽戳人軟肋,更別提威脅別人聽話,所以我不知道,叫過他的名字後,我應該說點什麽。
“如果你再這樣,我就一輩子不和你講話。”
蘇格蘭身子頓了頓,瞬間如僵硬的石像,徒然留在剛剛的位置。
寂靜在潮濕的空氣中流淌。
打火機被我收起,此處又被黑暗掩埋。
就在我背起挎包準備離開之時,忽然被人拉住了手,在我沒反應過來的一瞬間,貼在默默不言人的眼前,隨即輕聲的說:
“那,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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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路並不複雜,基本都是直行線,順著水流走,果不其然能聽到越來越明顯的海浪翻滾聲。
石壁上布滿苔蘚,濕乎乎的,深綠色與石頭近乎融為一體,在潮濕中暢然呼吸著。
這裏人類活動的痕跡很多,腳邊防止跌倒的圍欄,手邊被打磨圓滑的石塊,以及...我抬眼,舉起打火機,看向頭頂。
一個被高高束起的火把。
火把的高度是我踮起腳正好能夠到的,被放置在正中央,隻要點亮,周圍便都能借到光。
“唰——”
點燃的瞬間,橘紅色的巨火在我眼前綻開,跳動著,水流潺潺的石壁上甚至倒映出我的臉。
“哢噠。”
什麽東西打開的聲音,我聞聲看去,發現腳下竟然出現一個微小的洞口,像是個台階,但隻有兩階。
我蹲下身,用打火機湊近,更清晰的看到了洞口,裏麵是一個木製的盒子,上麵雕刻著繁雜花紋,一把脆弱的鎖負責守護裏麵的東西,但現已被破壞,可憐兮兮的掛在上麵,像是深秋樹幹上最後一片葉子。
“這是...”我眯了眯眼,如果說木製的盒子看著眼熟,那裏麵的東西...
“人名單。”
怎麽會在這裏?
我將木盒從裏麵拿出,裏麵果不其然是兩套人名單,一套是去年的,一套則是今年的。
指尖拂過蘇格蘭的名字,我和他寫的都是代號,隻有雪莉寫的是真名。三個人沒有挨著寫,但誰都能看出這兩個讀起來明顯就不是人名的片假名是相識的關係。
是誰偷偷放來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
腦海中沒有思緒,但我還是將兩套名字做了拍照留存。如果最後名單沒辦法帶給琴酒,留存一份也會有大用途。
畢竟妄圖長生的人,是最好控製的人。
將木盒放回原本的位置,我本來還擔心他沒法自己關閉,但我才剛站起身,洞口便又是“哢噠”一聲合了上,誰也看不出哪裏藏了東西。
海風的氣息撲麵而來,我能聽到呼嘯的海浪,像是海螺中存儲的聲音...
“愛爾...蘭...”
以及,誰在呼喚我的名字?
我急忙拍了拍臉,看向頭頂火把。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叫我...?該不會是又開始缺氧,出現了幻覺?還是說...
那天嚇唬雪莉的話驟然出現在腦海。
雖然我的確不怕鬼,但在這麽個環境之下,出現什麽心理問題都不足為奇...
“愛爾蘭...”
又是一聲,像是女人的呼喚,聲音冷如陽光落不到的深海,卻又意外的柔軟,任無數奇怪的遊魚生長其中。
“愛爾蘭!”
最後一聲呼喚清晰的傳入我的耳中,我心中一頓,有些狐疑,但還是試探的回答:“雪莉?”
“雪莉,是你嗎?”
那邊聲音忽然變得急促,有人在向我跑來...
啪嗒...啪嗒...鞋子踩在地上,濺起水花,有人在驚呼,叫她注意腳下。
直到她終於跑到我的麵前,手裏拿著碩大的手電筒,將整個崖洞都照亮,精致卻一向冷漠的的臉上微有情緒起伏。
雪莉張了張嘴,我覺得她肯定是想罵我來著,但小女孩的心思我已經揣摩不清,不知她為什麽又忽然將那些話咽下,隻微微抬起下巴。
“除了我,還會有誰來找你們?”
後麵跟來的一條先生打了個噴嚏。
“你,還好嗎?”她裝作不經意的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一條先生說,你們掉下懸崖了...嗬,真是蠢得夠可以的。”
她檢查的手還沒收起,便被我先一步拉住,湖藍色的眼眸微動,“...鬆開。”
我才不。
我本以為見到你會是新的未知與意外的開始,但現在我才得知...才不是什麽黑色迷霧,你是湛藍的天空。
“多謝了,雪莉。”
她看我難得正色模樣,有些別扭的側過臉,卻第一次沒有抽走被我拉住的手。
“...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