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警察局裏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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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你給我說實話,你想知道是什麽事嗎?向蓮一直受到小野騷擾,向蓮向我報了案,我私下裏收了人家錢,所以……我不想讓外人知道!”他放開手,並且把抓皺的衣服,撫了撫,“這事你要給我爛在肚子裏,我想抓個現行,讓日本人知難而退,你記住:我收的50個大洋,全交給你姐,你不想嚷嚷滿世界都知道,讓我把這50個大洋從你姐那兒要回來吧?你也知道:我和桑泊年一向不對付,你不想你姐夫在這節骨眼折了吧?沒我罩著,你在這兒屁都不是,我倒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正說著,有個警員從樓底上來:“高隊長好,情報處今天誰當班?”
    “都在吧?潘隊長在嗎?”
    “在!”
    “好嘞,高隊長回見,我上去了!”
    高孝山揮揮手,“想想吧,我的傻弟弟,我掙不到錢,你姐和你外甥就得喝西北風!”在白石山肩上拍一下,這個謊撒得天衣無縫,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自鳴得意,“我到下麵看看門口抓的兩個人,要不要一起?”
    “不啦,我站崗去了!”
    高孝山雖然圓了謊,心中卻不安起來,笑容僵在臉上,象頃刻間撕裂的破布,龜裂的斑紋,煞是好看,象抓狂的多足蟲,精彩紛呈。
    監獄雖然有些暗淡無光,他卻很受用,他喜歡高高在上,看著一張張絕望、困惑、扯謊拙劣表演,甚至是有些扇情的表演,他隨便劃拉一下,就漏洞百出,甚至是啼笑皆非,那些臲卼的靈魂,在他的麵前惶惶不可終日,甚至象風中之竹,他喜歡玩味這個過程,有時他幾句犀利的話,就把對方剝得體無完膚,他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真相就是這樣!你不用抵賴!”,有些人就象被子彈打中,搖晃幾下,就低垂著頭,不再動彈了,剛才還慷慨激昂,侃侃而談,瞬間就象崩塌的山,坍塌成一堆爛泥,而他的分析又是與事實相差無幾,他有時甚至佩服自己能夠從現象的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找到真相。
    在這方麵,他有著驚人的天賦,省黨部王魁元多次在公開場合下,對他大加讚賞,甚至說他在小小的龍澤縣警局做個行動隊長,真是屈才了。去年,他們在省城抓到個共黨死硬分子,眼見著就沒折了,證據不足,隻能放人,王魁元把他請了去,經過三天軟磨硬泡,最終他從犯人不斷看鞋的表情中,找到了藏在鞋裏的證據,在確鑿事實麵前,犯人無可抵賴認罪伏法,這讓王魁元歎為觀止。
    然而,鍾震強卻讓他束手無策,經過這麽多天的折騰,他沒能從鍾震強身上找到支持他疑惑的證據,他一度懷疑是不是抓錯人了?旁敲側擊的招用上了,原來他一直寄於很高希望的朱之山、梁守道的抓獲,結果幾天下來,他失望了,他也知道:如果再沒有證據,就隻能放人,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他頹廢地走進黑暗中,那裏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他自己走到那裏還反了一下胃,嘔吐出許多清水。
    鍾震強枯枯坐著,一根稻草在手中玩耍著,他隔壁就是柴東進,這小子個子高大,剪著板寸頭,一大幫有十多個人,在幫他捶腿捶背,“三爺,舒不舒服?”有個人在幫他捏腿。
    “你他媽倒是用點力,早上你吃的是人飯還是豬屎?”他踢了捏腿的一腳。
    “死紅黨,你準備扛到什麽時候?”柴東進眯縫著眼,“我佩服你是條漢子,可他不會永遠讓你這樣逍遙,要不這樣得了,你跪地給我磕仨頭,叫我一聲三爺,有我罩著你,保準你能從這裏出去,怎麽樣?你不虧呀,這麽一跪,保的何止是命?我們湖河幫你知道嗎?龍澤第一幫,吃水飯,連大柵欄黑龍會都不是個,高孝山算個啥子嘛?”
    “三爺,你不是菩薩,不待這樣普渡眾生的,上帝造人,各安其命,他這樣冥頑不靈,他是吃準了我拿他沒辦法,也許最後還會放了他!”
    “你高隊長說笑呢,這麽個鮮活的生命,我是於心不忍呀!普渡眾生,也是我幫一大神聖使命。”
    “抽你的煙吧,老刀牌的,三爺,你老人家就不要隔靴搔癢了!”高孝山從鐵柵欄的大縫中,扔一包煙給柴東進,“三爺,抱歉,我是磨小不壓麩,沒能幫你出去,你們湖河幫老大,這回緘默得有些不正常,你們砍的可是日本黑龍會的人,怎麽著也得裝裝樣子,給鬥狠發浪的日本人,轉轉麵子,畢竟是死了好幾個日本人,大柵欄那兒畢竟是你們的地盤,他們算是越了界,吃個悶虧,不過,你可得小心著點,石板龜次郎可是毫發無損,他們吃了虧,是會加倍找補回來的!”
    “多謝高隊長提醒,這裏是龍澤縣,不是北大營,要想撒野,也得分清地方!”
    “三爺,大意不得!”
    “有數!”柴東進一抱拳,“黑龍會的德田俊聲,不是什麽空手道八段嗎?大柵欄是中國地盤,要撒野,還得滾回東洋小島上去,他再厲害,咱不尿他!”
    高孝山走到鍾震強對麵,“姓鍾的,我看你還能逍遙幾天!我非拿出鐵一樣證據,讓你低下高貴的頭臚!”
    “你倒是拿呀?我有些等不及了。”
    “說說那個朱之山,梁守道是不是你的同黨?我不相信:他們也是鐵板一塊,等著吧,我會讓你心服口服!”
    “那是你的事,沒有紅黨這塊金字招牌,你拿什麽忽悠你的上級?你們那一套我懂:濫殺無辜,草菅人命,隨便什麽人,拉過來,這頂大帽子往上一安,重則丟命,輕則脫層皮,想錢花,拉個人,說人家是紅黨,給錢保命,說是誤抓,要不想,就送了卿卿性命,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你敢公開汙辱我黨清譽,就不怕我連夜拉出去斃了!”
    “悉聽尊便!可以給上級說是擦槍走火,你們慣用伎倆。”
    “聽聽你這口氣,**不離十就是共黨!你們常說的:視死如歸!”
    “你拿什麽證明?”
    “鍾震強,我見過的紅黨比你更有骨氣,結果如何?要不要我給舉個例子?向氏,你總認識吧?顧氏,餘灑度這些人,你不陌生吧?那都是你們紅黨中天花板級人物,尤其顧氏:既當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結果死得更快。猶抱瑟琶半遮麵,結果是死得更快,還心存幻想呢!”
    “所以呀,但凡叛徒,沒有好下場!”
    “老小子,你就咬緊牙關撐吧,看能撐多久?是你表哥還是你表弟?哈哈……睡嘍,沒有功夫聽你胡咧咧!”往一堆草裏一拱,就再也不言語了。
    從汽車上下來,桑泊年跺跺腳,扯扯衣服,清清嗓子,把袖口拽拽,看了杜忠一眼,杜忠跑過去,湖河幫的井田裕座落在清水湖大街,門口有兩湖河幫弟子在守門,杜忠一抱拳:“兩位老大,請通稟一聲,就說警察局長求見!”
    “你站那兒別動,我去去就回!”轉身去的那個腰裏插著把駁殼槍。
    桑泊年則環顧四周,大約一袋煙的功夫,斬一風在眾門徒簇擁之下,走到大門那兒:“桑局長好,有日子沒見了,請,裏麵請!”
    “斬兄,你是藝高人膽大呀,日本黑龍會盤踞龍澤縣少說也有五六年,龍澤縣民眾一直視其為那兒為禁區,你怎麽惹上他們了?”桑泊年往裏進,“這下好了,戳馬蜂窩上了!馬蜂嗡嗡傾巢而出,甚囂塵上。”
    “我看早晚有那麽一天,我得叫人將這幫蠻夷給突突突了,說實話:這幫孫子太不象話,這些年,有他們在,如鯁在喉!我已經忍他們好多年了!”
    “日本人這回吃了虧,是會不依不饒呀,白縣長頂著各方壓力,就一個字:拖!淺倉次郎可不是省油的燈,把狀子遞到省裏,讓某些人給白縣長施壓,以達到順利強租裂涼山!”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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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遂了他的心願,就算裂涼山不長一棵樹,那也是老祖宗留給咱的東西,給多少錢都不行!”
    “恐怕事情沒你想的簡單!請!”
    “到我這兒了,你請!桑局長今天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桑局長,你客氣了,不用商量,你們都下去吧,我和桑局長談點事!”
    “是!”有人應了一聲,七八個隨從退身。
    “咖啡來一點兒,這油膩稀甜的玩意兒,跟大煙一樣,隻要你喝上一口,就象河蚌那樣死死咬住你的心,終生依賴上它,我是不稀罕這東西,可是徒弟們拿它當寶,久而久之,成癮難棄,桑局長不會喝不慣吧?洋人的東西,正在修正我們!”他給桑泊年倒一杯咖啡!
    “謝謝!一風老弟,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
    “關於東進?處理方案下來了?”
    “你想多了,我們已經意識到日本人滲透的可怕,為了以防萬一,我想請東進帶著監獄中那些人訓練,組織一支強悍的警局護衛隊,以防日本人偷襲呀!”
    “這是好事,你其實不用和我商量,東進什麽態度?”
    “我們剛剛形成決議,還沒有來得及和他商量!”
    “監獄中成分複雜,背景良莠不齊,老三就象他的外表一樣:粗糙到心,沒有城府,凡事隻要認定,喜歡手起刀落,很多時候用江湖義氣來解決事情,不計較事情後果,往往容易讓人鑽空子,萬一裏麵再有個紅黨,豈不是把好好的一壇醋做餿了?你讓他做個具體事還行,更何況你們警局還有個六親不認高隊長!你請坐!”他自己也坐下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請!”他舉起杯子,“高隊長這個人心思一向縝密,喜歡雞蛋中挑骨頭,長著一雙明察秋毫的眼,能從塵埃中分辨出子醜寅卯,他有一雙鷹眼,讓人顫栗,如果你要問我意見,我寧願:你們警局中派個人做這個隊長,他做副手,更適合!日本人是不是真的要動手了?”
    “說不好,在東北,在海上,日本人頻繁調動軍隊,種種跡象顯示,箭已在弦上,如果不未雨綢繆,吃虧的就一定是我們,看來我們稀裏糊塗的好日子,就要過去了,你們湖河幫無所謂,不是他們的對立麵!”
    “話也不能這麽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們也該把生鏽的刀霍霍磨響!”
    “你能這樣想,說明你不糊塗,說不定哪天我還得到這兒尋求庇護!走啦,事也辦了,咖啡也喝了,你是不是有個什麽物件帶給他,要不然,他不能信。”
    “就這個令牌吧!”斬一風隨手從身上取下一塊令牌,“我的他認識!你告訴他:是個爺們,就做些站著撒尿的事!”
    “那我就謝了!”桑泊年把令牌裝在身上,“告辭!”
    “我送送你!”斬一風站起來。
    黃昏目送夕陽,高孝山把他的車子開出警局,在羊肉胡同的拐角停下,然後下來左顧右盼,人影稀疏,他看見一個小叫花子,甚是伶俐,雖然外表髒兮兮的,動作是極靈活,幾乎是在旋轉的一瞬間,就從中年男人身上掏下個錢包,“嗬,可以喲!”他看得真切,小家夥再一抹身,鑽進另一個胡同,躲在個磚柱後,正數著錢呢,“小兄弟,借我一張使使唄!”小乞丐見是穿製服的警察,慌忙丟下紙幣,撒丫子就跑。
    “嗬,跟我比這個?”他一個箭步竄過去,隻追出不到二百米地,一把就抓住了小叫花子,“你跑什麽?”
    “你追什麽?”
    “手裏是什麽?”
    “我揀的,要你管?”
    “在人身上揀的吧?再揀一張我試試?”
    “你想幹嗎?”
    老鷹抓小雞一般,把他高高舉著。
    “放我下來!”
    “我並沒有惡意,我如果放你下來,你可不能再跑,聽到沒?”
    “你穿著一身惡人皮,怎麽會沒有惡意?”
    “如果你幫我一個忙,這事我就當沒看見?”
    “什麽忙?不用分錢嗎?”
    “當然,不但不用分錢,我還給你錢!”
    “有這等好事,你不早說,放我下來!”
    他果然放下小孩子,小孩子也就沒再跑,他把錢包中錢拿出來,把錢包扔給高孝山:“給你了!什麽事快說,我忙著呢!”
    “你把這封信遞給羊肉胡同38號的女主人,行嗎?你找得到嗎?”
    “哼哼,是門腦上貼著山水畫那家,告訴你:從娘胎中一出來,我就在一帶混了!”
    “這麽說是老江湖了?知道怎麽送?”
    “揣衣兜裏!裝作要飯,碰著男主人不理不睬,碰見那人,熱情送上,你當我傻!拿來吧!”小叫花子伸開手。
    “裝好!”高孝山把信遞給他。
    小男孩接過信,換了一隻手,“一塊拿來吧?”
    “還有什麽?”