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內憂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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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興忠辦了該辦的事,晚上在梅家山那兒,宴請了縣上的頭頭腦腦,包括土木鎮的沈鎮長。柳明樓去得非常晚,這些人為了等他,在那兒打麻將,麻將摔得劈叭有聲,整場人嗨起來,唯獨沈向東沒有參與其中,正嗑著葵花籽、花生,黑色大衣裹著嚴實。
“沈鎮長,你不熱呀?”黃興忠坐過來。
“你惦記我的小女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行呀,把縣長都搬出來了,你這是要幹什麽呀?我家西英就這樣不招你待見?西鳳是匹野馬,我怕你家天佑降不住她!”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
“天佑沒到過我家,不可能是他的意思吧?你彎彎繞多,你給我說說,這是為什麽?”
“這事不能講得太透,話說得太白,就沒意思了!你就說,你是個什麽意思?”
“年前,在燒刀紅我當你是酒話!想不到你這麽上心?”
這時,柳明樓一抱拳走進來:“各位對不住,柳某受縣長指派,臨時有事,耽誤了,黃老板,讓你久等了!”
柳明樓一米八二,30多歲,身材槐梧,辦事幹練,英武有力,混跡官場,曆練數年,閱人無數,對事對人明察秋毫,除了這,他還是白竣青的乘龍快婿,在縣上,除了白,就是他了,位高權重,但不持此驕寵,縣上許多重大決定,都出自此人之手,在和日本人交鋒中,多次嶄露其非凡才能。
黃興忠坐在那兒,比較他和兒子,天佑無論從成熟度還是辦事能力,遠不如其人厚重,略顯青澀:“柳主任,客氣了,你那是公事,我這喝閑酒的事,怎能和你的事相提並論?再說,你和天佑又是同事,他將以你為榜樣!各位,既然柳主任來了,我們就入席吧?”
“稍等,我馬上就糊了!”
“這是你們翁婿之間的事,我不摻和!”
柳明樓回家已經很晚了,住在縣政府和警署之間的地方,樓層普通,白金梅在傍晚時分迎來她最不想見的客人——日不落株氏會社的社長淺倉次郎和他的助手小野正雄,淺倉不到50歲,頭發早已謝去大半,穿著日本家居裝,小野倒是西裝革履,手裏拎著一大一小兩個包,全都鼓鼓囊囊,“你是白金梅女士吧?”
“是!”
“我是淺倉次郎,我們有些業務,要和柳主任商榷一下,但不知柳主任是否在家?”
“不在!你們明天再來。”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他?”
“說不好!如果不急,明天早上可以到縣府去找他!”
“十萬火急,這會影響明天的工程!你不介意我們在這兒等他吧?”
“請便!”白金梅上了樓,對於日本人,從來就沒有好感,哥哥白金山在北平部隊服役,經常往家裏打電話,向他講述日本人這些年在關外所作所為。
聽見踢踏進樓聲,淺倉次郎站起來,裝作欣賞牆上一幅畫。
“喲,有客人呀,二位坐!”柳明樓把包掛在牆上,“二位,深夜至此,有何公幹?”
“柳主任,你我都是聰明人,我也就不繞圈子子,還是雲龍嶺外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山租賃的事!”
“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們開山修路,有合同在,這合同之外的事,恐怕很難做主,別說我一個小小的縣府主任,就是汪天培秘書長來,這事也非易事,上次的事,因為學生遊行示威,差點兒斷送了汪秘書長的前程,並且上麵明確表示,租出去就租了,不租的地方,誰也不準動,你說我頭有多大膽有多大?坐吧,兩位!”他在換鞋,是一雙棉拖鞋,他有腳汗,更有腳氣。
小野正雄二目圓睜,並且將一隻拳頭攥緊。
“這麽大一座山,荒了這麽多年,沒有任何收益,你不覺得可惜嗎?”
“這不是我能思考的事!”
“你再考慮考慮,當然如能玉成此事,我們株氏會社,定當厚禮相贈,決不食言!”
“淺倉君,你高看我了,我沒有那個能力!”
“小野。我們走!”
“哎,哎哎,慢一步,拿上你們的禮物,所謂:無功不受祿嘛!”柳明樓將挺沉的兩個包塞給小野正雄!
“不識抬舉的東西!”
“小野君,稍安勿燥!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你不了解中國官員,中國有句名言:猴子不上竿多敲兩遍鑼,隔年的紅豆燒不爛,火候不到,等著吧,我會讓他臣服於我們大和民族的腳下!”淺倉次郎伸出右手,攥成拳頭。
太陽爬上來,1935年第一隻燕子“唧”掠過蔚藍的天空,盤旋半周,飛向更遠的地方。
縣政府這時是一天當中最忙碌的時刻,工作人員和來這裏辦事人員魚貫而出而入,柳明樓拾級而上,他的辦公室在三樓,今天他卻一改常規上了四樓,白竣青的辦公室在四樓右側第一間,柳顯得匆匆忙忙,思考了半宿,始終覺得不妥,白金梅叫醒他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陽光五彩繽紛從風吹窗簾的罅隙裏透進來,就象一隻隻飛蟲掠過。
“爸爸老丟丟,爸爸做了大懶蟲,爸爸還不如柳棟梁!老師說:懶蟲要打腚腚!”兒子扯開床簾,用稚嫩的小手,扯開被,一下兩下,三四下打著他的腚。
“你起吧,快到八點了,要上班了!”白金梅早已起床,洗漱完畢,買好早餐。
“人家咋晚睡得晚嘛!”
“棟梁,你爸爸要當豬八戒怎麽辦?”
“那還不簡單?刷把撓鼻孔唄!我下去拿刷把!”
走到縣長辦公室門前,他笑了,這就是幸福!如水溢出來。
“柳主任,想什麽呢?一個人樂成這樣?”秘書胡用光開了門。
“沒什麽!縣長到了嘛?”
“還沒有!”
“那你忙吧,我等一會兒,我和縣長說點事,你叫警局的高孝山隊長到我辦公室一下,我有事找他。”
約莫一袋煙的功夫,白竣青拎著包上來,抬頭看見他:“明樓,有什麽事嗎?”
“昨晚酒席散了,日不落株氏會社的淺倉次郎和他手下小野正雄拎著兩包東西去了我家,還是那片荒山的事!”
“這種事我們進退不得,剛剛平息的學潮,就是前車之鑒,汪天培受到上麵批評,漢奸這頂帽子就這麽不經意戴上了,這裏不是關外,有關和日本人的聯係一律掐斷,那麽多雙眼睛盯著,日本人為了達到目的往往不擇手段,你看淺倉次郎之流是正經生意人嗎?就連那一向以懸壺濟世自詡的東野太郎都不是好人,雖說他們現在還沒做下傷天害理之事,那隻是時間未到,你沒事看看那條鐵路你就明白了,日本人賊,這還是為了當初進山嘛?”
“那些學生怎麽辦?”
“先關兩天,等事態平息些再說,說不定有人在裏麵操控,你不能把它當孤立的事件來看!”
“梅姑娘呢?”
“讓她寫份保證書,今天就放了吧?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咋晚我們可是又吃又拿,黃老板也出了麵,再說梅家山待我們不薄,這個麵子得給,小丫片子毛都沒長齊,能有什麽信仰?她要知道點什麽讓她說出來,真抓出個共黨來,對上麵也好交待!”
“火車站抓的那個人呢?”
“先關著,別聽他信口開河,南京他能有什麽人?我看就一小混混!今後有什麽不用上來,電話裏說!”
“金梅今天生日,請你去家裏吃個便飯!”
“都有哪些人?”
“沒有外人,我北門河老家的人,咋天我父親來了,柳門上各家都隨了份子!”
“照你這麽說,怎麽也得幾桌,我早就說過:低調做人,不要張揚,一搞搞這麽大陣勢,你父親這人有時不知天高地厚!愛張揚,早早晚晚得出事。”
“是這樣!僅此一次!”
“我下午看,如果有事,我讓胡用光過去!”
高孝山在門外站了很長時間,見柳明樓下來,便打了聲招呼:“柳主任,你找我?”
“進來說!”
高孝山按照柳明樓的吩咐,在九點鍾打了梅家山電話,當時梅家山正和黃興忠聊白金梅生日問題,問自己去多少為宜,黃興忠沒正麵回答:“這個因人而異,我就不用去湊這個熱鬧啦,天佑恐怕得去!”話說了一半,因為這事,打了個岔,就沒有進行下去。
梅家山在監獄見著了高孝山,兩人正熱情招呼,走過高的身邊:“高隊長,小女受人盅惑,一時誤入歧途,給你添麻煩了!”趁機塞一把票子在他口袋裏,然後拍拍他的衣袋。
“梅老板,話不能這麽說,那些人無孔不入,他們的洗腦術我們再練十年都不行,進去看看,問問她想起什麽來沒有?如果有告訴我!”
獄卒打開一間牢房的門:“梅秀雲,你出來。可以回家了!”
梅秀雲怯生生站起來,是鏜琅的開鎖聲驚動了她,站起來借著小天窗的亮光,看見梅家山:“爸,他們打我!”然後,是嗚嗚哭上了,一下撲到梅家山懷裏。“好了好了,這就回家了,高隊長還些話要問你!”
“叛徒!”不知誰罵了一句。
“誰說的?小心我抽你!誰說的?”
沒人搭理。
在高孝山的辦公室裏,高往椅子上一坐,皮笑肉不笑:“梅姑娘,你好運氣喲,能從我行動隊監獄出來,不脫層皮走出去,沒幾個人,你是其中的幸運兒,說說吧,你去參加遊行,誰通知的?你們當中誰是誰不是?”
“我不知道!”梅秀雲驚懼地看著高孝山。
“你是怎麽去的?”高孝山聳聳肩,扭扭脖子。
“那天我去學校有些晚,臨近上課時間,我到的時候,班裏隻有幾個人,我問人都上哪兒去了,有人告訴我:上街遊行去了!”
“有人是誰呀?男生女生?他叫什麽名字?”
“記不得了!”
“記不得是什麽意思?”
“記不得就是記不得!”
“後來呢?”
“我和黃淑英,噢,對了,還有莫大偉,我們三個一起去的,走到雙仁巷,黃淑英頭上卡子掉了,她去買卡子,跟屁蟲莫大偉也去了,我隻好自己去了,剛到那兒,一群警察就到了,用警棍打學生,還朝天放槍!”
“噢,就這些?寫份保證書走人!”
有人拿來筆和紙。
寫完遞給高孝山,高看了一下:“要寫上姓名和日期!這是要存檔備查的!馬虎不得!你說說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跟著起什麽哄?要是把你當共黨辦,你說你冤不冤?”
梅秀雲聽見了那聲“叛徒!”,並且知道是誰。
“誰是跟屁蟲?”
“莫大偉唄,大家都這麽叫!”
“人家有名字,幹嘛這麽叫?至少不道德!”高孝山想起自己上學時,就有三綽號,很是懊惱。
“他追求黃淑英來著的,可黃淑英不理他,他就一有時間就跟著她!”
“好了,不說這個,你回去吧,這是我的片子,要是想起什麽來,給我打這個電話!”
“好的!”梅秀雲忽而輕鬆起來。
“謝謝高隊長,改天請你喝酒!”
“不用,這是應該的,孩子小,不能明辨是非,你要多加強教育,不是每一回進行動隊,都能這樣輕鬆走出去的!和沾上邊是要哢嚓的!”高孝山揮起右手,做了個殺頭動作。
父女倆走出警局,梅秀雲隨手扔了名片,梅家山看一眼:“你這是幹什麽?”
“扔了它,就算真的想起什麽,我也不會告訴他!”
“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點,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閻王殿!”
“知道還扔?你知道你老子為了你,花了多少冤枉錢?這是我與黃老爺關係鐵,換作旁人,你有錢還花不出去嘞!”
“正因為這樣,我們這個國家才沒有希望!才讓日本人在東北任意賤踏!”
“那是你的事呀?你進去遭了這麽多罪,國家咋沒人管你呢?”梅家山拉著就走。
高孝山隔著玻璃看著他們父女倆,冷笑著。
“高隊長,車站抓的那個怎麽辦?”
“冷他兩天!他一直在那兒大喊大叫嗎?讓他叫!我還就不信了!”高孝山雙掌對搓,“折騰沒力氣,他就老實了!你下去看看,在台階那兒,是不是有我一張名片!如果有,你把這個叫梅秀雲的丫頭給我盯死了,說不定能釣條大魚!”
“我一拍桌子,就能嚇得屁滾尿流,會是紅黨?”杜忠搖搖頭,“高隊長,你這有點兒草木皆兵的意思。”
“你不懂,即使她不是紅黨,她也知道誰是紅黨,你以為真的象她說那樣:她一到那兒,我們行動隊人就抓了她,決無可能!你給我盯死,龍澤一中,決非清靜之地,說不定某個老師就是!”
“那我們還不直接抓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