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北風西行

字數:7548   加入書籤

A+A-




    史健久就“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吹幾下,煙氣繚繞,一股幽香就軟軟溢出來,然後,又重新蓋上。
    “妥了,全妥了,隻是不知道:賣家要這麽多槍幹什麽?”
    “薛五爺,行規外的話題,咱就不說了,槍的品種怎樣?”
    “由於時間急,不全是毛瑟,還有幾支漢陽造,不過不多,隻有十三支,子彈分別是800發和1500發,不知史兄是否滿意呀?”
    “時間這麽短,能弄到這些,已經不容易了,價格就按我們商定的一條小黃魚一支,子彈奉送!”
    “這就刮著骨頭了,沒得賺頭了。”
    “這不剛剛開始嘛,我們就不能給彼此留個念想?關鍵是一次吃下你這麽多貨,比起那些散戶,你倒省得來回折騰,不是沒得賺,隻是少賺了,沒想到達到自己理想吧了!”
    “哈哈……”這笑聲,象瀑布,從高高的地方,跌落進深穀。
    “哈哈……”這笑聲,應和著薛彪,不是那麽放肆,象從噴泉迸發出來。
    北風在黃花甸子逗留一天,第二天清晨吃點肉包子,從黃花甸子出發,八點半的樣子,抵達熱鬧的西涼城,在黃鶴鬆的雜貨鋪,把皮子放在案板上,黃拿著獨柄放大鏡,仔仔細細對著隨便拿出的一張皮子上上下下看,看了半天,愣是沒找著槍眼,放下了,並從臉上拿下眼鏡,一臉溢出笑容,“年輕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這些皮毛算是上乘的,尤其是這毛色,棗紅色的居多,我愣是沒找到槍眼,難道說你不用槍?”
    “非也,此乃孔對穿技術,子彈粒小,從這眼打進去,從哪眼飛出來!”
    “噢?我可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有這樣技術,不會是蒙我的吧?”
    “蒙你我要達到什麽目的?”
    “你家哪裏?”
    “龍澤縣北門河!”
    “你貴姓?”
    “免貴姓北!”
    “百家姓裏,有這個姓?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不僅有,而且還有兩個堂號:玄菟堂和遼東堂,我屬於玄菟堂。”
    “難道說北門河,就是你們家的河?”
    “正是!至少曾經是!不過那是昨日的黃花!早謝了,老根都爛了,就剩下這麽個名字。”
    “咦----活瞎了,苟且偷生幾十載,竟不知道此事,年輕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二次來我店裏。”
    “說得不錯!”
    “林梅,給客人倒杯茶!”
    “曉得了!”林梅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往北風眼前一放,象喂牲畜,愛喝不喝。
    望著女人不情願的樣子,衝她背影:“嫂子,謝謝喲,一大清早,拚了命往這兒趕,這會兒,還真有點渴!”拿起來,吹吹。
    “你不會是從北門河往這兒趕的吧?就算你騎著汗血寶馬也到不了這兒!”
    “不能夠!昨天來的,在黃花甸子住一宿!”
    “我老家就是黃花甸子的,現在是我侄兒在那裏打理,你想賣多少錢?”
    “你也知道這皮子質量,你看著給,夠我賣我就賣,夠你買你就買,不打誆語,這麽遠路我都跑了,不在乎再跑遠些,眼瞅著離年不遠了,賣了就可回去了,你說個價,我聽聽!”
    “開門做鋪,都想賺兩個,這樣吧,你這一共有多少張?”
    “不是七十三,就是七十四張!”
    “嗯----我也不少給你,一張一個大洋,零頭算我的,我就落你這四張皮子,你如果看不行,那就多走一家!我也要吃飯,不能賠錢賺吆喝,年輕人,我也就拚了!你東西上乘,我也不含糊!”
    北風扳著指頭半天,算著比龍澤縣城稍微高一些,也就點了頭:“你收皮子看清楚,話已經說到根上,就依你!老板,你數皮子,看皮子,過後,我不認帳!”
    黃鶴鬆把係皮子繩剪開,查張,七十四,張數對,又一張張驗貨,最後,從錢盒中數出七十個大洋,交給北風:“年輕人,拿好了,這年過得,應當是肥年,有老婆孩子了吧?”
    “有了!”想到李蓮雲,北風信心滿滿,想到兒子北震聲,心中樂了,把錢放在褡褳裏,往肩上一扛,叮當叮當聽響,然後,一抱拳:“黃老板,後會有期!”
    “哎,哎哎,你站住!”
    “黃老板,還有事?”
    “你就這麽走了?”
    “是呀!”
    “你走的是大路,還是小路?”
    “當然是大路了!”
    “經不經過七裏橋的斷魂灘?”
    “那裏是必經之路嘛!”
    “我建議你往北繞一下,走響水壩過去!”
    “為什麽我要舍近求遠?”
    “七裏橋是土匪出沒的地方,一般人走不了!”
    “你看我象一般人嗎?”北風又一抱拳,“謝啦!”
    “年輕人可不要自負,你肩上背的可是老套筒?可否讓我瞅瞅?”
    “黃老板,你懂槍嗎?”北風有些意外。
    “年輕人,把那個‘嗎’字去掉,我也年輕過,想當年我在袁大頭的軍隊裏也是有銜有餉的,二次入高麗,打得東洋人屁滾尿流,那叫一個痛快,看見槍,就跟看見女人似的,它讓人熱血沸騰,喲,改造過,這玩意兒是加上的吧?”黃鶴鬆的手在槍體上摩挲著,然後遞給他,“年輕人收好,看來你是藝高人膽大,槍是舊點兒,不過是把好槍!”
    早晨出來時,還有一抹陽光,這會兒,這會兒卻下起了細細的雪花,星星點點,如果下在薄鐵皮上,叮當有聲,砸在人臉上,有些疼,鉛灰的陰雲密布,雪細而密,不似六角形,軟軟象鵝毛,而是一種顆粒狀的,這種叫霰,著實厲害,沒完沒了不說,下到地上還不化,沒有一絲風,下到地上,人或牲畜不是有意擰踩,也就不融化,手凍得象貓咬似的,但他的烏騅四蹄撒開,如鬼助神輔一般,一轉臉功夫,跑到城外。
    黃興忠吹著手,蹲著脖子,把圍巾包在頭上,象個小婦人,佝僂著腰,鼻子紅紅的,“終於下雪了,這下子好了!”象個陀螺,在那裏打轉轉,他把冷誇張到極點。
    看著學生一個個走出學校,就是不見梁一紋,等了好一會兒,人走差不多了,梁一紋一個人走出來,腳下象是踩著的不是地,而是一個個水汪,踮著腳,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呀,雪下得這麽大,我怎麽回家?”用手擋住眉毛。
    “你沒裹著小腳,路咋走得這樣慢呢?”
    “你不會看著天?這不正下著雪?”
    “下雪又不是下雨,淋不著你,抖抖就掉了!走,我請你吃飯!”
    “不行!今天恐怕真的不行!”
    “為什麽?”
    “有親戚在這,我媽讓我早回去,我得陪他們吃飯!”
    “有你爸你媽招待,你去不去無所謂!”
    “真的不行!”
    “這都是些什麽親戚?咋這麽煩人呢?”他聽梁一紋說得如此堅決,知道再說也無益,不再堅持,退而求其次,雪冰漸欲迷人眼,紛繁且淩亂,象他焦躁的心,“要不下午吧!”
    “下午也不行!”
    “什麽親戚值得你這樣?中午吃過了大餐,他們還不走?咋這樣沒品味呢?這是要吃光喝光連同斬蹲一同刷了,連縫縫肉絲也不放過?”
    “好象就是這個意思!”
    “這是三個‘口’字(品)少一個‘口’字(呂),見過沒皮沒臉的,還沒見過這樣的!走了!”黃興忠大步流星,走得飛快。
    梁一紋在雪地裏,捂嘴笑了,笑到出聲。
    黃興忠不高興寫了一臉,一頭紮進雜貨鋪,店鋪中那麽多人在從許多輛馬車上搬東西,他視而不見,從人縫中鑽進來,一頭紮進後院,往臥室中一鑽。
    林梅捧著一杯熱茶,象影子跟進來:“怎麽啦?誰得罪我們家少爺了?是生病了,還是……?”
    “你才生病了!”黃興忠頭也不回。
    “你說你這個孩子,馬上就成為大人了,咋這麽不懂事呢?你看看你爸,和馬幫裏那些人,忙得四腳朝天,我好心好意過來問你一聲,你咋跟吃了槍藥似的,我得罪你了?”
    “你別管我,我煩!”
    “一個衣食無憂的孩子,你煩什麽呀?真是的,算我多事!”林梅討了個沒趣,一擰身,走了。
    馬幫的頭陳漸良,搓著手,衝著林梅走過來,看見她身上穿的是時興的緞麵襖,“小嫂子,冷不冷?”
    “還行!”
    “我剛才好象看見你們家少爺,好象不高興,為什麽?”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誰知道呢,問他不說,還損我!”
    “所以呀,隔層肚皮隔層心,小嫂子,孩要親生,畢竟血濃於水,我就不明白了,是老哥哥不行了,還是你的問題?”
    尷尬寫在臉上,林梅見陳漸良有些淫蕩的樣子,就走了出去,鋪麵那兒,正在忙碌,雪花亂亂,分不出點。
    這次他們進的主要是食鹽、大米、油,還有一些幹貨,象八角、辣椒等物。
    陳漸良見這女人不理他,牙齒就咬著下嘴唇,衝馬三魁舉舉嘴,“天生的尤物,你要有那賊膽,人就歸你了!”七裏橋,隸屬於西涼縣,在黃花甸子以西,是黃湯河上,唯一一座大石橋,汙濁黃湯河,靠近岸邊的地方已經結冰,雖薄薄一層,但給人以天寒地凍的感覺,河中心的水還在歡快地流著,在橋的西南不遠,由於河床坍塌,形成一個淺灘,麵積很大,上麵長滿茅草和雜樹,淺灘上麵就是大片叢林,這就是讓人談灘色變,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單家幫就經常在這一帶出沒,他們也經常到黃花甸子打劫。
    當北風遠遠看見大石橋時,準備到那兒一策馬就過去,然而,當他的馬到那兒,卻有一棵很粗糙的枯樹倒路麵上,這是土匪慣用的伎倆,以前在會友鏢局,這都是家常便飯,他勒住馬,馬兒“噅噅”打著轉,“道上的朋友,出來吧,不要藏著掖著!”
    呼啦啦從橋下竄上來六七個人,有拿刀的,有持槍的,為首的一個,穿著還十分講究:是東北的貂皮大衣,腳蹬長統馬靴,勒著腰帶,腰間捌把槍,槍上有紅綢,“此山是我開……”
    “得,得得,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你就說,怎麽才能讓我過去?”在馬上,北風擺著手,他看清了:這些人有兩杆長槍,一把短槍,三把鬼頭刀。
    “把褡褳裏的東西留下,我們把樹給你挪開,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
    “都給你們?”
    “是這個意思!”
    “你知道這裏有多少個大洋?你們就敢信口雌黃?”
    “我們不管它們有多少個,多多益善,那你就說說有多少個!”
    “整整七十個,你們不給我留點?”北風故意逗他們,把臉扭向一邊,一臉鄙視。
    “此話當真?”
    這個有著狼一樣大嘴,比狼更鋒利的牙齒的男人,淫笑著,用又厚又長的舌頭,不斷舔著幹裂下巴,幾縷黝黑的小胡子,象刈割過的稻子,又短又硬的茬子,眼冒綠光,把熊掌一樣厚實的大手,幹搓出聲來,“果子是顆好果子,就怕咱吃不到嘴裏!”看著雪越下越大,吐出一口氣。
    “未必!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2
    “留什麽留呀?能給你留條命就不算了,兄弟們,這冰天雪地,跟著哥哥混,不屈吧?”
    北風把手伸進口袋中,抓一把大洋,又丟下去,那叮當聲,刺激人的耳膜:“我說你們咋這麽貪心呢?”
    “不貪心,當什麽土匪呀?聽聽,剛才那聲音,是不是比西涼城裏小白狐唱的豔曲還膩味?兄弟們,跟他廢什麽話呀?上,他要不服,就給我剁了,剁成肉醬,這冰天雪地,那些狼可是餓得兩眼冒火,等著這口熱乎的,要不咱就行個好?哈哈……”
    “對!對!剁了他,這斷魂灘下,可是有狼出沒的!扔下麵喂狼得了!”另一個土匪舉起刀,在空中晃著寒光,“兄弟們,今晚上,西涼城中逍遙去!”
    “嘿嘿!要得!”
    “哎,哎哎,等會兒!”北風向外推掌,“我先說好,錢我可以給你們,先把這棵醜樹給我搬走!”
    “這個必須的!把褡褳扔過來吧?”另一個小土匪伸出手,招招。
    “不行!我信不過你!”
    “你不會是在拖延時間吧?等什麽人來救你吧?別做夢了,他們寧願走響水壩多繞十裏地,也不走七裏橋,可你偏不信斜,執意趟鬼門關,這會兒後悔,鳥用沒有,兄弟們,成全了他?”賊溜溜眼珠在轉,淫斜笑容,象融化的口,時不時湧出水來。
    “諒他不敢,雪下得都不分點,還指望有什麽人路過救他?兄弟們,動手挪開,看他還能耍出什麽花樣來,有幺娥你給我出!”為首的不動手,卻用槍指著他,“喲嗬!我說這麽牛氣,原來背上有枝老槍,拿下來我看看:掉沒掉牙?遼十三?這槍一般人不敢用,看來你不一般,是不是?”
    其他幾個人,把長槍和刀都丟在地上,彎腰撅腚,“大家一起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