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撐傘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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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大窯,陽炭烹七月。
牙人似乎並無請白素貞去陰涼處休息的念頭,賠笑道,
“這位姑娘,你已經挑挑選選好幾天了,隻有這間宅子才符合您的預算,雖然偏僻左右無鄰,房齡也略老,但麵積挺大的,賣您一百二十兩銀已是公道價。”
“可是這實在太偏了,離最近的主街,要步行一刻鍾。”
“桂花巷那裏倒是有間鋪子,即熱鬧,左邊是茶馬互市、右邊是柳湖書院;又清淨,離主街十餘步距離,白日絲毫聽不見吵鬧……”牙人皮笑肉不笑。
白素貞登時泄了氣。
桂花巷可是外城一等一的地方,論地段價格,甚至不遜色內城。
要想買下那裏的鋪子,尤其是這種鬧中取靜的,沒個三四百兩下不來。
“相公每月俸祿不過十兩,還要刨去開支用度,相公又是個動如雷火的性子,四季都得額外備幾套衣物。
我手裏倒還有二十餘兩閑錢,但還是不夠……或許可以去‘錢引鋪’借貸些銀兩,應應急……”
白素貞思索著,細密的汗珠,如同晨露般悄然凝結,在她細膩如瓷的肌膚上緩緩滑落。
見白素貞遲遲不曾應答,這牙人越發不耐起來。
也就是這時。
兩人聽到藥鋪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
白素貞隱約感應到什麽,猛地回頭。
門外,魯達魁梧的身影,幾乎把整扇門給堵住。
白素貞的目光落在魯達的臉上,愁慮的臉瞬間笑靨如花,不勝明媚,踩著細碎的腳步加快而來。
夏日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
白素貞細白的手指,緊緊攥住魯達的衣袖,似乎擔心下一刻魯達又會離去。
她抬起頭,既有些驚喜,又有些擔憂:“相公,你為何突然返回,可是出了什麽事?”
而那牙人,一看到魯達,尤其在他臉上打量片刻。
猛地認了出來,頓時臉色蒼白,哪怕大夏天的也忍不住雙股顫顫。
“魯,魯提轄?這位,這位是尊夫人?!哎呀呀,小的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牙人一臉驚慌,忍不住懊惱起來,生怕自己之前的態度引來魯提轄的不快。
白素貞輕輕一笑,示意牙人無事。
魯達點頭。
牙人頓時歡天喜地的奪門而出,連藥鋪門都顧不得鎖。
‘砰……’
方園徑寸緩緩打開,宛若一朵盛開的牡丹,將外界炎熱推出。
魯達擁白素貞入懷,兩人躲進傘下陰涼。
魯達笑道:“沒事,都結束了。”
“隻是怕娘子受暑罷了……”
……
小種經略相公府。
“咚咚咚咚……”
平緩有節奏的敲擊木魚聲傳來。
竹林幽幽,屏蔽暑氣,任外界如何滾燙,竹葉斑駁陸離的光影下,卻是無比涼爽。
種老夫人跪坐在佛堂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念經。
而種師中有些無奈的在書桌上抄經。
種老夫人前段時間聽說了,種師中不僅遣散了老管家傅彤,更是將那個佛緣深厚的乖孩子:魯達貶為糧草隨運侍從。
便覺得種師中雜思不斷,又生罪孽,每日多罰他抄兩百遍經書。
“你想好,該如何處置那個孩子了嗎?難道真的要……”
紙張沙沙聲混雜在木魚聲中,叫人昏昏欲睡。
種老夫人突然開口。
種師中停下動作,渾濁目光掠過一絲深邃,
“本來我想再過幾年,等兄長那邊收拾河湟破碎山河,擊退西夏軍後,攜不世之功,和我來個裏應外合,徹底肅清渭州的這些蠅營狗苟。”
“不過,既然魯達這廝動了,先發奪人,也未嚐不可……總歸會保下他的性命。”
種老夫人眼皮微動,沒有睜眼,幽幽說道,
“這些事,我隻是個婦道人家,不懂。但隻希望你們兄弟兩,少殺生,彌陀佛……”
兩人正說著。
佛堂竹林外,傳來門童的叩鎖聲。
片刻後,接連三道加急密信,落入種師中手中。
種師中眉頭緊皺,有些疑惑。
他迅速打開一看,先是怔怔發愣,哪怕他久經沙場,見慣了怪誕之事,也忍不住以為自己看到幻覺。
定睛一看後,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好好好!這廝,還真是個將才!化腐朽為神奇!這都讓他闖出條生路來,兄長果然沒看錯人!”
種老夫人睜開眼,似乎猜到了什麽,撐著地起身,接過密令,費勁的看著上麵的蝌蚪文。
片刻後,她詫異道:“這孩子是如何做到的?對麵可是練氣修士啊!”
到了種老夫人這等地位,自然知曉世間修行者的存在。
區區凡俗,怎能逆凡弑仙?
等等!
種老夫人看了眼佛堂中,密密麻麻的牌位和佛像。
眼前一亮!
“佛緣深厚……這孩子莫非是有‘逢凶化吉運糧草,夜斬妖道金剛佛’保佑?!”
“快,讓人馬上備牌位,要上好的黃花梨!”
種師中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忍不住苦澀道,
“娘啊,誰家佛陀名字這麽長啊?你這牌位也放不下啊!怕要頂到房梁了!”
種老太太不管,表示自己根本聽不進去,非得要立這個金剛佛的牌位,不然今日罰他再抄兩百卷經書。
種師中無奈,隻有連忙吩咐工匠製作。
“這孩子立下大功,你該如何賞賜?”老夫人問道。
種師中輕輕一笑:“孩兒自有定奪!”
……
兩日後。
灑金街,魯宅。
便見整個魯宅煥然一新,張燈結彩,無數臨時從經略相公府抽調的丫鬟、下人,正忙前忙後的迎來送往。
魯達在剿滅岷山響馬中,創下奇功,斬殺妖道的事,在經略相公府的有心運作下,悄然飛入滿城百姓家。
滿城震驚!
莫不稱歎!
甚至有好事之徒,給魯達安了頂什麽‘鎮關西’之名。
而今日,便是魯達升官之時。
但詭異的是,所有人都不知曉魯達的具體調動,究竟得何賞賜。
種師中老將軍,隱而不發,隻是吩咐下人開始操辦宴席。
明眼人都知道,魯達一步登天了。
哪怕他之前遭受馬陸通判的彈劾、知府那邊一眾官員的詆毀,犯了事,貶為白身。
但在他斬殺妖道,解岷山之危的功勞前,一切顯得不值一提。
有討好者,備上厚禮,前來拜訪。
有嫉妒者,房門一閉,兩耳不聞窗外事,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有好事者,遠遠地立在街上,好奇打量魯宅,留意今日有哪些達官貴人,會踏入這間注定日後飛黃騰達的院落。
而此時,一輛馬車悄然停靠在魯宅外。
馬陸通判踩著轎凳,在下人的攙扶下,緩緩走下馬車。
他並未進去,而是目光冰冷的看著這如烈油鼎沸,好不熱鬧的魯宅。
他的懷裏,揣著一張薄薄的‘罪證’。
盡皆是魯達那位義子‘魯世成’的劣跡往事。
網盡一切罪名,正如當日魯達的所作所為一樣。
這便是馬陸為魯達準備的‘賀禮’。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此刻,
他看著一位位內城有名有臉的人物,進入魯宅,正略帶討好意味的跟那個魁梧壯漢交談。
不由目露蔑笑。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他很好奇,等會在種師中的任命和褒書傳來時,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揭露魯達義子的罪證,將之擒拿入獄時。
魯達該如何自處?
官穿一身皮,人活一張臉。
大宋朝廷強調德才兼備,就算是太尉宰相,都有被聲名所累,彈劾辭官的先例。
到時候,看你魯達如何在朝廷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