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再入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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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特意問了史家,福伯留了心,多問了一句,“二爺,可是這史侯府有什麽不妥?”
    徐茂行搖了搖頭,說“沒什麽,隻因他們家和榮國府有親,所以多問兩句罷了。對了……”
    提起榮國府,就難免問起黛玉的事,“這些日子,你是不是找人盯著榮國府呢?怎麽樣,他們家可是要辦喜事了?”
    福伯沒想到自己私下做的事都被徐茂行看在眼裏,心下一時訕訕,幹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二爺。”
    隨後又喪氣道“真叫二爺猜著了,他們家是在陸續采辦辦喜事用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麽別的內情,每次出去采辦物品,都要請清虛觀的道士或水月庵的姑子跟著。”
    徐茂行心裏明白,可不就是有內情嗎?
    他們家哪裏是正經辦喜事?分明就是要給鳳凰蛋賈寶玉衝喜呢。
    別家若是衝喜,辦事都是越低調越迅速越好。也就是榮國府格外不同,或者說王夫人格外不同,疼寶玉和疼眼珠子似的,哪裏肯委屈自家寶貝兒子半點?
    又要大張旗鼓的辦,又要保證衝喜的效果,可不是買一樣東西就要有道士、尼姑跟著嗎?
    不過這話卻不好明說出來,他便道“誰知道呢,或許是他們的規矩格外不一樣。”
    福伯在意的也不是賈家的規矩如何,而是另外一件事,“哎,原本林公退了咱們家的婚事,又把女兒送到外祖家,打的就是親上加親的主意。如今那賈家二爺都要另娶了,他們竟是不準備考慮林姑娘的終身嗎?”
    說到這裏,他不由泛起了嘀咕“二爺,他們家打的主意,不會就是讓林姑娘病死在閨閣裏,好順利貪占了林家的財產吧?”
    再想想賈家蓋的那座省親別墅,不知道多少銀子打水漂似地投了進去。早先老爺還在任上時,就曾說過賈家在內的好些勳貴都隻剩空殼子了,他們家哪來那麽多錢蓋園子?
    隻怕林家的錢他們已經提前花了,生怕林姑娘出嫁之後,人家夫家來討嫁妝呢。
    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思路沒錯,福伯不禁打了個寒噤,猛然抬頭對徐茂行道“二爺,不如咱們再拜訪榮國府一回,明說了若是林姑娘嫁過來,咱們可以不要嫁妝。”
    雖然徐家也缺錢,但在福伯看來,自家二爺如今下狠心要讀書,將來必然有一個功名。等有了功名之後,比起錢財來,林黛玉能帶來的人脈才是更珍貴的。
    若說一開始徐茂行不了解這個大管家,如今緊密相處了這麽久,如何還猜不透他的想法?
    福伯的思維雖然功利,但一切都是為了徐家,為了徐茂行這個主子,徐茂行隻會感激他,哪裏會有別的想法?
    也因此,他願意對福伯多透露一些,遂安撫道“福伯放心,就算榮國府裏有人生了這想法,那老太君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唯一的骨血出事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有些神情有嘲諷也有歎息“說不得我與林姑娘的事,還要著落在那些要害林姑娘的人身上呢。”
    福伯先是不解,繼而恍然,點頭道“二爺說得不錯,賈家老太君年歲大了,靠她自己還不知道能護住林姑娘幾年。若要長久地保林姑娘性命,自然是趁著她還能動彈、腦子還清明,先把林姑娘給嫁出去。”
    若是林姑娘以賈家養女的身份出嫁,能選擇的人其實不少。無論是和賈家同階層的勳貴家的次子,還是來京趕考的舉子,都能給賈家帶來利益。
    可正因賈母疼愛外孫女,不願意拿她去換利益,徐茂行這個手握婚書,得到過林如海肯定的,反而有了非一般的優勢。
    想通了之後,福伯越發覺得,自家二爺以往隻是年少輕狂。如今老爺和大爺都不在家,二爺這不就立了起來了?
    且看資質、看心性,怕是比被老爺寄予厚望的大爺還要強一層呢。
    原本他還想著自己是世仆,又是積年的老仆,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幫二爺立業,給徐家保留一絲重回權貴圈子的香火。
    但經了這兩場事之後,他的心態逐漸就變了,變得真正以徐茂行的意誌為主,再不敢把他當成不懂事的小主人了。
    於是他便詢問道“那二爺覺得,咱們何時再去榮國府一趟?”
    徐茂行笑道“這回不必咱們主動了。若我沒料錯的話,不等那位寶二爺成婚,賈老太君就會先讓人來找我。”
    福伯笑了,“那到時候二爺也能矜持矜持了。”
    徐茂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態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雖然看好林黛玉,卻對於自家上趕著的事有幾分耿耿於懷。
    但這種思想很不可取。
    徐茂行正色勸道“福伯,咱們是要結兩姓之好,又不是兩家官場博弈,何必計較誰占上風誰落下風?”
    福伯神色訕訕,默默鼻子道“嘿嘿,二爺教訓得是,是老奴想岔了。”
    徐茂行趁熱打鐵,又叮囑道“將來這門婚事若是成了,林姑娘就是咱家的女主人。我要安心讀書,家裏的事都由她來操持拿主意。你們對待她,該比對待我更尊重幾分才是。”
    他的態度表明的十分堅決,福伯自然也慎重了起來,重重點了點頭,“二爺放心,家裏的事一切都由二奶奶做主。”
    徐茂行這才笑道“還不是二奶奶呢。”
    福伯也笑了起來。
    果然又過了五六天,賈府的二管家林之孝親自送了請柬來,請徐茂行次日到榮國府去賞菊吃蟹。
    此時已是八月下旬,正值菊花初綻,秋蟹漸肥之時,請客吃飯用“賞菊品蟹”做借口,是再尋常不過了。
    徐茂行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自然也不矯情,直接就答應了,又好生把林之孝送了出去。
    等再返回內院,福伯就忍不住激動之色了,一麵誇讚徐茂行料事如神,一麵就要去張羅明日赴宴的衣裳。
    見他實在高興,徐茂行便也沒掃他的興,任由他去忙碌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起來之後,福伯已經把馬車雇好了。昨日準備的兩身新衣裳,先拿過來一身給他穿上,又把另一身用藍皮包袱裹好,以備不時之需。
    主仆二人乘車去了榮國府,早有賈母安排的人在側門接他,把他直接引進了榮慶堂的前廳。
    這一次的接待就比上一次正式多了,雖然賈家的男人依舊沒有露麵,但邢王二夫人、王熙鳳、東府李紈並賈蓉之妻胡氏都在。
    因著要商議的是喜事,李紈這個青年守寡的就要避諱了,徐茂行自然見不著。
    和眾人見過禮之後,又陪著老中青三代婦女說閑話。這一次徐茂行沒再裝啞巴,而是在恰當的時候說幾句討喜的話,既不會讓人覺得厭煩,又能捧得一群女人高興。
    徐茂行這手哄人開心的功夫,從上輩子哄媽媽和姐姐就開始積累經驗,這輩子又從小就把娘哄得把他當眼珠子疼,哪裏是一般人可比的?
    就算是最見不得林黛玉好的王夫人,也覺得徐家雖是破落戶,徐二這孩子還是不錯的。
    她悄悄觀察了老太太一番,見賈母也被徐茂行哄得笑逐顏開,心下微定,暗道這下老虔婆可滿意了吧?趕緊把林丫頭嫁出去,省得來攀扯我的寶玉。
    這樣想著,她又忙給王熙鳳使眼色,就連賈珍之妻尤氏也沒逃過她的眼神催逼。
    尤氏自來是個棉花團子,誰的氣都能忍,主打一個誰也不得罪。但此時王夫人三番四次給她使眼色,她實在是不好推脫,隻得順著鳳姐的話音說了幾句好話。
    王夫人雖有不滿,可因著尤氏平日裏的表現就不如鳳姐伶俐,也覺得她已經盡力了。
    尤氏見此,暗暗鬆了口氣總算是不用得罪老太太了。
    隨即,她又有些憐憫地看了鳳姐一眼。
    這些年因著鳳姐管家,家裏上上下下早把她恨透了。從前是有老太太護著,便是賈璉也要對她退避三舍。
    如今鳳姐向太太靠攏,本就惹得老太太不悅,又在寶玉的婚事上幫太太敲邊鼓,是真不怕老太太一怒之下就不管她了呀。
    又或者說,鳳姐能安穩這麽多年,真以為全憑她自己的手段嗎?
    尤氏心裏冷笑連連,卻半點沒有提點鳳姐的意思。
    其實從前她們倆的關係還算好,畢竟兩人都屬於八麵玲瓏的人物,鳳姐好出風頭,尤氏偏能隱忍,性格實屬互補。
    可自從在秦可卿的葬禮上,鳳姐為了出風頭答應了賈珍料理東府,尤氏心中就已有不悅。後來又出了尤二姐那檔子事,鳳姐簡直把她的臉麵扔在地上踩。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更何況有見識又有手腕的尤氏?
    如今她隻冷眼看著,鳳姐能一直得意也就罷了。隻等其哪一日露出了頹勢,她就上去踩一腳,務必讓王熙鳳無法翻身。
    不多時後廚柳娘子來報,說是螃蟹都已經蒸好了,詢問何時擺出來。
    賈母便由鴛鴦扶著起身,笑嗬嗬地邀請徐茂行到沁芳亭去赴螃蟹宴。
    “徐家哥兒,你年輕力壯,就來扶我老婆這一把吧。”賈母對徐茂行伸出了手,同時也是遞出了一個信號。
    王氏姑侄對視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老太太終於被她們說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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