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黃興忠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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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年就是過關,在這個時間點上,對於富人來說,那是張牙舞爪擺譜,什麽新鮮吃什麽,什麽好玩玩什麽,對於窮人來說,希望時間能夠快點過去,他們就象新鮮的魚,在滾燙的油鍋中煎熬,聽得見皮和肉被烤焦炸裂,在代表著喜慶的鞭炮聲中,恨不得立刻跳入深淵中,幾家歡樂幾家愁,沈丘蹲在破門坎那兒,“嗚嗚”哭起來,兒子不見了,他還有什麽臉過這個年?九姑娘雖說在史家,雖不遠,可是不能回家,左手舍不得,右手也舍不得,可是現在兩手空空如也,他哀哀怨怨,就象個婦人,淚流滿麵,哭聲極細,象從石頭縫中嗚咽而出的水,纏綿得沒完沒了,想想他那些因為想兒子出人頭地,而被他無情賣掉的女兒,心如刀絞,捶胸頓足:“我不是不疼你們,而是……孩子們,我不活了,我沒臉再活著了!”這些孩子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本指望兒子能夠念書,識字,光耀門楣,想不到這個狼生的東西,居然不思進取,給他闖下塌天大禍,哭著哭著,也沒人理他,他竟然就那樣睡著,他的女人也沒去喚醒他,而是把髒兮兮的,到處露棉花的破襖,蓋在他頭上。
    淚水同樣噙滿眼眶,她麻木地機械動著,別人家的炊煙,早已通過高高的煙囪,散在高空中,他們家東一個西一個靠在門上,牆上,西墜的太陽憐憫地照在身上,哆嗦著,絕望著,嚴重的營養不良,侵襲著她們原本健康的身體,天要不了多會兒就會黑了,孤寂漫長難挨的夜,就會來臨,有幾個已經止不住咳嗽。
    九姑娘一言不發站在西牆跟,史鳳揚看著她,一眼憤怒,“你叫什麽?”她身上穿的是小桂花的舊衣服,史春鈴、史響鈴的不穿舊衣服,到處都是,連個補丁都沒打,因為不再時髦,或是顏色不再鮮豔,就東一件西一件丟得到處都是。
    沈九並不理他,而是要等他們全家吃完飯,才能進屋收拾碗筷,隻不過史鳳揚吃飯太快,這會兒正用牙簽剔牙,出來消食。
    “我們能說說話嗎?”
    “不能,二少爺,這是規矩!”
    “誰定的?你當了真,你看小桂花就比你活絡多了,別這樣好嗎?苦了自己,晾了別人!我爸這件事,做得有些過,我代他向你道歉,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說服我爸,讓你回去!”
    “二哥,你和一個下人廢什麽話?”在飯桌上不敢動身的史春鈴,在板凳上東搖西晃。
    “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別把界線劃得那麽清楚,隻不過是出生的環境不同,際遇不同!”
    “說什麽混帳話呢?我看是讀書把你腦子讀壞了,你跟老子扯這些?如果沒有高低貴踐之分,你在教書,有一大部分人在啃地皮,越啃越瘦,身上無肉,你不種五穀,卻食六味,這能說沒有分別嗎?”由於心情不好,話就說得格外難聽。
    沈九躲進下人屋裏。
    望著她的背影,史鳳揚搖搖頭。
    可憐的1915年,在冷冷的風中,更加蕭瑟,雖說這最後幾天,沒有讓人從那種蒼茫中看到任何希望。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把煙袋吸得“叭嗒叭嗒”響的史健久走出來,“九姑娘,九姑娘,收拾碗筷!”
    “哎!”沈九應了一聲,低著頭走出來。
    “明天,史氏百貨公司就要開業了,你和我一起去一下,明天有不少社會名流賢達要到場,你去應酬一下,也長長見識。”
    “明天我還有事,約了人,恐怕沒有空!”
    “其他的事,你給我推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還想在那裏,給你瞅門婚事!”
    “爸,這事不煩勞你操心,我自己能解決!”
    “你解決個屁,張雨煙那個野丫頭,別想進我家門,我告訴你,就衝張一山德行,我也不能讓他閨女進我家門,除非我和黃鶴鬆一樣:出什麽意外,否則別想!我也替你打聽過了,鍾玉秀你就別想了,她已經準備嫁給省督軍兒子了!姓什麽,我都打聽清楚了,姓柳!這可是鍾鎮長親口對我說的!督軍是個什麽官,你曉得吧?那就快夠著天了,死了這條心吧!”
    “爸,我就不明白:你為何要是事替我們做主?你問過我們嗎?”
    “不用問,我是你們的老子,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書本本上那些東西,在現實生活中是沒有用的,你老子這一輩子,就是聽信了你老爹的話,敢為人先,什麽都可以沒有,不能沒有錢,錢是人的血脈,沒有錢,人就不能活,你懂嗎?”
    “我不懂!也不想懂!”
    “混帳東西!”史健久見兒子不理他,直接進了史亮他們住的偏院,抬眼看見沈九愣在那兒,“刷碗去,沒你什麽事!”
    史春鈴出來,“抓緊刷,我有條褲子要洗,別象上一次似的洗不幹淨,花斑流漓,你讓我怎麽穿到人前去?你還能不能做一點事?”
    “如果你覺得我洗不好,就自己洗,我就這手藝!”
    “爸,你聽她說的叫什麽話?都是二哥慣的!兩天不打,上房揭瓦,爸,你得教訓教訓她!”
    “三姐,我看就算了,你跟一個下人叫個什麽真?忙去吧。”
    “哎!”沈九衝響鈴點一下頭。感激看了史響鈴一眼,史家孩子咋這麽不同?
    過年也就象過山車,在人為製造的驚喜中,驚心動魄一陣子,一切如常,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把日時從指縫漏掉,生活就象一葉輕舟,不管我們願不願意,蕩一下,半分驚喜半分愜意,甚至還有半分顫栗,從頂峰飄逸一樣,重回平常,生活的瑣碎要承載,生活的沉重要扛起,忙不擇路,心無擇從,許多無奈,象細屑滲透進我們的生活。
    春天雖然來了,冰雪倘未消融,就在這樣春淺無痕的日子時,正月初九日,一頂花轎在吹吹打打中,抬著陳梅梅,從小東門,在眾眾目睽睽之下,任人指指戳戳,帶著幾多無奈幾多希冀,在懵懂羞色中,被抬進黃家大院。馬上的黃興忠木木呆呆,被人從馬上連叫加拽扯下來,在進入黃家大院之前,鼓、號、嗩呐,象暴風驟雨,對著他吹,一條寬寬的紅布帶,硬生生被人塞在手裏,然而,是陳梅梅跳火盆,他不知道往哪兒走,幸虧有經驗豐富的白金枝引領。
    他扯著布帶在頭裏,陳梅梅頂著蓋頭,被人扶著跟走。
    七言八語,被嗩呐聲淹沒其中。
    “新娘子的腳好大呀!”
    “新娘子好胖喲,摟不過來,哈哈……”淫蕩地嘲笑。
    “新娘子粗壯!”
    “新娘子……”
    這些不和諧的聲音,象風灌進他的耳朵裏。
    “走呀,走呀,往裏走!”有人催促著他。
    客廳中擠滿了男女老幼,一張張笑臉樂開了花。
    黃興忠心生憤怒,但又不好發作,到了客廳,他被人叫停,陳梅梅被人推搡著和他站一起,他吸吸鼻子,能聞見陳身上散發出的香氣,聽得見她一起一伏的喘氣聲,是她的香,還是撲上去的胭脂香或是雪花膏的香,有槐花的清香,不知怎地,古樂停了,人語竊竊,不知是誰,清清嗓子,在那裏高喊:“跪----,一拜天地!”他腿有些僵硬,本不想跪,“跪下吧你!”被人在腿彎裏踩了一腳,眾人哈哈大笑,剛跪下,被人按了頭,磕一下,“這就對了嘛!”聽聲音,八成是他舅舅家老表,這家夥油滑得很,“繼續繼續!”還是他有些沙啞的聲音,“二拜嘛!”聽聲音,八成是他舅舅家老表,這家夥油滑得很,“繼續繼續!”還是他有些沙啞的聲音,“二拜高堂!”黃興忠向上瞅了一眼,看見母親那張微紅並滿含笑容的臉,在她的旁邊,有父親牌位,有人舉著父親的遺象,和母親並排,心就猛然酸一下,正在猶豫時候,腿彎又被那家夥踹上一腳,“我說你就不能靈動一些?”黃興忠趔趄一下,撞陳梅梅身上,眾人大笑,有人扶住陳梅梅,“喲,好沉呀,是不是娘倆個?”“表弟,不是我批評你,不用這麽猴急猴急的,呆會兒拜完天地,她就是你的地,要怎麽耕,還不由著你?深一犁,淺一犁,誰敢說個‘不’字?注意啊,床可是木頭做,別搖散架子了!”說著,他擰開手中水杯,把茶吸咂有聲,“你就別開玩笑了,辦正事!”“這是正事!”“二拜高堂!”他們跪下,聽見了陳梅梅殷殷的哭泣聲,“夫妻對拜!”兩個人都吸取了教訓,“咚!”頭撞一起了,“哎喲喲……”黃興忠撫著頭,新娘子也一樣,眾人“哈哈……”笑噴了,大珠小珠落玉盤,“表弟,我說你倒是悠著點!”然後,拍拍黃興忠的肩,“禮成----!”眾人一哄而散。
    “可以抱著她,去洞房了!下麵該幹什麽事知道不?”不知誰說一句。
    這本是戲語,黃興忠偏就當了真,一下子愣是沒抱起新娘,眾人大笑。
    “你真笨!”陳梅梅擰他一腳。
    白金枝把紅綢子塞在他手中,“牽著她去吧!”
    頭頂蓋頭的陳梅梅,被黃興忠帶進屋子裏,然後,白金枝和許多人簇擁著進來,把陳安坐在一把鏤空雕花木椅上,然後轉身,點上兩支紅紅的粗壯如胳膊的蠟燭,“你出去吧?招呼客人!”
    黃興忠走出洞房,在長長的走廊裏,進退無趣,到處都是人,胡吃海喝浪笑,那震耳欲聾的嗩呐聲,聲聲相疊相錯,直往雲霄中鑽。
    夜深了,客散了,春風初渡,風尖尖厲厲的芽子,往地麵上鑽,往人心中鑽,這一天的噪音還在餘音繞梁,有些微醉的黃興忠,慢慢走進來,囈語般,“別再傻傻地枯枯坐著了,你自---自便!好累呀,好困呀!”黃興忠不知道,也沒人告訴他該怎麽辦,蠟燭火苗撲撲,陳梅梅這時要小解,憋了太長時間,礙於俗禮,愣是不吃不喝不動,幾個小時下來,屁股坐疼,腰坐彎了,耐心坐完了,見屋子裏沒人,“哎,你起來,把我蓋頭揭了!”
    “不就一層布嘛,又不重,自己揭,我不想動!”
    “嘿!還有這事,你是真不懂,還是……?”陳梅梅急了。
    “蓋頭又不是我給你蓋上的,幹嘛要我給你揭?你這人真煩,我累了一天了,告訴你,我沒有功夫伺候你!”
    “你!你就是個混蛋!”
    “喲嗬,敢罵我?膽子不小哎!”黃興忠從沙發上,往下滑動,“欠收拾,是不是?難怪常聽人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說得不錯!這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曉得不?”他走過去,抱著臂膀,來回走動!“原來你是個大腳女人!”
    “你裝什麽裝?你不早知道了?揭蓋頭!”
    “不揭!你能怎地?”
    “你到底揭是不揭?”
    “除非你有說法!”
    “什麽說法?”
    “跪下來,求我!”
    “你做夢!”
    “嘴硬是不是?”難道說這是道緊箍咒?
    “我要小解,我難受!”
    “你不會頂著蓋頭去?”
    “黃興忠!”
    “不用那麽大聲,我聽得見!”
    “乳臭未幹,屁事不懂,就想當老爺?”
    隔壁屋大客廳裏,兩支紅紅蠟燭,在燃燒,滋滋聲不絕於耳,莊惠英早讓黃安關了大門,回了下人間,她在燈光下,跪在蒲團上,磕了四個頭之後,在紙盆中燒著紅紙:“黃家列祖列宗在上,我莊惠英秉承祖上旨意,給我兒黃興忠娶了妻,懇請祖先庇佑,讓多災多難的黃家家業興旺,多子多福,老爺啊,你和黃家列祖列宗在一起吧?我替興忠和陳梅梅替你磕頭謝罪,不是他們不想替你複仇,而是時間太過蒼促,還未騰出手來為你報仇,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會傾其所有,帶著他們,找到凶手,一定親自手刃了他,不管他是誰,林梅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但我一定想方設法,替你找到她,替你問個究竟,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夠遂了我這個夙願……”
    當莊惠英一腳踏進門坎時,見陳梅梅頭上還頂著蓋頭,就大步流星走過去,照準黃興忠頭上就是兩下:“你這個混帳東西,還不快替她揭了她的蓋頭,你想困死她?”
    黃興忠被打懵了:“為什麽?”
    “隻有你有這個資格,先拿下,你想氣死我?”莊惠英豎起了耳光,又要扇下去。
    黃興忠一把扯下,陳梅梅梨花帶雨。
    “閨女,對不住!”
    “沒事,媽,我先不和你講了,我攢壞了!”提溜個衣服襟,就叮咚跑出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人家閨女從昨天到現在,粒米不沾嘴,滴水不打牙!你對得起人家嗎?”
    “她為什麽要這樣?她也沒告訴我呀?”
    “你蓋頭不揭,她隻能坐著!”
    過了一會兒,陳梅梅神清氣爽走進來:“媽,謝謝你,我憋壞了!”
    “都怪你!”
    “媽,你就別責怪他了,他不懂!我要吃點東西!你要不要也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