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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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毓書院的招生還未結束,正式的授課還得等第二波招生結束才能正式開始,但在這期間,學院也會給在校新來的弟子提供一些簡單的介紹類和體驗類的課程,有興趣的都可以來聽聽。
    當然,不強製參加。
    舟舟對這些課程沒有興趣,想也知道這種人數不足的課程有什麽含金量了。
    不過,舟舟對萬毓書院的食堂還是蠻感興趣的,風翎上好多人都在大力推薦萬毓書院的新生食堂,說是有各種本地的新鮮稀奇的美食,饞死她了。
    舟舟緊跟著師兄,手中提著剛領來的洗漱用品、學習用品,還有那張可以隨時進出書院的“門禁卡”,一路回到了宿舍。
    揮別送她的師兄後,舟舟便留在了宿舍內打坐調息,一直到傍晚才出門。
    萬毓書院建在山間,山路崎嶇但到底比寒木峰的原生態要好上許多,基礎的化妝功夫做得很到位,比如眼前的假山假石就做得很有藝術感。
    除了——視覺障礙有點多。
    一時不察,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和舟舟就要在拐角處相撞。
    一個閃身,舟舟及時躲了過去,可那黑影卻一下失去了平衡,“咚”地一聲,順勢倒在了地上。
    <……她要不要告訴這人,碰瓷也是門學問,人都沒碰到呢,就這樣嬌弱倒地了?這要是有個“行車記錄儀”,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過下一刻她就發現這人周身靈氣紊亂,不像是裝出來的。
    湊近仔細一看麵容,還是個熟人呢。
    “快,把人找出來。”
    “給我搜!”
    “我看見人往那邊去了……”
    遠處,隱隱約約有嘈雜的吵鬧聲伴隨著某種令人不適的靈識向此處探來。
    舟舟眼光一凝,拽著地上的黑影轉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
    暮色席卷了整個萬毓書院,宿舍裏細碎溫暖的燈光溫柔地抵擋著黑暗的侵蝕。
    成澄艱難地睜開眼睛,預想中的刺痛並沒有如約而至,反倒是多日來滿身的疲憊和新添的傷痕竟全部一掃而空,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順著光源的方向看去,目光停駐在桌前纖細的背影上,耳邊窸窣的翻頁聲與窗外與窗外斷斷續續的喧鬧交織在一起,反而更顯這方小天地靜謐異常。
    “醒了?”
    燈光成澄眉頭輕輕皺起,這聲音……
    如他心中猜想,剛剛說話之人合上書本轉過身來,正是白日裏自己搭救過的小姑娘。
    舟舟左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右手托著腮,眼中含著幾分玩味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嗨~我們又見麵啦。”她打了個招呼。
    成澄隻看了一眼周身的環境便知這是哪裏,“你是萬毓學院的新生?你這資質既能進得了萬毓書院,為何不尋個更好的去處?”
    “這裏我小姑姑讓我來的,我就來啦。”
    “你小姑姑若真為你好,就該讓你遠離岑安才對。”
    舟舟作思考狀:“小姑姑也這麽說來著,但我家世代禦獸,我要是不在萬毓書院學習,那豈不是繼承不了家業了?”她堅定搖頭:“不行,我可不能把這偌大家業拱手讓給我那個傻缺哥哥。”
    遠在湘州的周玉狠狠打了個噴嚏,疑惑地抬頭望天,喃喃:“要變天了?”
    成澄沉默,有被她的不要臉打敗。
    “沅娘子,書院進來了賊人,師伯擔心您出什麽意外,讓我來看看,請問方便嗎?”是早上帶舟舟來此的鄭師兄敲門。
    成澄雯時緊繃了身體,目光警覺,右手也緩緩移到了自己的腰間。
    “接著,坐好,信我。”
    恰在此時,他腦海中響起這短短六字,與此同時有什麽東西朝自己扔來。
    剛剛做足了姿勢的成澄手忙腳亂地接住,隨後便見舟舟不知什麽時候挪到了門邊。
    “我這沒什麽異常。”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門。
    門外除了那師兄,不遠處還站著一個衣飾華麗,身材高大壯實,目光犀利的男子,後麵跟著一些明顯年齡修為都不是學子的侍從。
    烏泱泱的。
    在見到舟舟的那一瞬間,這男子眼中明顯劃過一抹異色,卻又很快隱匿下去。見門開了,他也根本不顧鄭師兄之前的建議,徑直向前就要往裏闖。
    “師伯,這是周家的沅娘子,長安師伯特意囑咐我……”鄭師兄也沒想到這人這般蠻橫,介紹都隻說了一半。
    “歹人狡詐,我這也都是為了長安師妹的家人著想,檢查一番,對彼此都好不是?”話說得禮貌,動作卻絲毫沒有禮儀可言。
    “欸——師伯!”
    “師妹,這是舒解明舒師伯,今夜有賊人潛入書院,師伯這是為了眾學子的安全才,才——”才半夜闖入女弟子的閨房?
    鄭師兄啞言,心中更是急得像那熱鍋上的螞蟻,眼前人他得罪不起,那周周長安難道就是他得罪得起?
    到時候這沅師妹好一番告狀,周周長安是不能拿舒解明怎樣,但他必定倒黴!
    眼一閉,心一橫,他急急向前大跨幾步,擋在舒解明和舟舟中間,聲音裏還帶著幾分急促和無奈,“師伯,大夜已深了,師妹畢竟是個女兒家,多有不便的,我們不是帶了幾位師妹,不如讓她們來?”
    舒解明眼睛微微一挑,睨著比他矮上不少的鄭師兄,卻又不說話,質問的意味不言而明。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安的壓迫感,鄭師兄額角沁出了冷汗,絲毫未讓。
    “師兄,這位師伯也是為了我們這些師侄的安全著想,若是真有歹人,檢查一番,你我都安心不是?”關鍵時刻,是舟舟安撫性地拍了拍鄭師兄的肩膀。
    舒解明將視線挪到舟舟麵上,“還是這位周師侄懂事。”說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用力將鄭師兄推開,大步向屋內走去,後麵穿著統一服飾的家丁也跟著魚貫而入。
    鄭師兄被用力推開,踉蹌著幾步回頭,嘴角緊抿,眼睜睜看著幾人將屋內翻得亂七八糟,一股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
    宿舍並不大,兩張床正對著房門,其餘零零散散地擺放著幾個衣櫃書桌,幾乎沒什麽可以藏人的地方,不過片刻便搜尋完畢。
    意料之中的沒有什麽收獲,男子也不生氣,臨走前,他玩味兒般地多看了舟舟兩眼,“今日得罪了,小師侄日後學習上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盡管來找師伯,師伯必然傾囊相授。”
    舟舟身後的手卻攥了又鬆,鬆了又攥,好不容易把自己想要暴打眼前人的衝動壓下去。
    “好哇,那到時候師伯可別嫌我煩呀。”她意味深長地說道。
    如果是熟悉她的《潭心雜記》在這裏,大抵要是一退三步遠,後怕地拈著堪比自己半個身子大的扇子扇啊扇,同時幸災樂禍地笑看這個即將倒黴的倒黴蛋了。
    隻可惜,現在這裏有的隻是以為對方在順勢而上和自己調情的舒解明。
    舒解明並未聽出其中意味,隻是接話:“怎會?”
    臨走前,他又回味似地看了身後的宿舍兩眼,目光又難舍地在舟舟身上逡巡許久,才在下屬的提醒之下帶著一眾人呼啦啦地離開院落。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新關上。
    成澄還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手中還泛著淡淡熒光的小球,思緒卻陷在他處久久沒有回神。
    這宿舍不大,門一開,便可將這床榻處的情況盡收眼底。剛剛他就一直直坐在床上,無論是開門的時候,還是後來幾人進來搜尋的時候,所有人都和看不見他似的,甚至是靈力、氣息都無人感知到。
    舒解明的修為可不低,能躲過他的感知,這法器究竟什麽來頭?或者說,他抬起頭,怔怔地盯著舟舟,眼前這娘子是什麽來頭?
    “剛剛聽對話,娘子是周家人?”
    舟舟正一臉嫌棄地將那男人碰過的床鋪都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應答:“嗯。”
    “周家什麽時候出了個這般厲害的人物?”
    “郎君覺得我很厲害?我好像什麽都沒做吧。”
    成澄下意識撫上自己右肩破爛衣衫下幹淨平整的皮膚,無聲輕笑,“女生宿舍在萬毓書院的邊緣地帶,而我暈倒在廣場附近,娘子是怎麽避開那麽多的人耳目把我帶回來的?就連身上的傷痕都消失地無影無蹤。還有這個,”成澄舉起手中的圓球,示意給舟舟看,“舒解明修為已至化神,能屏蔽他感知的法器,來曆不簡單吧?”
    “那你呢?郎君身上死氣那麽重,剛剛去哪裏了?亂葬崗?還是真如那些師伯師兄所言,是什麽十惡不救的大惡人?”舟舟不接話。
    成澄攥住圓球的手指猛然收緊,警惕地盯著舟舟。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沉默了許久後,他才緩緩鬆弛下來。
    “你根本不是周家人吧?靈洲人?”
    這一回舟舟是真的有些意外,她也不整理床鋪了,直接坐下來看向對麵的成澄:“怎麽說?”
    成澄的目光依舊緊緊鎖定著她。、
    良久,他緩緩開口:“傳說中遠古時期沅女娘娘化身沅江澤被靈洲,是靈洲人心目中最親切也是最神聖的神靈,靈洲很多女孩多以沅為名。你對死氣的感知能力也遠超普通人,再加上你醫術了得,若真周家真有你這般醫學天賦卓越的子弟,聽泉閣難道不是更好的去處?”
    舟舟輕輕鼓掌,“看來這位郎君頗為了解靈洲。”
    這是變相承認了?都不狡辯否認一二?
    成澄皺眉:“你那麽相信我?難道不怕我是周家專門派來測試你身份的?”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光有天賦卻不懂得保護自己,在這岑安——不,是在這雲桑遲早會被吃得連渣都不剩。
    “你不是。”舟舟說得很篤定。“我不了解你,但這些世家什麽德行我可再清楚不過。周家人可請不到姓舒的演為他們專門這麽大一場戲。”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周家就算不是母虎,那也肯定是個公公。
    哪有公公演戲讓“皇帝”當演員的?那不鬧嗎?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至於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她總不能就這樣和他直接說“嗨,其實我覺得郎君你長得似曾相識,好像夢裏見過?”
    舟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話說出來有點疹人。
    她話頭突然一轉,揶揄道:“咋,你還真是周家派來的人?”
    成澄嘴角一抽,嫌棄地否認:“不是。”
    “那不就行了,走吧。”舟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抱起桌上睡得正香的小藍就要走。
    成澄有些詫異:“去哪兒?”
    舟舟用一種看笨蛋的眼神看著成澄:“現在外麵那麽多人找你呢,那有沒有可能你剛剛去的地方守衛會鬆懈很多?”
    成澄:“……”
    道理是沒錯,但有沒有可能現在城內到處是找他的人,隻怕人還沒到,就被發現蹤跡,折在半路上了?
    可最終他也沒拗過舟舟,二人還是從後門繞著離開了萬毓書院。
    萬毓書院在城南,幾近身處萬獸大山,但他們要去的地方卻在城中心。
    這一路的形勢要比成澄想象得要嚴峻許多,除了人數多,更重要的是裏麵還摻雜了不少金丹修士,陣容之豪華連舟舟也不由為之側目。
    “看來閣下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啊。”
    成澄眼神閃了閃,“閣下也比我想象得更厲害幾分。”
    在如此森嚴的守衛之下,速度還能如此之快,精確躲開每一個守衛,這人的來曆大抵比他想象得更加不凡。
    不過片刻,二人便抵達目的地。
    昭明天宗雖是天下第一大宗,家底豐厚,可若讓現在有人在舟舟麵前爭辯舒家遠強於昭明天宗,是雲桑第一大世家,她也是認的。
    乖乖,雲晶石做門頭,玄心木做門,琉璃為瓦,白玉為柱,這還是隻是大門,甚至隻是一個老宅的大門,這裏麵得奢侈成啥樣?
    不好意思,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她真的想不出來。
    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地做任務,甚至味著良心壓榨《潭心雜記》,好不容易才攢起來喂給六百的幾塊雲晶石,舟舟就心痛如刀絞。
    心疼自己一秒鍾。
    下一秒,舟舟又正經臉,“走吧。”
    好在,正如舟舟之前所言,留在舒家大本營的人不算多,但舟舟不敢掉以輕心,甚至比之前在外麵時更加小心,甚至連神識都不敢隨意外放。
    跟著成澄七拐八繞,走過好幾個“員工宿舍”,最終才從洗衣房床榻下的暗門進入到一個狹長的暗道。
    “這麽複雜,你怎麽發現的?!”舟舟感慨,隨後想到了什麽,震驚又敬佩,“你不會為了摸清楚這裏路,輪崗了吧?”
    “……輪崗?”雖然成澄沒完全懂,但能猜出個大概,“沒有,這是以前改造舒府的工匠留下來的,本想著自己用,隻可惜……我也是陰差陽錯知道的。”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這些手段卻從未變過,舟舟見過,也深切感受過,但萬幸,不一樣的是,曾經世人深以為然且無可奈何的規則早已不容於世間。
    舟舟不怎麽懂得安慰人,也不喜歡說那些承諾。
    “會有那一天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