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援軍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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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京到拒馬河邊境,歸途如此凶險,張嶸預料到了,但他沒料到距離邊境隻有兩三百裏時,耶律洪基還是沒放棄狙殺蘇軾。
隆隆的馬蹄聲仿佛敲打在眾人的心坎上,張嶸的眼睛充血通紅,咬著牙死死盯著前方的山路。
作為經驗老道的將軍,張嶸從對麵的馬蹄聲中就能判斷出,敵人至少不低於兩千人。
耶律洪基倒是真看得起張嶸和五百宋軍,前麵幾次伏擊都隻算是試探,這一次無疑是動真格的了,而且出手便是獅子搏兔之勢,確保萬無一失。
伏擊的地點也選得妙,此地是山路,左右無路可逃,不利於軍隊展開陣型,隻能以拚人頭的方式決定勝負,而拚人頭的話,遼軍又占據了絕對優勢。
張嶸很快判斷出了形勢,心頭愈發沉重。
耶律洪基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蘇軾的命。
馬蹄聲越來越近,而五百宋軍的神情也越來越緊張,每個人都握緊了刀柄,靜靜地注視著前方。
“龍衛營,沒有慫貨!”張嶸突然放聲喝道。
這一聲吼,仿佛給將士們注入了強心劑,人人皆振奮起來,看不見摸不著的淩厲戰意也隨之彌漫在四周的空氣中。
那一抹令人窒息又心跳加速的氣息,正是將士們的必死之誌。
隊伍裏的蘇軾很明顯地察覺到了這股淩厲的戰意,文人感性,也是最容易感受周圍氣場的一類人。
明明那麽玄幻莫測的東西,可蘇軾偏偏真能察覺到這支宋軍的不屈戰意,那是一股絕不妥協,哪怕與敵同亡亦在所不惜的倔強。
即將迎敵的前一刻,張嶸迅速扭頭,深深地看了蘇軾一眼,眼神裏帶著些許的愧疚和自責。
“蘇學士,對不住了,末將……辜負了郡王殿下之托,今日這一陣,怕是無法護住您的周全。”
蘇軾本是當世的狂放名士,性格中本就帶著一股子豪邁灑脫的特質,此刻見龍衛營將士士氣如虹,縱是敵眾我寡亦戰意不減,蘇軾頓時也生出一股豪氣。
“張將軍說甚胡話!老夫與眾將士同歸爾!”蘇軾仰天大笑,也拔出了隨身的長劍:“能與諸位袍澤同葬於此,老夫畢生之幸也!”
長劍指天,不屈不怯。
西北望,射天狼。
文人寄托在詩詞裏的報國之誌,今日即將實現,蘇軾完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心情興奮,豪氣幹雲。
很快,前方的山路拐角出現了一支蛇型蜿蜒的遼軍。
遼軍大約千人左右,剛轉過山路拐角,便立馬驅馬加速,朝宋軍衝過來。
崎嶇的山路上策馬加速的效果其實並不大,但對原地靜立迎敵的宋軍來說,還是造成了衝擊壓力。
幸好遼軍選在此地伏擊,地理方麵有優勢也有劣勢。
劣勢就是山路狹窄,宋軍無法展開陣型,遼軍同樣也無法展開陣型,前方衝鋒的遼騎頂多隻有前麵幾騎才能對宋軍形成殺傷力,其餘的反倒是像食堂裏排隊打飯的牛馬,一個個非常遵守秩序。
“斬馬腿!”張嶸暴喝,手中的棹刀一揚,一馬當先便朝遼騎衝去。
一眼看清敵我雙方的優劣勢之後,張嶸的判斷非常精準且正確,這種狹窄山路上的遭遇戰是不可能騎兵對衝的,先把遼軍逼下馬才有勝率。
其餘的宋軍見將軍身先士卒,將士們更是興奮地跟隨,這種地形也就不管什麽列陣了,全都一窩蜂湧上,與遼騎展開近身廝殺。
雙方從遭遇到廝殺,幾乎隻在瞬間,當然,並沒有出現見麵後互相辯論是非,互相討論你伏擊偷襲我是否違背道德之類的狗血畫麵。
真正的兩軍交鋒,無論規模大小,都是見麵就幹,一句廢話都沒有,眨眼間便是你死我活,以命換命。
宋軍的人數明顯少於遼軍,又是在這種毫無取巧可言的山路上,純粹隻能靠拚命。
也幸好這支宋軍是龍衛營將士,常年跟隨趙孝騫取得多次勝利,整支軍隊的軍心士氣都已養成,成為大宋名副其實的精兵悍將,遭遇數倍於己的遼軍時才沒有崩潰,明知不敵仍然咬牙硬拚。
如今的弱宋,或許還是弱宋。
但如今的龍衛營絕不弱。
交鋒之後,宋軍很快落入下風,折損非常高,五百人的隊伍已然有百餘人戰死。
而遼軍仍從前方山路的拐角源源不斷地補充,繼續廝殺。
蘇軾被龍衛營將士硬拽向後方,他們都不允許蘇軾犯險,直到此刻,龍衛營將士仍未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們是來保護蘇軾的,如果任務實在無法完成,那麽蘇軾也必須是最後一個赴死。
眼看著將士們在他眼前一個個衝鋒,揮刀,戰死,慘叫著倒在血泊中,蘇軾渾身發抖,不停地掙紮。
此時的他,已不在乎什麽身份和地位,更忘記了自己是名滿天下的文豪。在兩軍交戰的陣前,他也不過是個願意為國赴死的普通老卒。
“有死而已,何故攔我?放開!”蘇軾掙紮怒喝。
兩名龍衛營將士充耳不聞,使勁拽著他往後方撤退。
蘇軾再激憤,終究已是花甲之年的文人,力氣遠不如拽著他的年輕將士。
將他拽到隊伍的後方,前麵的廝殺慘叫聲都小了很多,兩名年輕的將士才放開他。
其中一名年輕將士朝蘇軾咧嘴一笑,指了指後方路邊的密林,道:“蘇學士,咱們怕是攔不住遼狗了,更護不住您的周全,委屈您從旁邊的密林裏逃出去……”
“出了密林後不要停步,一直往南跑,郡王殿下定遣兵馬接應,能不能活命全看您的運氣了。”
說著兩名將士互視一眼,又朝蘇軾笑了笑,笑容平靜且無畏,二人躬身朝他行了一禮,轉身便握緊了刀柄,義無反顧地衝進了廝殺的人群中。
幾乎是須臾之間,蘇軾瞋目裂眥地看見,兩名年輕的將士被遼軍戳中了胸口,抹了脖子,倒在血泊中抽搐。
這一幕落入蘇軾的眼中,蘇軾攥緊了拳,牙齒咬得格格響,雙眼赤紅,悲痛欲絕。
至死,他仍不知這兩名年輕將士的姓名,可他們赴死時的決然與從容,卻如一記洪鍾大呂,狠狠撞擊在蘇軾的心頭。
“國士無名,吾不及也!”蘇軾顫聲喃喃,淚流滿麵。
今日的他,親眼經曆了戰爭的殘酷,兩軍激戰中,蘇軾的靈魂仿佛被鮮血洗禮了一遍。
戰場中央,張嶸已身中數刀,幸好沒傷到要害,他仍能奮起反擊。
身體裏的力氣流逝特別快,張嶸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敵人,他隻感覺自己好像連提刀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眼中的絕望之色越來越濃,張嶸知道這一戰已然斷了袍澤們的生機,而蘇軾的安危,此時也顧不上了。
用力地揮出一刀,他的視線已模糊,身上鮮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聽著袍澤們一聲聲的慘叫,張嶸仰頭望天,絕望地歎息。
“郡王殿下,末將……辜負您了!”張嶸失落地喃喃自語。
對麵的遼軍仍源源不斷地湧過來,片刻近身,揮刀殺戮。
張嶸咬牙,深吸一口氣,提起身體裏的最後一絲力氣,臨死也要帶幾個敵人一同上路。
正在這時,突然聽得一陣巨響,隨即遼軍的後方變得混亂起來。
張嶸和仍在廝殺的龍衛營將士們一愣,接著眾人興奮歡呼起來,不少人掩麵而泣,力竭聲嘶地大吼。
這一陣巨響他們並不陌生,那是龍衛營裝備的燧發槍發出的響聲。
“援軍至矣!”張嶸舉刀嘶吼,眼淚與臉上的鮮血混雜成一塊。
緊接著,遼軍後方的槍聲一陣又一陣,而遼軍此時也越發混亂,許多人紛紛恐懼大喊著契丹話,然後扔了兵器朝路邊的密林裏鑽去。
更多的遼軍則來不及逃跑,已被宋軍的火器擊中,死在崎嶇的山路上。
片刻後,山路的拐角處,一麵黑底紅字的碩大旌旗出現,上麵繡著一個大大的“折”字。
“是老折!哈哈,這狗雜碎!”張嶸放聲大笑,身軀搖搖欲墜。
寂靜的山穀裏,回蕩著折可適粗獷凜冽的吼聲。
“奉大宋河間郡王殿下軍令,本將迎宋使歸國,所遇遼軍但有攔截狙殺宋使者,皆斬——!”
“目之所及,遼人全部誅殺,一個不留!”
話音落,槍聲愈發激烈,遼軍哭爹喊娘抱頭鼠竄,紛紛逃進路邊的密林,然而大部分避之不及,仍被宋軍火器擊殺當場。
很快,遼軍已被誅殺殆盡,山路拐角處,折可適策馬奔來。
張嶸視線模糊地看到一騎奔來,身影依稀熟悉,而他卻已渾身脫力,手中卷刃的刀也握不住了,身軀禁不住地往後仰去。
折可適飛身下馬,眼疾手快伸手一撈,將張嶸的肩膀摟住。
“老張,兄弟我來遲一步,你們受苦了。”折可適歎道。
張嶸虛脫地一笑:“狗雜碎!麾下兒郎折損大半,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努力打起精神,張嶸仿佛想到了什麽,匆忙回頭張望,焦急地道:“快,快找蘇學士!方才亂軍之中無暇顧及,也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